等太阳的鱼 第14章 不是你的错

周琴接了电话回来说她妈妈担心她派了司机来接她回家。

“小鱼，你的脸没事吧？”周琴坐到沈鱼身边盯着她的脸一脸忧心，沈鱼垂眸摇摇头。

“陈旭，你别太担心，会没事的。”周琴靠在沈鱼身边对陈旭说，声音很轻很柔。

陈旭平时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现在坐在窗边，像极了易碎的琉璃，好像说话稍微大点声，都会把他击碎。

“许东升呢？”沈鱼抬起头看着周琴，许东升已经出去很久了，还没有回来，她不免有些心慌。

今天大家都吓坏了，再怎么说他们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但每次许东升总是很冷静，无论是什么时候好像只要他在身边，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了，他哥好像是要带他回家，有点不愉快。”周琴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叹了口气。

哥哥？沈鱼回想起男人和许东升神似的长相，还是有些疑惑。既然是兄弟，为什么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好。

“亲哥？”她小声问。

“同父异母。”坐在床边的陈旭哑着嗓子开口，沈鱼微微一愣，没再说话。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直到病房门被人打开，许东升走进来，沈鱼抬头朝他看去，看见他眼眶有些红，是情绪激动过后的样子。他手上拿着毛巾包裹好的冰袋，走到沈鱼身边将冰袋递到她手中又转头看向陈旭：“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陈圆。你别太累。”说着走过去拍拍陈旭的肩膀。

陈旭僵硬的转头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点点头，许东升转过头看了一眼沈鱼。

沈鱼与他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和他对视的时候沈鱼只觉得自己一直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握着冰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许东升朝门外走去。他刚刚离开病房，周琴的手机就响了，周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挠挠头：“小鱼，陈旭，我也要走了。”

沈鱼笑着对她摆摆手，周琴也学着许东升的样子拍了拍陈旭的肩膀，朝他们挥了挥手后拿起书包转身走出了病房。

一瞬间，病房里又安静了。

陈旭只是坐在病床边拉着陈圆的手，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他发呆。沈鱼看着他这副痴痴的模样心中酸楚。

“陈旭，别太难过了。”沈鱼开口。

陈旭愣怔的片刻，垂眸时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事..”

他的声音染上了浓重的哭腔，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整理好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我没保护好他。”

明明他答应过弟弟，要保护他的。可看他这么痛苦，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股深深的无力席卷而来，带起他心底无限的茫然和恐惧。

“才不是。”沈鱼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别太自责。”

沈鱼开口，她原本答应陈圆守口如瓶的。但看见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就会破碎的男孩，她还是忍不住。

“圆圆说，他总是很痛苦。他觉得自己不聪明，不好看，但他不是没人喜欢。”沈鱼说：“他说你是世界上最喜欢他的人，这让他很幸福。”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猛地在陈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抬起头看着床上的男孩，泪水再次决堤。

今晚他流的泪太多了，他已经没力气哭了，但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悄悄去过天台很多次，但再最后一瞬让他放弃的，都是你。”沈鱼说。

陈旭呆呆的看着熟睡的陈圆，拉着他的手力道紧了又紧。

他忽然又想起很小的时候 ，家里只有他，爸妈工作忙，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家。他可以在家为所欲为，但小孩子都是需要朋友的，一个人呆久了无聊，他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去叔叔家蹭吃蹭喝。

可惜弟弟好无趣，瘦瘦小小一个，脸上却没什么生气。一点也没有同龄人一样的神采和活泼，像极了僵硬的木偶。

那时叔叔也不常回家，他虽然小但也能从婶婶的抱怨中听出叔叔是被外面的阿姨诱惑了。他也发现，叔叔似乎并不喜欢弟弟，每次回家都只是例行询问弟弟的成绩和表现，此外在没有多余的话。

婶婶因为叔叔的出轨和漠视对弟弟格外严厉，那么小的孩子，每天要完成的课业多的令人发指。

那小孩白白净净，又瘦又小，目光呆呆地，看上去很好欺负。

他的表情总是麻木的，没什么笑，陈旭逗他，他也没反应。

陈旭知道学习是枯燥且乏味的，每次学习时自己根本打不起任何精神。这个小孩怎么能学这么久？他不理解。

也许是弟弟没有见过有趣的东西，于是他拿来自己最爱的玩具和零食和陈圆分享，又为了面子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交房租。

那天他躺在床上玩游戏机，眼神却不自觉的瞟向陈圆。他逗着他吃了一袋跳跳糖，看到他无神的眼睛猛地亮了，那是他从未在弟弟眼中见过的属于小孩该有的好奇和欣喜。

但婶婶很快来了，他赶忙将他推开。婶婶看着他时，眼里总有掩饰不住的嫌弃与得意。他知道婶婶背地里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孩，但他不在乎。

婶婶似乎格外喜欢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身高要比，长相要比，为人处世要比，成绩也要比。

为了更方便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婶婶还逼着弟弟跳级和他念同一个班。

他觉得荒谬，但是大人的决定他向来插不上嘴，每次在班里看到那个趴在桌上认真写题的小孩他又觉得这样挺好的，在他身边方便保护他。

陈圆总是很累，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考试的时候因为太累睡着了，考的很差，而他那次成绩出奇的好，第一次，他的成绩超过了弟弟。

可他并不觉得开心，随之而来的是恐惧与内疚。

那天家长会，下了很大的雨，他特地买了奶茶和外卖等弟弟回来一起吃。但他在家等了很久很久，回来的只有一脸怒意的婶婶。

他扑过去抓住婶婶的衣角问她弟弟在哪，可婶婶却只是冷冷瞥了自己一眼，转身上楼。

那天雨下的很大，像有人在天上泼水，他打着伞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风将雨吹到他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却毫无察觉，只感到强烈的恐惧和懊恼，如果他在那里陪他就好了，明知道他没有手机也没带钱，他怎么可以留他一个人在学校。

他不该先走的，他应该守在弟弟身边的，他走了好久也没有找到陈圆，久到他以为他会永远失去弟弟，失去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他几乎崩溃的在雨里大哭，却没有停下，年纪不大的小男孩顶着风雨边哭边走。

雨越下越大，他用力喊着陈圆的名字。那时候他想，如果找不到陈圆，他也不会再回那个家。

后来他在一个桥洞下找到了蜷缩在一起浑身滚烫的陈圆。

那是他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感谢上天。

八岁的小男孩把六岁的弟弟扛在肩上带他去了医院。直到医院打了电话，叔叔婶婶才不情不愿的来了。

叔叔一见面就开始指责婶婶，他骂婶婶狠心，质问她为什么做不了一个好母亲，连培养儿子都走不好。婶婶也梗着脖子质问他凭什么都是自己带孩子，质问他作为父亲却不作为。

陈圆躺在床上睡着了，陈旭坐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麻木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看着他们把陈圆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心底伸出一种浓浓的厌恶和恐惧。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更加吊儿郎当，在长辈们面前不再做一个乖巧的孩子，他开始叛逆，开始不学无术，四处鬼混，努力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混蛋。

他懂事很早，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叔叔和爸爸关系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好，叔叔一辈子都在因为爸爸压他一头而自卑，他的妻子表面上恨透了他，内心深处却极度渴望得到他的爱。

可越是卑微讨好那样一个自卑的男人，得到的只会是更多的指责和冷漠。

一个从未获得过成就的男人，在他的妻儿身上获得了病态的尊严。

他们根本无法接受幼年自己破碎的自尊，于是不允许长大后的自己受到丝毫的忤逆。

他们将所有的挫败归根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叔叔需要一个优秀的孩子，而婶婶需要叔叔的关注和爱，于是她疯魔般的压迫自己的骨血，希望把他打造成让男人满意的作品。

可悲，可怜，可笑。

正如他想的那样，当他做些不着边际的破事，努力表现出像个废物的时候，弟弟的处境就会变得好些。

于是他收起了锋芒，为了保护弟弟，开始扮演一个庸才。

但大人总是不知道满足的，他们要求的太多了。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一直扮演一个不优秀不出彩的人，他们就不会再做过分的事。

可他只是他们迫害亲生儿子的借口。

在别墅里吵架时，婶婶发现了陈圆卷子上不一样的字迹，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破口大骂的时候，她指着陈圆怒吼：“怎么人家就能做对这么多道题，你就做不对？这么没用。生了你，我还不如养条狗。”

那一刻他才发现，即使没有他，他们也会用其他人来和陈圆做对比。

他们并不是真的多么在意他们之间的比较，他们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羞辱一个孩子，让他惭愧，让他自卑，让他无地自容，让他卑微到尘土里。

只要把自己最亲近的骨肉踩在烂泥里被迫抬起头仰望他们时，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拥有了片刻虚伪的高贵。

“我总以为，只要我一直做他们眼里的坏孩子，小圆就会开心一点。”他眉头紧紧蹙着，双手紧紧扣在一起，骨节因为太用力而变白。

“可是..”他声音颤抖的厉害：“我好像错了..他们还是伤害他。”

坚持已久的世界轰然倒塌，他只觉得无限的迷茫和慌乱。

“这不是你的错。”沈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温软的触感传来，他低下头，一滴泪水滴在沈鱼的手背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颤抖不已。

“如果不是你，他或许就不会回头了。”沈鱼说：“你这么爱他，你没有错。”

沈鱼握住他的手用力了几分，让他有了些真实的触感。

“相反，在无形之中你救了他很多次。”

陈旭抬起头，他洁白的墙面，一瞬间的愣怔。

随后，他弓起身子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看到陈旭的样子，心里很痛，她想，人在悲伤的时候，都需要一个怀抱的。

陈旭靠在她怀里，女孩的衣服上是洗衣液还有些洗衣液淡淡的香气。

沈鱼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声音温柔极了：“没事，想哭就哭，我陪着你。”

那语气温柔击垮了他一直以来的防线。

他一直苦苦支撑的坚强散落一地。

无数情绪涌入，他抱紧沈鱼，泣不成声。

那眼泪里，有恐惧，后悔，害怕，还有释然。

这么多年，他一直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坏小孩。

把叔叔和婶婶对于父母的不满归结为自己的原因。

可沈鱼忽然闯了进来，就像那天她忽然来到这里一样。

终于有一个人告诉他。

“这不是你的错。”

他才意识到，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这句话的渴求是如此强烈。他像是被绑在悬崖上的人，每天不断祈求一个人来救他于水火。

今天，这个人忽然出现了。

是啊，这不是他的错，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