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次再见 第7章 第 7 章

付时允家确实很大。

宽敞的复式结构，极简风格的装修，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对于大多数习惯了普通公寓甚至狭窄筒子楼的少年们来说，这里简直像个梦幻的游乐场。

“哇塞！允哥你家也太大了吧！”

“这沙发好舒服！”

“快看！最新款的游戏机！”

同学们一窝蜂涌进去，惊叹声、嬉笑声瞬间填满了偌大的空间。音响被迫不及待地打开，震耳欲聋的流行乐轰然炸响，空气里迅速弥漫开薯片、碳酸饮料和青春期荷尔蒙混合的躁动气息。

向俞景站在玄关与客厅交界的地方，像一颗被无意间卷入激流的石子，瞬间被这过于汹涌的声浪和光线淹没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了冰凉的墙壁，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带子，指节用力到泛白。喧嚣像潮水一样拍打着他敏感的神经，让他头晕目眩。那些肆意欢笑、追逐打闹的同学，在他眼中模糊成了晃动的色块，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俞景，没事吧？”李竟宇一直跟在他身边，察觉到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低声问道。

向俞景飞快地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脚下那块光可鉴人的瓷砖，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来来来，饮料零食自取啊，别客气！”付时允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依然很有穿透力。他正被孙皓和几个男生围着，张罗着分发饮料。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有些痞气的笑容，眼神却像是不经意地，一次次扫过玄关的方向。

他看到向俞景像受惊的小鹿般僵立在原地，看到李竟宇护在他身旁。心里那根弦微微绷紧。

“向俞景，李竟宇，愣着干嘛？过来啊！”付时允抬高声音，朝着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自然。

这一声引来不少目光。正拉着文艺委员孙岁岁和好友许愿在研究付时允家巨大投影仪的齐晋也回过头，看到局促的向俞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是啊，别站着，进来玩。”

孙岁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闻言也扬起灿烂的笑脸，朝着向俞景和李竟宇招手：“快来呀！这边有好多好吃的！许愿，你说是不是？”她捅了捅旁边一个梳着马尾辫，看起来文静些的女生。

叫许愿的女生腼腆地点了点头，小声附和：“嗯。”

向俞景身体更僵了，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竟宇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走吧，过去坐坐，总站着更显眼。”

向俞景这才被李竟宇半推半就地拉到了客厅边缘，在一个离人群中心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几乎是立刻把自己缩了起来，下巴埋进竖起的校服领口，只留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警惕又茫然地观察着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付时允看着他在那个角落安顿下来，虽然依旧像只惊弓之鸟，但好歹是留下来了。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应付围上来的同学。

“允哥，生日快乐！”体育委员江兆停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咧着嘴笑，“限量版球衣，够意思吧！”

“谢了。”付时允接过，随手放在堆满礼物的茶几上。

“允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王净，一个平时话不多的男生，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包装朴素的盒子，“我姥爷自己做的牛肉干，下酒一流！”

“可以啊王净，懂我！”付时允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

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的纪清淮则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是付时允提过一次想买的某个科幻系列的最新卷：“生日快乐，希望你喜欢。”

“卧槽，这个我想要好久了！谢了清淮！”付时允这次是真有点惊喜，接过书仔细看了看。

同学们送的礼物五花八门，从昂贵的电子产品到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付时允都一一接过，道谢，脸上始终挂着爽朗的笑容。但他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

他看到李竟宇给向俞景拿了瓶矿泉水，又拿了一小碟看起来不那么甜腻的点心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向俞景只是看着，没有动。

气氛在蛋糕被推出来时达到了**。

“生日快乐歌！快！唱起来！”孙岁岁带头起哄，拍着手，清亮的声音领着大家唱起了跑调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灯光被调暗，只有蛋糕上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庞。向俞景坐在阴影里，看着那片温暖的、跳跃的光晕，看着被簇拥在中央、闭着眼许愿的付时允。那一刻的付时允，褪去了平时的张扬不羁，眉眼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在许什么愿？向俞景脑子里莫名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飞快地压了下去。这不关他的事。

付时允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掌声和欢呼声瞬间爆发。

“切蛋糕！切蛋糕！”

付时允拿起塑料刀，象征性地切了一下，剩下的工作就被孙岁岁和齐晋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分发给迫不及待的同学们。

“向俞景，你的。”李竟宇端着一块精致的奶油蛋糕走过来，放在向俞景面前。

向俞景看着那块铺满水果和奶油的蛋糕，迟疑着，没有动叉子。太甜腻了，而且……他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不喜欢吃奶油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向俞景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孙岁岁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也端着一块蛋糕，正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她旁边的许愿也怯生生地望过来。

“我……没有。”向俞景下意识地否认，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这个水果很新鲜的！”孙岁岁似乎没察觉他的紧张，自顾自地用叉子叉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好吃！许愿你快尝尝你那个芒果的！”

许愿小口尝了一下，点点头：“嗯，甜的。”

孙岁岁又看向向俞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向俞景，你好像从来没参加过班级活动哎，这次能来真好！以后也要多参加嘛，大家一起玩多热闹！”她的笑容毫无阴霾，话语里带着纯粹的善意和热情。

向俞景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接的善意弄得更加不知所措，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慌乱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低下头，拿起叉子，机械地戳着蛋糕上的奶油，却一口也没送进嘴里。

付时允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孙岁岁活泼地试图与向俞景搭话，看着向俞景窘迫得几乎要缩进沙发里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的酸涩。孙岁岁大概永远无法理解，她眼中理所当然的热闹和善意，对某些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他端起自己的那块蛋糕，又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聊什么呢？”付时允状似随意地在向俞景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将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

向俞景身体又是一僵，没有接。

付时允也不在意，把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蛋糕，看向孙岁岁和许愿：“你俩不去唱歌？麦克风都快被江兆停他们吼炸了。”

孙岁岁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对哦！许愿，我们去把麦克风抢过来！不能让他们一直霸占着！”说着就拉起许愿跑向了点歌台。

角落终于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震耳的音乐作为背景音。

付时允没有看向俞景，只是慢悠悠地吃着蛋糕，目光落在喧闹的人群中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不高，却足够让身旁的人听清：

“吵是吵了点……不过，偶尔这样，也还行。”

向俞景捏着叉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付时允的侧脸。对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偶尔这样……也还行吗？

他看着客厅里那些肆意欢笑、打闹、抢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的同学，看着被围在中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每个人的付时允。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热闹是别人的，这明亮也是别人的。

但他坐在这里，没有被驱赶，没有被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除了最初的好奇），甚至……还有人给他拿了蛋糕和水。

这和他预想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块被戳得不成样子的蛋糕，犹豫了很久，终于用叉子尖，极小地、试探性地，挑起一点点沾着奶油的蛋糕胚，送进了嘴里。

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但好像……也并不完全让人讨厌。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风暴眼中一粒微小的尘埃，听着周围的喧嚣，感受着这陌生而脆弱的、片刻的“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