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被毁、芬恩重伤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学院城舆论深潭。然而,与许多人预想中可能出现的雷霆震怒或血腥报复不同,处于风暴中心的凌瑶,却表现出了一种令人费解的平静。
得到消息后,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周身那瞬间冷凝的气息便悄然散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她没有立刻冲出软禁她的地方去找赛拉斯或者那些暴徒算账,甚至没有对前来通报消息、战战兢兢的学院工作人员多说一个字。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某些密切关注她反应的人感到更加不安。尤其是赛拉斯·审判官,他早已做好了应对各种激烈反抗的准备,甚至暗中布下了陷阱,就等凌瑶自投罗网。然而,对方却毫无动静,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同时也更加确信——此异端心机深沉,所图甚大!
几天后,在艾莉诺教授的极力斡旋和保证下,伤势稍微稳定一些的芬恩被允许用轮椅推着,来到凌瑶的临时居所探望。
再次见到凌瑶,芬恩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他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苍白,说话时肋骨还隐隐作痛,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愧疚:“凌小姐……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没守住店……那些您辛苦炼制的药,还有笔记,都被他们……”
凌瑶的目光落在芬恩缠着绷带的额头和那明显不敢用力的胸膛上,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她走到芬恩面前,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芒,轻轻点在他的额角和胸口。
一股温和醇厚、远超艾莉诺所有治疗药剂的生命精气瞬间涌入芬恩体内,滋养着他受损的筋骨和内腑。额角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疼痛迅速减轻,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店,小事。”凌瑶收回手指,语气平淡,“人没事,便可。”
这简短的安慰和立竿见影的治疗效果,让芬恩的眼泪彻底绷不住了,哗啦啦地往下流,不是委屈,而是感动。都这种时候了,凌小姐最先关心的还是他的伤!
“可是……可是他们太欺负人了!”芬恩擦着眼泪,咬牙切齿,“赛拉斯那个混蛋!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痴!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您那么厉害,只要您……”
芬恩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凌瑶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若是想报复,整个学院城恐怕都没人能拦住她。
凌瑶却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精心修剪过、却透着无形压抑感的庭院。
“报复,易事。”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然,然后?”
芬恩一愣:“然后……然后他们就怕了!就不敢再招惹我们了!”
“怕之后,是更深的惧,更烈的恨。”凌瑶转过身,目光清澈,仿佛能看进人心最深处的幽暗,“根,未除。”
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掀起腥风血雨,也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她最初的目的很简单——恢复力量,找到回家的路。后来多了个顺便——收集资源,维持生计。
赛拉斯的敌意,民众的恐惧,根源在于对她的力量体系完全不了解,以及这种未知所带来的巨大不安全感。**或许能换取一时的屈服,但无法消除这种根植于认知深处的恐惧和排斥,反而会坐实她“邪恶异端”的名头,引来更强烈的反弹,甚至可能波及到像芬恩、艾莉诺这样与她有所关联的人。
这不符合她的利益,也太麻烦。
更何况,大道至简,上善若水。有时候,最强的力量,并非来自于毁灭,而是来自于理解和掌控。
“他们,不解我之力。”凌瑶看向芬恩,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故,惧。”
“那……那怎么办?”芬恩似懂非懂。
“让其解。”凌瑶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解?”芬恩瞪大了眼睛,“怎么解?他们根本听不懂啊!就像艾莉诺教授,研究了那么久,不也还是满头雾水?”
“方向,或错了。”凌瑶走到书桌前,上面堆满了艾莉诺之前送来的一些关于基础魔法理论的书籍和笔记。她随手拿起一本《基础元素共鸣原理》。
“欲让其懂我,需先懂其何以为其。”她翻动着书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模型,“知其规则,方可言超脱,可言……融合。”
这一刻,芬恩恍惚间觉得,凌小姐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气场——那并非战斗时的凌厉,也非平时的淡漠,而是一种……类似于大学者陷入深思时的专注与睿智?
凌瑶决定,换一种思路。
既然无法直接让对方理解修仙体系的“道”与“理”,那就从对方所能理解的“规则”入手。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魔法本质,理解其能量运行的基础逻辑,然后找到一种方式,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至少能够接受的“语言”,来诠释和展示自己的力量。
这不是屈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化”和“征服”。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凌瑶的生活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减少了单纯吸收魔核的时间,转而沉浸在了那些曾经被她视为“粗陋原始”的魔法理论书籍之中。
艾莉诺教授在得知凌瑶的这个新动向后,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刻不顾外界压力和非议,成为了凌瑶的“专属魔法理论顾问”,几乎天天跑来报到。两人一个教得认真(虽然经常被问得怀疑人生),一个学得专注(并且时不时提出一些让艾莉诺三观炸裂的问题),倒是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和谐。
凌瑶的学习速度和理解能力堪称恐怖。那些晦涩难懂的魔法模型和定律,在她强大的神识分析和跨界知识储备面前,被迅速拆解、吸收、重构。她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个理论体系的缺陷或局限,又能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提出让艾莉诺瞠目结舌却又隐隐觉得大有深意的猜想。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了解表象,而是开始深入探究魔法的本源:元素能量的本质是什么?精神力的作用机制如何?咒语和魔法阵为何能引动规则?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框架与修仙界有何异同?
这种深层次的探究,甚至反过来帮助艾莉诺打破了许多固有的思维壁垒,看待魔法的视角变得更加开阔和深邃。她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教导一位异界来客,而是在与一位智慧深不可测的先行者进行一场跨越世界的学术对话!
而在学习研究之余,凌瑶也开始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她不再直接动用仙力,而是尝试着调动这个世界的元素能量,模仿魔法师的施法方式,去完成一些最简单的法术,比如凝聚一个小水球,点燃一小簇火焰。
过程起初并不顺利。这个世界的能量过于活跃和“吵闹”,与她习惯的如臂指使的仙力相差甚远。但她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和学习能力,很快就能像最顶尖的魔法师一样精确操控元素,甚至做得更加举重若轻,毫无烟火气。
她还尝试用这个世界的材料,结合她对“药性”的理解和魔法炼金术的某些手法,炼制一些效果类似但更符合本地人认知的“药剂”。
甚至,她开始琢磨,能否将一些最简单的符文,用魔法阵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威力可能会大打折扣,但至少能让这个世界的人看得懂运作原理?
这一切,她都做得悄无声息,没有张扬。
外界关于她的舆论风暴仍在持续,审判所的小动作从未停止,学院的看守也依旧存在。但在那栋安静的小楼里,一场静悄悄的、可能将改变两个世界认知的革命,正在悄然酝酿。
凌瑶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暂时收起了锋芒,潜伏下来,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猎场和猎物的习性,从而规划出最完美的一击。
她在学习,在思考,在准备。
准备用一种这个世界能够理解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而第一个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终于能下地走动的芬恩。当他某天看到凌瑶随手用空气中的水元素凝聚出一个无比纯净、甚至带着一丝清凉甘甜气息的水球给他解渴时,他惊讶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凌小姐……您……您还会魔法?!”
凌瑶看着水球,微微歪了歪头,似乎也在审视自己的作品,最后淡淡评价道:
“能量运用,万变不离其宗。”
“只是方式,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