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语宙跟他约在四季酒店的大使套房,乍听排场,万子星认为他肯定成功了,但远看到下楼迎接自己的人,万子星又以为他失败了。
贺语宙穿着短袖T恤大裤衩,这是万子星从没见过他的衣着。贺语宙在个人打扮上很有讲究,非品牌非好质料的衣服不看,以前的形象绝对是街上拉高回头率的类型。
贺语宙迎上来,在大厅毫无顾忌地抱住他,揽着他上了电梯。贺语宙晒得黑了些,跟万子星对比鲜明,但一躲进私人空间,黑白交融。
(未完待续1)
“我哪有?”贺语宙立起身体,脸气歪了地俯视,怪不得一回刚结束,万子星就咬牙切齿地盯他,后续都不大放得开。他凑到万子星颊边,万子星马上把脸拉远,但这么近的距离贺语宙不会放过,“你吃醋了?觉得我技术好吧,我学了好多遍呢。”
他不说还好,万子星的脸色瞬间变成猪肝紫,把他推下床去穿衣服。学?这能怎么学?万子星闭了闭眼,把恶心感压下去,扣子没系好就拎包往外冲。
贺语宙头撞到墙上,眼前金星乱飞,看到万子星夺路要逃,也顾不上自己的胀痛的头,厉声喝道:“你敢出这个门我就……我就……你敢!”
门把手已经扭开,万子星却石化了无法动,他在心底斟酌失去恋人和尊严的后果,衡量割舍哪一个的伤害更大。
(未完待续2)
就这份必须拉上自己的折磨,万子星确定他的劣根性一点没变。既然万子星那么说了,贺语宙张开尖牙利齿,咬得他浑身又痒又疼。从柜子里拎出来,又去飘窗前,把万子星抵在透明玻璃上,玻璃随着呼吸绽开霜花和水雾,贺语宙想换姿势时摸到了他满脸泪,他狠狠捏窄了两颊问:“哭什么?”
万子星挡住眼,明明是跟他一样年轻俊美的男生却显得局促不安,声音强掩慌张,“不要了。”
“必须要!”贺语宙抱着他开始新一轮刑罚。
抵达澳洲的前两个礼拜,贺语宙欣喜若狂,澳洲的风土带给他极大新鲜感,经常觉得要是万子星跟他一起来看就好了,但整体上他是满意的,何况他终于跟妈妈重聚,找回家的感觉。但短暂的新鲜感过去,衣食住行都显出违和,他保留着国内的习惯,在国外的经纬处处碰壁。他英语不差,日常交流尚可,但用错词语和句式也引起不少误会,有几回差点打架;上课跟聋子一样,再看周围人都能听懂,教室门一关,如同关在窒息的烤箱里。
喻涵惜带有国外父母的特点,让他自由长大,就等他慢慢习惯。那样的日子,贺语宙靠跟万子星的联系在文化休克里找回呼吸,一打电话就说自己想回国,想见他,持续了快半年,贺语宙课前预习,课后抓紧时间完成作业,周而复始的daily routine让他适应了澳洲的生活,克服语言障碍,并且有精力成立公司,但相应的,他没有时间联系万子星,回复是偶尔的一通电话或只言片语,他的忙碌让海洋另一边的万子星开始不安。
再见面的人,积攒了两年的怨恨一齐爆发。万子星怕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自己更吸引他,贺语宙怕自己早成了他生命的局外人。所以强势地在对方身上刻咒语,让他从头到脚都受制于自己才好。
已是夜半,两人睡醒,贺语宙打内线叫酒店送两份宵夜,然后就缩进空调被咬万子星。万子星身上鳞鳞的痕迹,他咬完又心疼,“我出去给你买点药。”
“别去。”万子星喉咙干哑,说完艰难地咽了咽,蹭到他身边。
贺语宙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下去,“那我叫跑腿送来。”
他还是拒绝,贺语宙顶着他的额头问“疼不疼”,万子星乌黑的长睫眨下一滴泪,他闭了眼,“伤在,可以装作你没走。”
贺语宙把人抱紧,他感觉故土总有一条粗壮的根系牵着他,他是远而有方的风筝,引线在万子星身上。贺语宙说:“不管我走到哪都会回来,因为你在这里。”
万子星半信半疑,没有追究他话里的破绽。其实人之间的关系并没那么牢靠,距离太远连磁性都会消失,何况陈年一吹就散的感情,贺语宙的做派跟他在国内时又不一样了,万子星知道不光是空间距离,他们在身份地位上也越来越不同。
“那个宋念,后来没听你提他。”说完,他看到贺语宙僵硬的表情和转瞬掩饰起来的轻松。
贺语宙轻描淡写地转向别处,“提他干嘛,我跟他掰了。”
“怎么掰的?”支支吾吾话说不尽,万子星心忖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都不说实话,那咱俩之间就真没信任可言了。
“他……他这人心术不正。”贺语宙烦躁地别开脸,还是选择避而不谈,恰巧敲门声响了,他如蒙大赦,跳下去开门,机器人把宵夜送到了。贺语宙笑着端盅碗到万子星旁边时,看到对方失望而颓败的脸,他愣住问:“你怎么了?”
那是一种厌恶而不想看到人的表情。
“没事,累了,你先吃。”万子星倒进床褥,把头埋在下面,流出的泪浸湿了一圈,在他汗湿的发和雪白发潮的皮肤下压着。
贺语宙把他拖起来,万子星不想起,伸手打掉,贺语宙却偏要看到他的脸,两人斗了一会儿,万子星最终不如他力气大。贺语宙在澳洲的确没少进行体育锻炼,万子星在床上简直怕了他。
万子星年少时的坦白勇敢褪去,换为一种成年人不逾越的退却方式。这次重逢,贺语宙从开始就觉得他藏着心事,但怎么问,万子星的嘴都硬巴巴地合着。
两年不见,层次悬殊,门不当户不对的世俗观念,越来越深地浸透万子星,把他腌入味儿。他对这段恋情、对贺语宙都缺乏信心,可要让他放手,他做不到。万子星自知在贺语宙面前是备选,那个宋念比他优秀,脑子、家世、人脉都比他强,脸也不差。万子星从宋念一出现,内心的不安定感即被激发出来,再也假装不了光明。
贺语宙看他的模样,烦躁情绪缠成排水沟打结的发,他叉着腰质问:“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烦我?”
“你先回答我,你跟宋念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但令万子星介意的事,贺语宙始终不看他,低着眼目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盅盖、拿瓷勺的动作磕磕碰碰,撞得哪里都响。他不管万子星,自己狼吞虎咽吃了。
万子星轻笑了声,腿在被子下曲起,问:“你是不是跟宋念在一起,又跟我开不了口?”
贺语宙勺子一砸,迅速回身瞪他,“你老提他什么意思?”
“可你从没有正面回答!”万子星大声说。
“有什么好答的?他人品不行,我跟他掰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贺语宙随手带下桌上的遥控器和纸巾盒。
他每次到这里就轻描淡写地带过,到底跟宋念发生什么,对方哪方面人品有问题,贺语宙都不说。万子星隐隐地试探到其中必有内情,或许就是贺语宙的偏袒,“如果你有其他选择,我不会拦着。”
“你有病吧万子星?跟我闹就是想分手?”
万子星觉得这人讲不通,再说下去只是无意义的争吵,于是闷头无声地坐着,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的叫声拉得老长,都没去吃饭。贺语宙把瓷盅放在微波炉加热了五分钟,端出来还有点烫,他用托盘端到万子星跟前,带着赌气的凶煞劲说:“吃!”
万子星犹豫地捡起勺子,从盅碗里舀了一勺。米粥里有姜片、葱白、胡椒粉提味暖胃,虾和蟹肉都新鲜嫩滑,一勺下肚,他空空的胃受到暖融融地滋养而不再皱缩。他喝了半盅,贺语宙也不再跟他发作,离家两年对贺语宙还是有些磨练,他不像以前那么不计后果,会下意识地控制脾气。
除了海鲜粥,还有两碟清淡小菜,贺语宙端放了首舒缓音乐,房间的气氛就像骤然转换了一般,没有最初的狂野与热烈,也没有争执嫌隙,像他们出来度假,某夜兴奋到睡不着。贺语宙坐在他身后,滑过万子星的臂肘,吻落在肩胛。
“我跟你保证,宋念的问题都解决了。”贺语宙结实有力的双臂横在他腹前。
万子星轻轻叹了口气,中间过程不透口风,就告诉他一个干巴还不知是否真实的结果。就算贺语宙又说什么海誓山盟,好像都一触即逝,他们之间建立的信任堡垒在风吹雨打中销蚀,已初现残破。
还有两小时天明,贺语宙倒头大睡,万子星却翻来覆去不成眠,将要闭眼时贺语宙突然咆哮,把万子星吓得睡意全无。贺语宙目露凶光,扫视一圈房间更是霍地弹起来,举起床头柜上的座机电话要砸人,万子星只能向后退,贺语宙蹙着眉看清眼前人,神色也慢慢沉静下来,把电话放下,带着歉意说:“对不起,过来。”
万子星哪里敢,他都要退到床下了。贺语宙不由分说地把他抱过来,以高中时蛮横又幼稚的语气说:“不要怕我,不要走。”
“你怎么了?”万子星抚摸他的头。
贺语宙顺势把人压下去,“看到你就没事了,我们睡觉。”两人牵着手,头歪向对方,贺语宙又沉沉睡去。
万子星摸到贺语宙的手机,自己送他的便宜货,被贺语宙买了个夸张的手机壳保护着,锁屏密码万子星用贺语宙的生日试了下,不对。他不知道贺语宙妈妈的生日,只能紧张又期待地用自己的生日试,屏幕解开了。
万子星望向熟睡的人,有那么瞬间完全信任他,他把手机挪远,让屏幕光不会影响到贺语宙。这是万子星头一次检查贺语宙的手机,曾以为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沦落至此。
微信里没有可疑人,万子星搜索“宋念”,才能看到聊天记录里有,其中68条记录是跟喻涵惜,32条记录跟一个外国名字,还有零星几条出现在跟胡璇等清华同学的聊天里。万子星怕自己接受不了,先从少的几条看,都是说跟宋念到澳洲的时间与经过。而跟那个外国人,他们谈的大多是公司组建问题,要在什么时间内上交文件,偶尔也有聚会,万子星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然,只好继续点开贺语宙跟喻涵惜的聊天记录。
前一天贺语宙还说和宋念参加会议、接待合作方,但是第二天,凌晨2点,贺语宙突然要喻涵惜开车接他,喻涵惜问他宋念呢,他说宋念在酒店,不用管。
文字里混着中文、英文和无意义的字母,活像喝醉了东倒西歪的人。
他们果然酒后开了酒店,万子星收到陌生号码发的视频不是假的,他的心划过这个念头,就被狠狠摔在刀俎上,任人鱼肉。万子星坐在窗边等天亮,晨星翻起时他想,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贺语宙的航班在晚上,万子星等他睡到十点起床,把手机扔到他面前,淡声问:“你们俩开房那天做了什么?”
贺语宙看了眼手机,眼睛往衣橱方向扫,鼻孔咻咻出气,厌烦地说:“反正没做你说的那回事,而且我马上打电话让我妈接我了。”
“那为什么开房?”
“喝多了。”贺语宙睡得迷迷糊糊,又遇到逼问,态度很不好,“大清早兴师问罪,这么不相信我?”
“是你说话自相矛盾,既然喝多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打电话,或者开两间房?”万子星急声道。
“开的就是两间房!”贺语宙狮子吼,“万子星,还要我说几遍?我要是背着你胡搞,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话说很绝,但就是不给万子星关键的讯息,就是不说当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闹掰。万子星神情一释,从贺语宙脸上再也看不出什么而最终放弃,“对不起,你洗漱吧,吃完我送你去机场。”
贺语宙见他倏尔看开了,虽然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起来搂着他啜吻,“我就喜欢你宽容大度的劲儿,真的,我不想提不好的事,只想跟你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万子星苦笑一声,拉开窗帘。这句话是不是能理解为贺语宙东食西宿,自己最好大度地不要问,表面开心就够了。
万子星答应了送他到值机大厅,也见到喻涵惜。贺语宙的母亲是个丰腴白皙的妇人,水嫩的十指带着四枚宝石戒指,女佣为她推行李,她一见万子星,在男生开口前问好,“我儿子经常跟我提起你,你比视频里还帅,玩得开心吗?”
“谢谢阿姨关心,祝您身体康健,我……”万子星卡了壳,快速看了眼贺语宙,贺语宙以为他紧张,揽着他肩膀,被万子星避远,贺语宙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万子星抬头看,这个占据他内心从高中到大学的男子,这个代表自己最美好的人生时光的坐标。他曾两次星夜赶到海河边,就为了跟自己说话;他曾给自己讲了数不清的题,算起来抵一沓补课费;他曾拿出真诚而炽烈的爱跟自己分享,毫无保留。贺语宙感到万子星的目光由浓转淡,温情逐渐远离,露出清醒而独立的眼眸来,他的眼皮不可控制地跳起来。
万子星躲开贺语宙一段距离,走到喻涵惜面前,说:“请阿姨做见证,我跟贺语宙……和平分手。”
喻涵惜惊愕地看向儿子,想弄清这是怎么回事。贺语宙怀疑自己的耳朵,全身麻了一瞬,猛然抓向万子星胳膊,万子星想闪都闪不开,鸡崽一般屈服在老鹰的钩爪下,胳膊被掐出汗。
“你说什么?”贺语宙声音拔高,脸色阴森。
他才明白宋念的事在万子星那里一直没有过去,万子星要答案,要不到就不再抱残守缺。
值机大厅人来人往,空间宽阔所以不觉得嘈杂,但随着贺语宙裂空的一声叫嚷,全场却蓦地安静。所有人都在那瞬间被暂停动作,循声看来,巡逻警察也向他们走来。
离别原本伤感,贺语宙此时却像泡发在海水里的尸体,可怕地呈现巨人观,五官说话时微微错位,“你到底要知道什么?我跟宋念没有过没有过!我说很多次了!普通同学!而且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你问我妈,”贺语宙又抓住喻涵惜,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把老母亲骇得抽气,“那天你是不是半夜接我回家,我衣服都在对不对?妈,你说话啊!”
喻涵惜皱眉看着自己儿子从跋扈变得畏惧,脸皱巴巴的,就好像软肋被人捏在手里,那人一动他就痛不欲生。
万子星安静地看着他蹲在地上,眼泪一滴接一滴掉在他身前的地面。万子星没像贺语宙那样嚎啕,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几下,把一张图片放到喻涵惜眼前,喻涵惜不可置信地吸了口冷气,他又放到贺语宙眼前。
贺语宙脸色骤然大变,眼睛里的光辉全都黯淡。
万子星吸了下鼻子,试图解释,短短一番话他说起来呼吸困难,语言杂乱,“一个陌生号发给我的,我努力不去相信……但你不能让我不问。贺语宙,如果我挡住了你的好前程,我们随时可以分手,但你得有道德,不能耍我……阿姨,我们已经这样了,我就送到这里了。”
预感降临,后果比想象还要严重。贺语宙窜起来拉住人,死死攥住手,色厉内荏地说:“你听我说,万子星,听我说,那天我喝多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我房里,半夜醒了,我就……就让我妈来接我。真的,我当时不省人事,不可能跟他做什么,你信我,你信我!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没说。”
就算万子星摇头,他也红着眼不断祈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跟他就是因为这事掰的,我从来,真的……外面红灯区都没去过,你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分手……”
可万子星给他机会时,他却把沟通推远,还有多少事是万子星没有照片而问不出来的?
“贺语宙,我无法再信你,放手吧。”万子星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贺语宙被挣开却又握住,将他困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
万子星只能向不远处的警察求助,两名巡警把他们强制分开时,贺语宙大喊大叫,喻涵惜也没惯着,直接一个嘴巴子消音,扇完儿子又对夹在巡警中间的万子星说:“小星,当晚我确实去接贺语宙了,照片上的事我不能保证绝没有发生过……”
贺语宙捂着脸嚷道:“就是没发生过!”
喻涵惜厉声道:“闭嘴!”她又对万子星说,“但我儿子在澳洲很规矩,除了上学就是公司,我的助手跟着他也是这么汇报的。那件事就算发生了,也不是他本意,他清醒后第一时间联系我挽回事态,你不能说他没有道德。”
万子星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枯死了,“对不起,阿姨。”
喻涵惜点点头,拦住了自己不甘心放手的儿子,温声说道:“你们距离远,年轻,经不起误会。贺语宙还不知会不会回国发展,你能想通放手,对两人都好。”
贺语宙听完这句话,脖子一寸寸拧过去,连续的打击让他连震怒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只剩惊悸。
万子星向她鞠了半躬,对贺语宙说:“你的东西我会发快递寄到五大道的别墅,如果你想发澳洲,给我一个地址。”
贺语宙双目猩红地望着他,突然笑了,那种怅然又带着可怜的笑,让万子星不忍地别过头,但他的话马上如冰雹瓢泼打来,狠狠砸到头上,“万子星,我绝不会祝福你!我一定回国,如果那时你身边有人,你敢有人,我就……”
喻涵惜捂住儿子的嘴,也不知哪来的蛮力,连推带搡地把贺语宙带进安检区,贺语宙回头死死瞪着万子星,隔着川流不息的人和阻挡,祈求之后就只剩恨。
但万子星不恨,是他说的分手,但他的痛不亚于另一个人。他始终记得在亘古未明的长夜,这个人为自己洞照的星穹,他们曾是彼此的支撑。但路终究会走到尽头,或许高二时他们就该结束了,后面断断续续的五年不过是两个人的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