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惊春山月 第77章 挑灯看花

月寻风在收拾东西。

今日是除夕，街上倒是一派人挤人的繁华景象，全然不见前些日子被一桩接一桩命案带出的阴霾。人们总是善于遗忘，王侯将相，其实死去之后，也与普通百姓无甚差异。

她往年除夕都是同晚来迟一同过的。只不过今年尤为特殊，晚来迟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兴许是去追杀琬晏阁的人也未必。而月亮又挎上药箱离开了京城，说是这段日子人们生病的也会很多，又离开京城远游去了。

燕玉书更是要操持宫中大大小小的宴会，如今忙得团团转，先前的静妃，如今的静贵妃倒是有心帮持一二，但仁和帝拒绝了宫中其他人插手的提议，把权力都放在了燕玉书手中。

往年这些都是温栖桐操持，如今温栖桐死去，后宫一时群龙无首，许许多多宫务只得落在燕玉书身上。

不过也正因如此，许多事情燕玉书都心中大概有了个明细。借着布置装点的机会，她又在宫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信，同时也摸清了一些宫中的暗道密室，心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除夕当天，病了许久的仁和帝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气色。他揽着静贵妃，脸上浮现出一种春风得意之感——可燕玉书看得出，他只是在强撑和伪装。

他想回到自己掌权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但实际上，所有东西早已枯朽成灰，他所剩下的，只有成堆的余烬，哪怕再怎么伪装，衰败与腐朽仍在仁和帝身上蔓延，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燕玉书率先嗅到了它。

静贵妃柔柔笑着，她同温栖桐不同，她的美丽带着少女的天真娇俏，鲜活，年轻，那旺盛的生命力仿佛也能为仁和帝带来一两分错觉，加之静贵妃自哥哥死去之后，就显得乖觉温顺了许多。

如同无害的羔羊。

而仁和帝不觉得自己需要提防一只羔羊。

燕玉书以袖掩面，慢慢地饮下一杯酒。她如今早就不用故作柔顺，而是显出一种笃定安稳之感，但她仍习惯以温和美丽的外表迷惑所有人。哪怕在仁和帝面前，她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顺从。

仁和帝总是轻视，总是自大，而这些缺点，又往往会在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疾病一刻不停地催促着这位帝王，让他原本就阴霾无比的心更加沉沉。他开始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燕玉书并不打算拦着他。

静贵妃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她哄骗着仁和帝吃下一颗又一颗“灵丹妙药”，用言语诱导，给对方制造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健康幻觉。仁和帝对此自然来者不拒，竟真的在这种饮鸩止渴中陷入了一场若有似无的幻觉。

燕玉书只是笑着，看着仁和帝玩命糟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思考万一仁和帝忽然去了，她应当该怎么尽快稳住形势。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舞姬的裙摆飞旋，牡丹花一般耀眼夺目。燕玉书看着为首的黑发女子，却在一瞬之间皱了皱眉——

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为首的舞姬手中寒光利刃一闪！一道寒芒直直刺向仁和帝！！！

燕玉书心念电转之间，一个闪身就扑了过去！

挡不挡得住无所谓，重点是得让仁和帝看到她的态度。对，只是要一个态度而已，反正以仁和帝的警惕程度，身侧必然有新提拔的暗卫护持的。

未曾想，待在仁和帝身侧的静贵妃却扯出一个笑来，天真纯稚的，却又凝结了无限的恶意。

在那刺客倾身而来的一瞬间，在暗卫将要打飞那匕首的那一刻，静贵妃猛地把仁和帝往前一推！！！

“噗嗤”一声——

利刃入体的声音传来，连燕玉书都经不住怔愣一瞬，而下一秒，她就扑了上去，忍住脸上所有不自然的神情，声嘶力竭喊道:

“救驾！！！传太医！！！快传太医！！！”

静贵妃从推了仁和帝之后，再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扯出一个凄然的笑来，而后毫不犹豫地往龙椅上一撞！

鲜血飞溅而出。

静贵妃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而那刺客一击得逞，为了防止被抓住，牵连到背后的主子，也干脆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的委实太快，在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

还是燕玉书起身主持大局，满面冷静地让禁军将殿内团团包围。她从前总是含着清浅笑意的脸上，如今是一片冷漠的肃杀。

绯色长裙，金线绣成的青鸾在她的裙摆上振翅欲飞，燕玉书笼了笼袖子，脸上带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还请各位大人在此……稍事休息。陛下遇刺，兹事体大，还是等调查过后，还大人们一个清白，再离去也不迟。”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纷纷压下自己的小心思，在宣和公主这纯粹的威胁里纷纷偃旗息鼓。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但凡你们敢有一个不听指挥离开这里，那么她就敢把那些罪名直接往你头上安。毕竟，如今仁和帝生死不知，那么说什么，做什么，不都全由着燕玉书来了吗?

这厢宫宴风波着，月寻风却丝毫不知道宫内的变动。哪怕知道她约摸也是毫不在意的，仁和帝同裴覆雪，扶光比起来，还是太过微不足道了。或者说，这京城里，本就没有多少人盼着他好好的。

月寻风把买到的菜往桌子上一放，看着裴覆雪挽袖开始做菜。他曾经当世家公子的时候，或许也是信奉*“君子远庖厨”那一套的，不过后来流离失所那么些年，早就练出了一手厨艺来。

月寻风……月寻风做饭顶多算是能吃，远远称不上好吃。况且，她不乐意在厨房里消磨时间，同那些食材打交道太过困难，她情愿老老实实给裴覆雪打下手，然后收拾碗筷去。

扶光很乖地跟在月寻风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算是被养出了一点肉，加之天天药补食补，倒有几分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圆润感，加之有玉昭寻和越天风的底子在，稍稍张开之后，也可以说得上一句玉雪可爱了。

过新年，自然也需要一些新气象。裴覆雪今日给扶光梳了个新发型，月寻风则是给她置办了一身新衣服，火红的，夺人眼目，穿上去红彤彤的，同个石榴果一般。

面对这个自己血缘上的妹妹，月寻风如今相处起来是真有些手足无措。可是一想到她这些年的遭遇，那些无措霎时间化作了万千怜惜，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对扶光好一些，再好一些。

只要能抹去她过去的一两分伤痛，对于月寻风而言，就是非常值得的。她稍稍叹了口气，同扶光一起扒着菜，还不时比划着扶光的身高，煞有介事道:

“嗯……扶光也长高不少啦，等到来年开春，说不定就会比姐姐还高了！”

她说着逗趣的话，扶光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一般。她扯了扯月寻风的衣袖，小声道:

“那……扶光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像姐姐一样，厉害……”

月寻风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扶光，又像是在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

“会的！我们的扶光会变得非常非常厉害，到那个时候，姐姐说不定还要扶光来保护呢！”

能一个人在那里生活那么久，又能同月寻风打得有来有回，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扶光的天赋，只是迫于奇毒缠身，无法消解，等待来年开春，等到一切事了，在晚来迟的帮助下，这个困难也很快就会迎刃而解。

月寻风这么坚信着。

于是扶光也就笑了，很乖巧的样子。比起刚被月寻风捡回来时候那种不协调感，她如今切切实实的，只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了。

这比什么都好。

裴覆雪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来。不过他并不轻易插嘴，而是在她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慢慢道:“来吧，把菜端出去，我这边再把菜炒几下就好了。”

月寻风于是把择干净的菜放到了裴覆雪可以轻易取到的地方，而后带着扶光去洗手，一大一小轻快地把菜端了出去，眼巴巴地坐在原地，看着裴覆雪的动作。

裴覆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背后的目光委实有些烧人……嗯，让他颠勺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生怕自己动作太慢，后面两个人的眼神就更加可怜巴巴。

所幸他本来就精于此道，这下动作加快也没出什么错，剩下的最后一道菜很快也烹调好。月寻风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拿碗筷去了，而扶光则是看着裴覆雪，眼神亮晶晶的，虽然寡言，但是也给足了裴覆雪情绪价值。

裴覆雪于是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他环顾四周，只觉得许多年前，那些消散了的温暖，在历过漫长的十年寒霜之后，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何其有幸，此夜团圆。

内容提要出自《踏莎行·元夕》

*出自《孟子·梁惠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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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挑灯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