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惊春山月 第76章 爆竹一岁

燕玉书得体地同围在她四周的女官们道了别，在褪去了那刻意伪装出的柔顺婉约之后，真正的金玉般的坚硬质地终于显现出来，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高贵笃定。

她对于自己的目的似乎非常清晰，从来不为任何外物动摇。说来也对，毕竟她蛰伏了这么些年，所求的，也不过是这登上皇位的资格，以及攫取那梦寐以求的权力。

女官们告辞后，她才终于能够卸下一两分伪装，显出内里的疲惫脆弱来。百结上来要为她卸下簪环，可燕玉书只是摆了摆手，轻声道:

“你先退下吧。”

百结担心地看了燕玉书一眼，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而燕玉书也没做什么，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镜中自己良久，而后慢慢地卸下那些华贵的饰品，露出其下清洁的本色来。

这是她要牺牲的一切。

她本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疲惫呢?是恐惧孤独吗?是害怕失去自己的至亲至爱吗?还是……想起了那些在宫墙内困兽般的重复轮回，才惊觉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这恐惧的一切呢?

她不该软弱动摇的。

燕玉书这么想着，慢慢地把一根簪子拿了下来，也正是这么一个举动，似乎把她的所有软弱去除掉了，神色又恢复了淡漠清冷。可下一秒，窗牖无风自动，燕玉书的眼神里一下子充满了警惕，一把小巧的匕首被她滑到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但跳进来的那一抹红影，却在一瞬间让燕玉书瞬间松了口气。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来，眼角眉梢带上了柔软轻快的情绪:

“寻风?你怎么来了?”

她的乌发披散，青色的长裙在地上逸散出莲花般的形状。整个人带着一种脆弱疲惫的意味，就像是一只在经历磨难，但终将高飞的鸟儿。

月寻风默默地把宫外那家时兴糕点放到了桌子上，注视着燕玉书好几眼，若有所思道:“你们兄妹俩在这一点上还是挺像的。”

燕玉书迷茫地“啊”了一声，却见月寻风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补充了下去:

“比如……你们总是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吃饭了，就好像你们是铁打的似的。”

“可惜了，你们遇上了我这个打铁的。”

月寻风开了个玩笑，温度简直比窗外的气温还要冷。她让燕玉书把那糕点盒打开，精致小巧的糕点还散发着热气，一看就是被人揣在怀里，小心呵护着送来的。

“我去的时候，他们刚好要闭店了，不过我口才好，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让他们再给了我一盒。”

她的眼中闪着轻快清亮的光，燕玉书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抿出一个笑，轻声道:“多谢寻风了。此次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月寻风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你知道琬晏阁阁主吗?”

燕玉书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藏私，思忖了会儿，而后慢慢回复道:“我知晓琬晏阁……或许也知道他们在哪儿，但是还不够确定。”

“你知道的，仁和帝上位蹊跷，每个月他还会有几天总是玩消失，不在宫妃宫里，也不在御书房。我想，每个月就是这么些时候，他去见了琬晏阁阁主。”

“至于地点……我猜测，应当是在尚书房附近。”

月寻风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当时她闯入藏书阁，那个看似平平无奇，却往她藏身方向看了一眼的老人！

“我大概有些思路了。”

月寻风喃喃自语着，忍不住抱了一下燕玉书，轻快道:

“多谢你啦，玉书！实不相瞒，琬晏阁内部经历过一次大换血，扶持仁和帝上位的那一批早就死得差不多了，所以仁和帝最近看起来有点狗急跳墙。而新任琬晏阁阁主的要求，就是让我送一样东西给故人。”

她简洁明了地把来龙去脉同燕玉书说了一遍，同时还讲述了一下琬晏阁同仁和帝之间的盘根错节，以及如今琬晏阁阁主要合作一起拔除琬晏阁的决心。

燕玉书听着，不时点点头。而后，她若有所思着什么，忽然看着月寻风，轻声说:

“你是说，琬晏阁阁主意图一举拔除琬晏阁?那么……当你们确定好行动时间时，可否告知我一声。”

月寻风本来没反应过来，但是忽然想起来了仁和帝，她像是福至心灵一般，一拍手道:

“你是不是！！！”

燕玉书对着月寻风“嘘”了一声，轻轻眨了眨眼，颇有几分少女的俏皮。月寻风自然无有不应，在确定好一切之后，又像一只轻盈的雀鸟，无声无息消失在了燕玉书的宫殿之内。

这段时间逐渐蚕食仁和帝权力的燕玉书轻声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到窗户前，她推开窗，看着飘雪的夜晚和零星的光亮，颇有几分惆怅。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她的母后抱着她，在稍稍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缝隙间，同她一同欣赏那皎洁的月色。在温柔的歌谣声中，燕玉书慢慢地闭上了眼，陷入安心的黑甜梦境之中。

仔细想来，好像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十年生死，半生流离，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会结束这一切，为她的家人们做出自己应该做的一切。

………………

月寻风看着那个守在藏书阁面前的老人，没有任何的勾心斗角，也懒得你来我往。只是直截了当开口，似乎想把老头噎住一般:

“你们家阁主在哪，不要问我是谁，你就说她的委托我已经做完了，对方还有个要求。”

老头满脸“你这都是我的词啊”的表情，然后憋着一口气，三下五除二消失在黑夜里。不过几息，误鲤就出现在月寻风面前，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带着难得的激动，与一种孩童彷徨般的迟疑。

“你……找到她了?”

月寻风点了点头，把婉山的请求说了出来:

“前辈说，她想同你再见一面，不知道你还愿意吗?”

误鲤迟疑了会儿，难得犹疑的模样。她看着月寻风，没有什么波动，死水般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涌现出了巨大的情感，她看着月寻风，其中闪烁着的奇异色彩一时间令月寻风为之震撼——

那是多么庞大热烈的情感，仿佛只是瞧上一眼，就会被灼伤。太过强烈，就像是被紧紧包裹着一般，没有一丝一毫可供挣脱的余地，就像是一团已经熊熊燃烧的热火。

可是那热烈的感情也不过一瞬，在刹那间，恢复了死灰般的余烬。月寻风闭了闭眼，忽然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这样强大的，却又热烈到冰冷的情感。是因为感情太过深重了吗?因为太热烈，却又在漫长的时光里没磨平，以自身为材料燃烧的一切太过痛苦，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余烬。

“不了。”

误鲤沉默良久，才这么开口。

“她想见的，或许是当年的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和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了。”

月寻风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看着误鲤，轻声道:

“你难道不想去看婉山吗?你们分别了那么多年……想念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要在近在咫尺的时候，硬生生分离呢?”

误鲤却依然沉默着，就像是一摊再也沸腾不起的死水。她期待过吗?但是在漫长的光阴磨砺中，她痛苦无助了太久，实在是无法再对一切都抱有期待了。

而且，见面又能如何呢?见面又能怎样呢?她们能怎么样，互相流眼泪?这不是她们的作风，她们是刺客，从小所接受的信条，就是流血也不流泪。她们相见的时候，互相沉默凝视的可能，或许会更大些。

所以见面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这么没有意思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必要去做了。

月寻风读懂了误鲤眼底的拒绝。

于是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看着误鲤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带着一种浓烈的，剧烈的决意。

在那一瞬间，月寻风已经意识到了误鲤的结局。她是一把被磨砺的利刃，一往无前，无法收敛锋芒，只能伤人伤己。而婉山……

在听到误鲤的拒绝后，她沉默着，但旋即也叹息道:

“她……不愿同我见面也是正常的……琬晏阁，我再熟悉那个地方不过，可我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却让她跌入到了那其中。”

风情万种的女人眉宇间显露出深深的疲态。她看着月寻风，轻声道:

“你同误鲤的计划开始那日，请告诉我。她不愿见我，我却总是要去见一见她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一切，是我应当要赎的罪。”

月寻风“嗯”了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而后，她推开窗户，一个闪身就融入了茫茫的夜色里。

只是……那些爱恨纠葛仍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旋，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万般皆是命。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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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爆竹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