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隔间虽然没有窗户,但好在有通风系统,暖气也开得很足。成泽本来正伏在桌子上小憩,隔间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将他毫不留情地吵醒了。
“呦,你还挺有个性。”廖康提着一塑料袋子饭走了进来,指了指角落里丝毫未动的床,零帧起手嘲讽道:“喏,床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睡,是对我们的安排有意见?”
成泽起身接过了晚饭,淡淡回道:“我睡相难看。”
“……真是恭喜你啊。”廖康咬牙切齿道。
他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并不难捉摸。国安部向军方说明情况后,成泽彻底被洗脱了什么绑架谋杀的嫌疑。廖康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毕竟他可没少给这位“嫌疑犯”放过狠话。
成泽打开塑料袋子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廖队长,麻烦你把门关上好吗,外边的冷风都灌进来了……还有,今天为什么还是地三鲜,土豆茄子豆角,我脸都吃绿了。关着我就算了,连菜都不换点新花样。”
廖康不客气地回道:“疗养院常规餐,饭钱还是我掏的,爱吃不吃不吃给我,我闺女都没你这么能挑食。”
也不怪廖康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墙上的电子日期显示着成泽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半个月,活动范围绝对不能超出疗养院,想出去走走都得被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盯着。终于,苦尽甘来,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能恢复自由,并按照廖康说的那样“滚回你的首都”去了。
但是,他此行的任务目标海远远没有完成。虽然之前的铺垫足够多,但因为行事太匆忙,加上半路被截胡,计划基本上要重新开始。不知道周无忧状况怎么样了,是否恢复记忆了呢?这都是任务的关键问题,代表着多种执行可能性。
………
周无忧已经能够勉强下床走路了。
别看她一站起身就两眼发花、头重脚轻,还得半边身子都贴着墙才能走路,这对于一个昏迷两年才醒来的人已经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她始终相信,人的体内是有能量储备的。她依稀记得刚苏醒那一天精力异常充沛,并且能够很顺利地下地活动。实际上,这些简单的动作恰好耗尽了她体内储存的最后一丝能量,导致她的精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每天近乎于濒死状态。
当然,这么说还是夸张了。能够自己上厕所也意味着她不再需要别人的搀扶,不用再让阿依娜看到最尴尬的场面。
阿依娜听到后没什么大的反应。在第一次帮助周无忧上厕所时,她就表现得异常冷静,给出的理由更是惊为天人:
“放轻松,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周无忧差点没撅过去。自己不是傻子,瞎子,更不是聋子。况且,失去记忆让她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至少这一段时间,她只是将阿依娜当成了自己最亲密的姐妹看,从来没有往爱人那方面凑近过。
阿依娜也很严肃地封存了她们之间轰轰烈烈的感情史,并做出每天不和周无忧对话超过100句的决定。这个决定很科学全面,周无忧要是再被庞大的信息冲击出什么问题来……
“守活寡”这个词确实不太好听。
“……我们之前是不是玩得很花啊?”
周无忧第n次在阿依娜的帮助下换完衣服后,终于忍不住这样问。话音未落,她的嘴就被快速地捂上了。
阿依娜一贯冷静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她将换下来的衣服重重地叠好,而后一捋头发,浓密睫毛不停地颤动,棕色的眼珠带着浓烈的戾气瞪向始作俑者:
“我缝上你的嘴!”
周无忧被迫闭嘴了。
疗养院负责周无忧的护士是提前指定的,需要武警在进入之前验明身份才能放行。
可是周无忧却觉得,今天的护士有些奇怪。她的脸部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五官似乎与脸型很不协调,这可把周无忧吓了一大跳,本来就不是很清醒的大脑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忍不住去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知道后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把自己的眼镜掏出来,重新戴回脸上。
周无忧看着护士戴上眼镜的脸,终于找出了从前的那些熟悉感。护士还是那个护士,原来在外人面前长时间戴眼镜的人,偶尔一次摘掉眼镜,给人的印象和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她不禁联想到了阿依娜的黑色圆框眼镜。
阿依娜在她面前总是戴着眼镜的。在房间抱着电脑办公时,她会把眼镜摘下来,而后疲惫地揉一揉自己的眉心。
但周无忧却奇迹般地、从来就没有觉得她的长相奇怪过。
阿依娜不管是戴上眼镜还是摘下眼镜,在自己眼里无疑都是这样的: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光滑的颧骨。她的骨相很美,在镜架的修饰下会更加有层次感,不戴眼镜也很自然。她的眼尾微微泛红,在苍白的皮肤上形成了独特的点缀。
因为她真的很美,所以自己从来没觉得她不戴眼镜奇怪过,真的是这样吗。
算了,我都在想些什么……阿依娜怎么还没来,她现在应该在干什么?
她会不会在担心我?
手机对话框里,备注为“女那”的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条对方发来的回复。
周无忧的微信号是新注册的,她给自己起名叫“笑笑”,整个列表里只有阿依娜一个联系人。每次,阿依娜不得不去律师事务所处理工作时,周无忧就会在对话框里不停地发信息,这些字加起来甚至没有逻辑,像在说梦话。
笑笑:你什么时候回来?
女那:嗯,马上。
阿依娜合上委托人送来的卷宗。事务所的桌面和地上分别堆着厚厚几叠,她花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才大致看完。
瞄了眼时间,再看了看窗外渐暗的景色,西边已经蒙上了古蓝色的雾。时间不早了,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钥匙放回去,匆匆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几瓶药。
没有人愿意让喝药成为习惯,除非病痛将人逼到绝路。
热水送服。阿依娜终于喝完药,缓了一会儿后,离开了事务所。
这个固定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思念、仇怨、病痛,两年前就拧在了一起。而不经意间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还在疗养院里等她回去。
阿依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当她准备拉开车门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了手机,坐进了车内。
手机界面上显示是陌生号码,而且来自海外。她看着这个来自澳大利亚的电话,沉默了片刻,按下接听。
“喂?”
电话对面没有立即回复,而是传来了一段嘈杂的噪音。阿依娜皱了皱眉,不禁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喂?我是乔子熙。阿依娜,还记得我吗?哗哗哗——”
对面传来一连串的杂音,但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紧张。
阿依娜听到乔子熙这个名字时怔愣了片刻。对面也没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的问:
“周无忧失忆了?”
“……是。”
对面发出了一连串叹息。这些叹息经过杂音的修饰,带上了电音效果,听着很不真切。
“……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调查了一年半,不能因为……就毁在……”
阿依娜紧皱着眉头,发动汽车。电话那边的杂音实在太大,听着真不是一般费事。
“你现在在哪呢?”她问。
电话那边的乔子熙说话被打断,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澳大利亚。我现在在用堪培拉的公用电话联系你。”
“……总而言之,既然周无忧已经醒了,那么他们肯定就会开始行动。这个时候失忆真是要老命了。你要记得保护好她,我的签证办理受阻,一直下不来,暂时没办法回国了……”
“好的,我知道了。”阿依娜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沉声道。
随即,对面就挂了电话。
她在周无忧出事昏迷几个月后就联系上了乔子熙。周无忧曾经跟她说过,乔子熙绝非等闲之辈,一些重大的谜团,都可以在她那边找到突破口。
阿依娜从来都不懂爱人的那一套,她甚至不知道乔子熙是何许人也。万万没想到,在她脆弱得要死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乔子熙给了她希望,带领她向前看。
直到现在,周无忧还对事故原因一无所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阿依娜咬咬牙。她真希望周无忧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至少不用回首那些恐怖的过去,也不用直面危机四伏的未来。记忆恢复一旦恢复,就相当于成为新的筹码,有人急功近利,有人草菅人命。
她并不是舍不得那些珍贵的回忆。人生在世,不可能没有私心。但,一切都可以重来,只有生命不行。
在疗养院的停车场停好车后,阿依娜重新拿起了手机。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打开屏幕,果不其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交通安全提醒】
尊敬的驾驶员,监测到您于17:41在【和平路】附近行驶时存在手持方式使用电话的违法行为。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该行为将面临罚款200元,驾驶证记3分的处罚。驾车时请勿分心,安全第一!如需接听电话,请使用免提或蓝牙等不手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