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周无忧抱臂,皱着眉半靠在床头。
……
周无忧的手机还没熄屏,刚给阿依娜发出的信息还停留在页面上。
玄关处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周无忧立刻扔下手机抬头,正要惊异: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惊喜一瞬间冲上脑门,她的脖颈不禁滚动了一下。
但,从墙边探出头来的人却不是她想象中的……
成泽迈着略显轻快的步伐踱进了房间,他迈过狭小的病房玄关,在刚看到病床上的人的那一刻,就朝她招了招手。
周无忧的脸色几乎一瞬间就变了。
蹬,蹬,蹬。
成泽扯起嘴角轻松地笑了笑,而后迎着她惊异与警戒交叠的目光,在窗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怎么样?休息得还好吧。”他如此说道。
周无忧沉着脸,带着些许不可置信,顺着他半挽起来的毛衣袖子向上看去。不知怎么的,这个男人浅笑的脸衬着他的言语,显得轻佻得过分。
而后她也笑了起来。既然门外的守卫还未离开,就说明此时眼前的男人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呦……前夫哥这是刑满释放了啊。”她深吸一口气,特意直起腰板嘲笑道。
听到“前夫哥”,成泽的脸色难看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的神态:“不是前夫,别这样叫我,周小姐。”
“……鄙人武成泽,当然,你喊我成泽就好。之前是我冒犯了,没有顾及你的安全,没有提前确认计划的可实施性……”
周无忧听了一会乐了,忍不住闷笑出声来。
“稍等,看来成泽先生还是个绑架艺术家,要讲究挟持的天时地利咯?”
成泽被这话噎了一跳。他长出一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摊手说道:“想必周小姐也知道,我并不是什么绑架艺术家,而是国安部的人吧?”
“……知道,那又怎么样呢?”
周无忧回忆起了这段时间少得可怜的“放风时间”,当然这个放风,只是那些全副武装的人员讯问她的一种方式罢了。她有听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廖康说过:有个臭国安的,就是想绑架你那个,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现在这个“臭国安的”正无视掉她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失去记忆前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周无忧挑眉。
察觉到她的动摇,成泽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继续说:“你难道不想知道,造成你半身不遂的事故原因吗?”
……
两年前。
一辆全封闭的六座厢型轿车行驶在公路上。车身外部严丝合缝地贴上了不透光的白漆隔离膜,一整个就像是早已淘汰的运钞车的样式。
车厢内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座位呈面对面形式排列,几个穿着不同衣服的人相对坐着,一言不发,每人的面部都被黑色面罩覆盖着,只能隐隐看出脸部的轮廓。
看上去,他们仅有的共同点很少,少到只有被严严拷在头顶横杆上的右手,和包裹胸腹的防弹背心。
车身行驶平稳。
这是华夏国运输机密时常用的方法。每个人都无法交流,他们作为记忆存储的**容器,因着各种机缘巧合齐聚到了这里。他们的人生轨迹或许并不重合,或许各来自牵扯甚少的不同部门。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属于国家。
不知道是谁在静谧的空间中长出了一口气。
2032年12月24日,一辆保密运输车辆在熊山高速公路突发爆炸。
车里的人几乎都被炸成了齑粉。一时间,巨响轰起,火光冲天,公路周围爆发出一阵狂风巨浪,猛烈的热波冲击着车道外的积雪,漫天的黑色粉尘夹杂着火焰蔓延开来。
一个浑身是火的人直接被恐怖的爆炸波抛上了天,而后重重地摔出了公路。
火苗兹拉一下熄灭在了融化的雪地里。
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及其所关联的一切皆销声匿迹。除了那个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倒霉武警,形销骨立地躺在医院里当了两年植物人。
这个女人一直在。一个病房被当作保密区域封锁了两年。
……
周无忧低头掀了一下自己的领子。苍白的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烧伤、割伤疤痕终于有了来源。
成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觉嗓子又干又疼。他清咳了一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周无忧摇头。
她突然想到,这件事阿依娜知不知道。
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吧?这种事会对家属隐瞒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阿依娜是那种不会放弃真相、会一直追究到底的人。
成泽又咳嗽了几声,他脸色有点白,但看起来并不疲惫。
“这是国安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他撑着腿站起身,“但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封锁,我们所得到的信息一直是从外界观察和事故现场报告获取,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而后他叹气道:“但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
砰!玄关处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关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重的“蹬蹬”声。很快,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她穿着方形高跟皮靴,披着一件沾满冷气的黑毛呢大衣,脸上充满了戾气。
周无忧刚刚还在苦思冥想的表情立刻变了:“阿依……”
“你来这干什么?”阿依娜直直朝着成泽走去,脚步又长又重,再加上那比穿搭还黑的脸色,颇有一种恶狼锁定猎物之感。
“哎,我不是……”
“我他妈问你话呢,你来这想干什么?”愤怒的女人已经“瞬移”到了他跟前,几乎要提上他的领子,“你跟她说了什么?”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周无忧眼看着局面要控制不住,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阿依娜倏地转过头,满脸戾气地凝视着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感受到愤怒律师的威压,周无忧连忙把成泽说给自己的都和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阿依娜听完后,收紧的眉宇竟放松了些许:“就这些了?”
“真,真就这些了。”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周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阿依娜真发怒的样子。阿依娜的怒意是一场沉默的迸发,就像地壳下鼓胀的岩浆,安静只是爆发的前兆。
跟她开的无聊玩笑,她最多只会冷冷地怼一句。就算是前些天在病房里,阿依娜的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一摁开就是一段不堪入耳的咒骂声,连自己听了都蹭蹭冒火。可她呢,只是沉默地按掉了挂断,并将此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阿依娜都是一个极其温柔、甚至带点冷淡的人,擅长忍耐,发火这种事好似和她毫不沾边。
成泽还想说些什么,阿依娜在他蹦出第一个音节时就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了门。临走时她还阴测测送上一句:“公安怎么还不把你逮起来?”
这种事公安大抵是管不着的。
周无忧还在回想刚刚问成泽的话。她感到十分奇怪的一点是,关于那辆事故中的遇难人数。
成泽只是摇了摇头,并表示,他们连车上具体有几人都不知道,更别提现场的遇难人数了。毕竟当时事故发生后,他们只发现了周无忧这一个幸存者。剩下的人不管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阿依娜脱下了她的呢绒外套,换上了较为舒适的平底鞋,随后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到了她身边。
这次,她们都沉默了好一会。
“……”周无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突然有种欲言又止的冲动。
她刚刚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比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对啊,毕竟一个曾经的“绑架犯”,堂而皇之地就闯进来了。
她真的好想说“对不起”。
但是阿依娜先开口了,一开口就让人出乎意料:
“……我刚刚没吓着你吧?”她的眉间仿佛流淌着舒缓的水,脸上有疲惫,也有后怕和歉意。
周无忧愣住了。
面前的人,与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会话后,突然扑上来,倾身侧到她身上,将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凌乱的黑色长发尽数披散在了四周。
她声音沙哑,闷声道:“别动,让我抱抱行吗。”
周无忧不动了。
她好像快碎了。阿依娜永远是这一副一击即碎的样子吗?
周无忧想不明白,但身体内的某种冲动驱使着自己伸手,将她整个拥抱住圈入怀中,紧紧靠在自己消瘦的胸膛上。
一衣之隔,是隐隐作痛的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