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忧在疗养院待了足足一个月。
除了每时每刻负责保护和监控的警卫,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阿依娜——那个可以让军方放松警惕的女人。
她被要求只能与阿依娜接触、与阿依娜说话,因为按目前的状况来看,任何经过她面前的活物甚至机器都有安全隐患。
疗养院病房里的AI设备全部被关闭,每过三天就会有人进来细细排查一遍窃听装置。
鉴于周无忧真的对事故前的所有事情没有一点印象,且她的身体现在还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军方只能暂时放弃调查。但这并不代表她恢复好后就可以像一只鸵鸟一样,在犄角旮旯里蜷缩着度过余生。等到她的下次体检合格后,就要立即接受军方安排的催眠治疗,尽可能地恢复一部分记忆。
关于机密行动的记忆。
言归正传,自从周姑娘知道西北美女律师阿依娜是自己的同性伴侣之后,整个人经历了自苏醒以来的第一次性情大变。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气扑面。她半瘫在床上,只用了3秒就接受了自己曾是个拉拉的事实。
她心里甚至有种怪异的释然:怪不得我觉得我不会和男人结婚。怪不得我能一眼发现所谓“丈夫”的奇怪之处。
紧接着,她就对自己与阿依娜的恋爱经历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种好奇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晚上,在护士给她扎完针走后,在周无忧第无数次问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后,阿依娜终于忍不住了。
“你一下午都在问这个问题。”她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能问点别的吗?”
“可是你刚忙完你的工作。”周无忧瞬间觉得有些委屈。今天的阿依娜并没有全心全意地陪着她,今天这半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拿着笔记本电脑在起草一份冗长的起诉状。
“……等我忙完。”阿依娜扶一扶眼镜,给周无忧留下一个薄情的背影。
“那你告诉我。”周无忧不高兴了,“你不是我的女人嘛,就得告诉我,天经地义。”
果然大律师排面就是大,想问个问题都得提前预约。
阿依娜终于被打败了。
她合上笔记本,声音带着些许无奈:“……高中,学校里认识的,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好家伙,还是校园恋爱啊,有意思。周无忧仔细想了想,不出所料地感到很满意。
“…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曾经干过什么工作吗?”阿依娜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瓜,看看她在想什么。
“好奇呀。”周无忧回答。
“哎?”
“但是,我就怕自己是间谍啥的。”周无忧若无其事地想打开手机,“一旦想起来,等待我的说不定就是牢狱之灾啊唉。”
“……”阿依娜大律师无语凝噎。
“唉行了行了行了,别看手机了。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她劈手夺过周无忧的手机,在后者悲痛的哀嚎中正色道:
“看到外面那些站岗的武警了吗?”
“嗷。”周无忧点头。
“你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什么?”周无忧脸上吊儿郎当的笑顿时就僵住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阿依娜则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说,你曾经是他们的一员。”见对面的人还在发愣,她顿了顿,而后继续:“或者这么说,你曾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武装警察部队的一员,而且,你还不只当过一次兵,你曾经两次入伍。”
周无忧依旧是一个脑子没转过来的表情。她的思维被扼住了,眼神中带着的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一时无法全部反应。
“……你还记得入伍是什么意思吗?”阿依娜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似乎在担心周无忧失忆后的脑容量。
周无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然记得,我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傻了。”阿依娜用关切的眼神温柔注视着她,“你还要听吗?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周无忧呆呆地向着暮色笼罩的门外看去。
“你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不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保护者,或者说,掌控者。”
暮色中,透过虚掩的门缝,持枪的武警战士身姿挺拔如松,轮廓被窗边射来的夕阳勾勒出一圈冷硬的金边。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席卷了她——不是对窗外那些人的陌生,而是对她自己的。
自己不出意料拥有一个神秘的过往。这个过往是光明的,是如阳光下的向日葵般昂首挺立的,是不用隐藏于虚无、不用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
她无法想象,自己这具连走路都需要搀扶、打个针都龇牙咧嘴的身体,曾经能负荷起那样的装备和职责。更无法想象,自己那片空白的大脑,曾经装载的不是风花雪月和恋爱细节,而是纪律、战术,或许还有……杀戮的本能。
等到她终于从零落的联想中抽离出来,迎上的是曾经爱人担忧的目光。
“笑笑?你还好吗。”
周无忧呆滞地点头。
“医生提醒过,不能一次性把事情全都告诉你……看来他说得对。”阿依娜渐渐地靠近她,随后……轻轻扣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揽到怀里。
感受到了一阵柔软又温暖的触感,周无忧平静了下来。阿依娜沉默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回忆被勾起。她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周无忧那只无意识攥紧、微微颤抖的手。
你忘记了杏花的模样,那就再等一个春天。
一个演员,失去了所有的剧本,却又被迫重新站到台前。
至少我,从前在,现在在,以后永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