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力气真不小,半拖半拽地、伴随着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她被从车里拉了出来,脚还没着地,就被赶来的武警扶住。
女人在寒风中站稳身子,伸手去扶快要掉落的黑框眼镜。
周无忧感到,女人始终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直视着她,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另一边,医院里。
市刑侦支队人已经来齐了。
市刑侦支队马山一边把皱巴巴的警服领子拽平整,一边蹲下身去安慰他情绪崩溃、梨花带雨的哥。
马医生靠着墙,半瘫在角落,把脸埋在支撑着的膝盖里,身体抖得像筛糠。
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到此结束了,或许还有什么铁窗泪在前面等着自己。
马山穷尽了一切安慰的话术,最后实在没招了,讪讪道:“哥,要不咱换个思路呢?……就算你真进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监狱参观过不止一次,里面那什么学踩缝纫机的、搞电焊的,不都比你学医挣钱得多?再说了,顶多呀,关两年就出来了。”
马警官这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地,马医生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了,“嗷”一下吼得肝肠寸断。
旁边一块安慰的小护士狠狠瞪了马山一眼,像是在说你一开金口,前功全他妈尽弃了。
这时,王嫚拿着市局的移动电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远远地就朝马山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人找到了,军方说的。”
马山猛地起身,还不忘拍了拍他亲哥颤抖的肩膀:“好了哥,你不用进去了,接着学你的医吧……哦对了,妈说了,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明明大冬天的,王嫚却感觉脸上全是冷汗。
她拢了拢自己利落的短发,将卡在制服领子里的头发梢也一并掀起来。
这个英姿飒爽的女警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倦态,毕竟她刚刚才跟技术队跑了好几趟,阳气都快在医院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耗尽了。
她的长相有一种英气的漂亮。
皮肤偏棕,眉骨突出,眼神犀利,偏向南方某些地区少数民族的长相特征,连带着性格里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并不能算海城刑侦支队的一枝花,但她的办事能力、办案效率绝对是一顶一的好。
马山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说:“辛苦你了嫚子……咱的活是不是到此为止了?”
王嫚摇了摇头:“并没有,你想得美。”
……
在一家设施很好的关怀疗养院里,周无忧醒来了。
她在被军用皮卡运送的途中就晕过去了。
因为刚苏醒被多久就被强行带出的缘故,身体极度虚弱透支。
现在她的身体就是一具薄薄的空壳,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很快,她就被送到了疗养院里,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待到第三天中午才幽幽转醒。
在她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处何处时,那个女人就已经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了。
周无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粘连在一起,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女人还是穿着那天的正装皮衣、小皮裙和冬款裤袜,只是高跟鞋已经换掉了,变成了一次性拖鞋。
她骨节分明的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神情宁静,仿佛一幅肖像里的静物,被描绘在那里。
周无忧对上她的视线,总觉得心里发毛。
又过了一会,更是发毛得不得了。
“你…啊啊,啊啊啊。”周无忧试图说话来打破这一诡异的局面,但是失败。
然后女人递给了她一杯水,不带任何犹豫。
……
封印解除。
周无忧喝完水大喘了口气,然后试探性地问:“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似要把她从里到外都看穿。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到现在,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人该不会是个哑巴,有脑部残疾吧?
周无忧一瞬间感觉心有些凉。
而这时,女人突然开了口:“……笑笑。”
什么,笑笑?周无忧愣了一下,这么幼稚好笑的名字竟然属于眼前这名冷艳美女吗。
“笑笑。”女人又喊了一声。
随后她的脸色变得难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怕周无忧误会,于是紧跟着说:“这个是你的……小名。”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确认了这一切,女人的心中只剩落寞。
“没关系,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阿依娜·叶尔肯克孜。”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哈萨克族,老家新疆乌鲁木齐的,现在在海城当……当律师。”
其实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其实我们早就手拉着手起跑,在苦难的道路上徘徊了许久。
还未到终点,马上就到终点。
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突然被命运一笔勾销。
你又变得像个孩子,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周无忧思考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惊奇的神色:“那这么说……你应该是我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毕竟能随意喊自己小名的人,除了兄弟姐妹、父母双亲,应该就只有好闺蜜了。
好朋友?阿依娜有一瞬间怔住了。尽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她还是被这个词冲击到了。
她扶了扶因为疲惫而暗沉的眉心,正好对上了周无忧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这明显是要问问题的节奏啊!
“小声一点。”阿依娜无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武警站在外面看着门呢,你醒来的事我还没跟他们说,你也不想被特别行动队围观吧。”
“我父母呢?”周无忧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的确,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最先想要确认的一定是父母双亲。在如今安全的环境下,这个问题不应该被掩盖。
意料之外的是,面前的阿依娜竟然摇了摇头,更加无奈地说:“你和军事机密息息相关,在这件事没完之前,你都别想见到你的父母了。”
“……况且,你失去记忆之前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我想……就算他们来到你面前,你也不会想见到他们的。”
……看来我的原生家庭不是很乐观啊,周无忧这样想。
接着她又问:“那我的爱人呢,在哪里?不会也不能见吧?”
阿依娜听到了这个如重磅炸弹的问题,顷刻之间沉默了。她的手指悄然蜷缩,指尖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连呼吸都跟着顿了半拍。她抬眼看向周无忧,对方眼中满是茫然的期待,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可这期待却让她喉咙发紧,连开口都觉得沉重。
“你的爱人……”她发声开始有些艰难。
她避开周无忧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目光飘飘地落在别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的爱人……一直都在。”
周无忧歪了歪头,刚要追问“在哪里”,就见阿依娜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重复:“一直都在你面前。”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不是□□,而是坚冰。
……………………
疗养院一间安静的隔间里,成泽被狠狠扔了进去。
特别行动队队长廖康和军区司令胡东景一前一后进了屋子,两侧压着成泽的武警战士立刻起身,行了个军礼。
廖康随手摁灭手指间的烟,重重地咳了几声,紧接着冷声道:“武成泽。”
成泽的脸被凌乱显长的发梢盖住,但他还是嚣张地抬起头,因为双臂都被武警狠狠压制住,只能用仰视的视角轻浮地发射挑衅的目光:“在。”
“你是国家安全部第二军情特殊处理组的101号成员?”
“是,如假包换。”成泽轻佻地舔舔嘴唇上的血。
老司令显然被他这一番无礼的行为弄得有些火大,刚想开口震慑,只听队长廖康又问:“我们是奉海城市公安部门和武装警察部队的要求来审问你的,你清不清楚?”
“清楚。”
“把你接近军事机密、强行带走周无忧的原因,以及你的幕后主使都交代出来,现在!”廖康怒吼道。
两名武警赶忙拉着成泽的双臂,把他往上一提。成泽痛呼了一声,然而,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的神态。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狠狠地朝地面“嘁”了一声。
“我的一切行动和幕后指挥我的人一样,都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守国家秘密法保护。你们要是想从我嘴里挖出点什么东西来,……”
他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接着邪性地笑了笑,“你们没有权利调查我,不然顶多半个小时…你们所有人,都会被国家安全部派兵控制起来,就地击毙。”
廖队长急了:“你……”
胡司令咳嗽了几声,青黑着脸冷声道:“你先别在我们跟前整这些没用的,从昨天晚上,我们就以海城市安全部门的名义向国家安全部发送确认请求了,到现在还在办理过程中。在结果出来之前,你都是疑似涉外绑架、窃取军事机密的嫌疑犯,听到了没有?”
“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不管用什么手段审问你,都是合情合法合规的,听到了没有?公安局也管不了我们!”
“操!”成泽终于暗骂了一声,但大家都清楚,这绝不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