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第一女译令 第63章 杨村

杨少祥皱着眉看向李灵钥，不论用何种眼光打量，他都觉得这小少年就是个小书童，与吏目不相干，不想答他的话。

但唐明安摇着葵扇也在等他回答，杨少祥只得挤出一句来：“杨村与杜村已坐下来就那事商议完毕，并去往衙门具结拦验，衙门允可了，也出具了切结文书。这事已经了结。”

唐明安想了想：“商议完毕了？”

杨少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是两姓乡邻吃了酒，争执几句争打起来，手下没个轻重，以至出了人命，惊动了官府。先前我们村去往衙门，也是那不懂事的无知妇人闹着要去，我并不在村中。等我回来已惊动了这许多人。”

“我责备了他们，也与陈村的族长相见了。这种事二位大人大约少见，但在广府却是常有。乡邻无知，有时口角几句便争执起来，推搡之中伤人致死，看似大事，但只要伤人者与被伤者商议完毕，便都不扰衙门的诸位大人了。律法不外乎人情世情，衙门也是两边商议，我们商议完毕了也行。”

李灵钥知晓陈杨两姓的族长都不欲官府过问两姓的恩怨，会对两村争斗的情形所有掩饰，但没料到杨少祥能将这事说得不着边际、轻描淡写，她看向唐明安，唐明安也微皱着眉。

明知杨少祥是信口胡说，没一句真话，他们也不能反驳。

待杨少祥说完了，李灵钥才开口：“族长所言固然有理。但此事与陈村族长家中的小姐与公子被掳相关，还与异国客商有牵涉，我们才到此间来请教。”

杨少祥淡淡地：“此事怎会与异国客商有牵涉？我杨村与异国客商本就没甚来往。至于掳人，那更是无稽之谈，没有的事！”

李灵钥皱了皱眉，没有出言。

唐明安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言语，便说：“话不是这样说的。广府各姓都在城中有生意，即便是经营各色土仪，也会有异国客商采买，这也是与异国客商有往来。”

杨少祥看着他：“这位大人这话更该问广府城内的商铺掌柜。我虽为族长，管的是村中杂事，极少管这些村中产业，也不过问这些事。”

唐明安想了想：“那，请族长将贵村在城中与异国客商有交道的产业都写与我。”

杨少祥神情不悦，唐明安：“我们本是朝廷派到此间来向异国客商收取税赋的，与此间许多事都不相关。若不是这回的事与异国客商相关，我们也绝不会来到此间。杨村在城中的产业也能自籍册查到，但产业会有变化，有许多也与异国客商无涉。这其中的情形，只有族长与宗族中理事的族人最为明白。族长若不愿意相助，那我只能回去将杨村的情形上报朝廷，并说明是我等无能，由朝廷另派厉害的官员来处置吧。”

唐明安起身，对着李灵钥：“咱们走吧。”

李灵钥跟随在他身后一同往拴了马匹的路边而去。

走了两步，杨少祥赶上前来拦阻：“二位上官且留步。在下也有话要说。”

杨少祥叹了口气：“在下家中正办白事，在下有些心神不宁，对二位大人说的话也没细想，且因不知此事的要紧处，没能好生为二位大人处置烦难，还请二位大人不要与小人计较，给小人个机会。”

停了一停，他接着说道：“二位大人要查杨村的产业，衙门内都能查得清清楚楚。二位大人来向在下询问，必有缘故。请二位大人坐下品茶，在下让人去将杨村与异国客商有生意往来的产业理出来，誊抄了交与二位大人。”

杨少祥向引他来此间的人交代：“你回去，让我家里人将村中在广府城中的产业抄一张单子送到此间来，与异国客商有往来的都要写明。”

那人转身离去，杨少祥转头问凉棚外立着的另一人：“龙眼怎的还没送来？”

这人回答：“今日我们本没去采摘龙眼，是三叔吩咐了才现去采摘。三叔且陪着二位大人说话，我去催一催。”

杨少祥：“快去。要最好的那几株树的果子。”

三人再次在凉棚坐下，李灵钥开了口：“请问族长，杨姓可有去往苏门达腊、爪哇与满剌加等国做生意的乡邻？”

杨少祥犹豫了片刻：“李，李大人，去向这些海中蛮夷之地的行商的杨氏乡邻不多，毕竟，”

想是对着一个总角少年，称呼“大人”二字实在难以启齿，杨少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唤出来了。

他字斟句酌：“毕竟这几国都在南面的大海当中。二位大人并不是我们岭南郡与南海郡人氏，不知海中风大浪急，船只在其中犹如行于刀刃之上，寻常乡邻是不会去历这番艰险的。且那几国天气酷热，瘴疠比广府厉害了百倍，野兽极多，毒蛇遍地，还有的山还会喷火，海中还有强盗；唉，那处的百姓也极是野蛮，有的还有食人的习俗……“

他摇了摇头：“寻常广府百姓，只要还能在此间有立足之地，绝不会往那边去。这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

唐明安：“那杨姓乡邻也有人往那边去了？”

杨少祥：“不瞒二位大人，杨姓果有乡邻真往这几处去了，也去了十来年了。”

见李灵钥与唐明安目光探究，杨少祥叹了口气：“乡邻去往海中诸国，乃是因他们在村中犯了事。我也不瞒二位大人，乡邻犯了人命官司，知晓衙门必定要追究，索性将心一横，踏上了去往海中诸国的异国商船。他们离开后都没回来过。我猜着，他们大约已葬身鱼腹了。”

唐明安想了想：“族长便这样放任他离去？”

杨少祥又叹了口气：“二位大人，这些乡邻去往海中诸国时，我还不是杨氏族长，仅是村中乡民，怎能管得了他们？且他们离去前绝不声张，悄悄备了随身物事于深夜离去，待族长知晓时，他们早已不知所踪。之后仔细询问他们的家中人才知晓他们背井离乡远去他国了。这些年离开的乡邻都未回来过，他们的老父母都已离世，家中兄弟也向行商来此间的异国商船打听过，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已在村中给他们设了牌位每年祭祀。”

见李灵钥与唐明安都神情思索，杨少祥叹道：“二位大人，这些乡邻若是回来了，我必定让他到衙门去听二位上官的问话。”

唐明安：“杨先生，他们也是与邻村争执而犯了人命官司才逃逸离去，但此事非市舶司所辖，只要让他去往衙门便好。”

唐明安与李灵钥都知最后这话绝不会成真，只是杨少祥向他们说明他对犯了人命案的乡邻绝不姑息。

路的尽头有乡邻匆匆奔来，不多时已跑到面前。

这乡邻提着一竹篮龙眼，龙眼连着枝叶，枝叶甚是新鲜，显然是才摘下来的。

杨少祥微笑：“村中这龙眼还可一吃，请二位大人尝一尝。”

李灵钥对着龙眼看了片刻，摘下一粒拿在手中看了看，剥去外皮送入口中。

杨少祥：“二位大人，实则广府去往海中诸国的大多是水上人家。我们杨姓宗族去海中诸国的果真不多。”

唐明安想了想：“水上人家大多在南海郡，并非在此间。”

杨少祥：“二位大人不知晓，广府也有水上人家，算得是南海郡迁到此间来的。”

李灵钥：“他们来到广府会往驿馆去居住么？”

杨少祥摇头：“他们为水上人家，船只便是他们的家。他们的船只往岸边一停靠，便能上岸进入城中，晚间回到船上便可，不会在驿馆居住。二位大人在广府可见过身着异国服饰的人了？”

唐明安摇了摇头，李灵钥却点头：“我见过。见过三起，有两起应当还是广府百姓，或许其中就当有杨先生所说的水上人家，这水上人家也唤作疍家人。”

她吐出龙眼核，对着竹篮中的龙眼看了看：“这龙眼可真是清甜，核也不大。”

杨少祥：“这是我们村中最好的龙眼。二位大人离去时，且带些回去。”

不多时，杨少祥的长子杨得雨赶来，将抄好的杨村产业送到了杨少祥面前。

杨少祥将这几页纸仔细看了一回：“二位大人，杨村所有的产业都抄录在此间了，与异国客商有往来的产业也在其后写明白了，二位大人看一看可还有不明白处？若有，我必定详细解说。”

唐明安收了那几页纸，与李灵钥起身告辞。

杨少祥看着他们跨上马背，提起那篮子龙眼送来：“这龙眼算得广府最好的龙眼，二位大人请勿嫌弃。”

唐明安刚要推拒，李灵钥已接过竹篮：“多谢。”

回到广府衙门已是太阳西斜。

因异国客商大多已知晓市舶司改了办理文书的时刻，正围在衙门外吵嚷。

李灵钥与唐明安远远看到，先下了马。

唐明安皱着眉：“这差使当真不好办。这些异国客商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灵钥倒是淡然：“明安哥哥，自异国来此，路上何等艰辛，省油的灯来不到。只有厉害角色方能到此间来。现下市舶司有了变动，他们自然不安。”

唐明安皱着眉：“可这样乱下去，市舶司只会更加艰难。”

李灵钥还未出言，忽然有异国客商见她来了，都叫道：“曜，阿曜，你来给我们解说解说，你们的衙门又有了变动，这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