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第一女将 第43章 一起看落日

朝荫院余下的时光像流动的溪河，重复且平淡。但细水长流，浮动人心。

每日，五郎如约来她房中陪她，上半日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书，下半日两人玩双陆棋，间或谈天说地，畅聊无尽。等到棠绛娘子的管弦之声传来时，二人倚窗共听，在日光西坠下静默无言，于一曲终了后不经意的相视。

六月最后一日，棠绛娘子开始挑选第九张曲谱。

而十七么，多亏卢五郎的家传药膏与精心照看，她的刀伤彻底愈合，已经结了一层厚痂。

这一日如常进行，十七与五郎一起看书，用饭，玩双路……

但就在棠绛娘子心下决定好今日的曲谱时，却被长甫告知，今日不用演奏。

十七虽未等到丝竹之声，却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日落前夕，卢五郎告诉她，她可以出门了！

昨夜卢照昱给十七查看伤口时，已经确定她的刀伤痊愈，将伤愈之药换成了祛疤的膏药。

原本伤愈合了，十七今早就能出门，但卢五郎却等到快日落时才同她讲，倒也不是他故意吊着十七。

昨夜虽停了那浓烈膏药，但之前累日的涂抹，味道积淀在身，停药后还是要花上些时间散去药膏余味，这才等到酉时日头西斜方肯允带她出门。

他领着她推开了房门，又出了朝荫院，在竹素园里游逛，信步闲游至一处水潭，在青石板桥上，他们并肩而坐，看落日归家。

金乌滑落西天时总会收起烧灼的燥气，展露出月色般的柔和娴静。

连金乌归家时都晓得收敛脾性，十七想，若是她回到吉华村，也该会是一派平和。

但，今日的金乌，在归入西边天际时，竟抛却了往日的淡然，突然张扬起来。

云霞烧满了天陲，颜色层叠渲染，庄隆明媚，天色如胭脂倒灌，瑰丽鲜浓。流光溢彩的烧云中隐现着夕阳金晕，似一颗硕大的宝珠，正盈盈生光，炫目非凡。

六月最后一个落日，亦是今夏的最后一个落日，合该浓妍多彩，轰轰烈烈。

天穹上烧得一团鲜活热烈，水潭里却沉静无波，明镜般映出并肩的人影，青石板桥上叹出一声赞——

“真美啊！”

十七难得在五郎相陪于侧时，还能沉醉于外物之美。

她遥望漫天红妆，长久不曾错目，“我好久没见过这般美丽的落日晚霞，当真艳丽四方。”

卢照昱闻言侧头看向她，“赤色霞光捧日珠，火烧云天灿明妆。此乃麒麟驰天之象，世人多视为祥瑞之兆，看来今秋有吉瑞将临。”

十七也偏过脸，与他相视，“吉瑞么？”似是犹疑，似是在咂摸。

卢五郎指着天际的霞光，笑得温煦：“咱俩一起见证了这满天的祥瑞，说不准你我二人不久就会有好事发生哦。”

十七下意识反驳：“可这等景象铺就于天，天虽远，却是人人皆可仰而观之。既如此，便是天下人都见证的祥瑞，不会偏颇你我二人的。”

“无论吉凶，自有因由，并非所有人都有机缘与祥瑞接应。你看啊，你在房中拘闷了这些时日，今儿伤愈，甫一出门，便遇上了这麒麟驰天景象，不早不晚，可不就是与这吉兆有些缘分在。所以啊，就等着好事将临吧~”

“……”好吧，她被说服了。

虽说她晓得，卢五郎是因拘她多日不允出门，直到现下才能得自由于外，所以说好话来哄她高兴呢。不过她是个知趣的，好话么，她也会讲来哄与他听。

“既然你说有好事发生，我猜猜~”她故作沉凝了一会，方才开口，“今儿是六月三十，明儿便入了秋季。我记得你同我讲过，秋天各地举乡试。五郎你下月初就要回幽州参加秋闱，说不定这好事就是你乡试直通会试，及第高中，并于殿试大放异彩，名列三甲，扬名长安！”

她说得眉眼雀跃，好似真的亲眼见到了卢五郎高中游街时的快意光景。

卢照昱一只手搭上她的左肩，“嗯~若是这‘好事’如此关联作解的话，那同样也适于十七你啊。你有项王之勇，扛鼎之能，定武举得中，一朝见英才于庙堂，甲胄加身，争做那当世之韩白。”

说着，还似鼓励似肯定地拍了拍十七的肩，一双眼注视着她，瞳仁黑亮，眼神诚挚又有期许，带着笃定，说得颇教人信服。

见卢五郎顶着这冠玉之貌对她说好听话，十七心里默默想着，唉~这读书人就是会夸人，要不是她不久前读了两本兵书，否则还听不懂他把自己夸得有多厉害呢！

嘿嘿~

她脸上已经现出了被夸赞后的光彩，平日里也算锐气机敏的一个人，竟然露出一丝不曾有过的憨态。

卢照昱继续给她铺展将来，“来日，你我二人同朝为臣，文武相衬，一齐为国效命、为民效力、为君效忠，共进退，濡沫涸辙。”

卢照昱的声音如泉叮咚，又似琅玉相击，甚悦耳，配上隽秀姿容，杀伤力委实有些大，让十七听得飘然恍惚，一时还真被说动了，思绪不自觉的就跟着他的言语走，还生出了些展望与向往。

她顺势探伸出手，也在卢五郎肩上拍了拍，拍出了哥俩好，你我共勉之的气势来。

耳边一声细长的鸟鸣，她突然灵台清明。

欸！欸嘿！好五郎！居然使美人计！竟给我说得迷忽，绕进他的话里去！

什么武举，什么入朝，什么为国为民，我可没那个闲心啊，也没那个想法啊！眼下这境况，我只想留在京中留意安乐宫的那位魏典军，可没法儿陪五郎一起回幽州。

心下接连否决了卢五郎刚刚的话语。

少顷，她试图转移话头，“五郎，我如今伤好了，明日，咱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我原是想着再陪你待个三五日，不过你若是着急离开，明日倒也可以。”卢五郎付了朝荫院一个月的宿费，为的就是帮十七养伤避风头，如今十七伤好了，自然是去留由她定。

“我这刀伤已然愈合，不好再让你留此为我多费心思了，再说，你还得回去准备一下回幽州参加乡试的事宜，不能耽误在此。明日咱们就离开吧。”她自觉说得颇为善解人意。

“好，听你的。”卢照昱转头垂眸盯着潭水。

有南风拂过，深潭照影微颤，几许晚来天凉。

他看着涟漪微动，问：“回去后，你还是继续留在花袭楼吗？”

十七看向远方霞光，沉默了会，方才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也许吧。”

在朝荫院这些天，她安心养伤，难得闲适，还未曾好好想过这些。眼下伤愈，是该考虑考虑今后安排了。

卢照昱也不追问，只作出邀请，“若是花袭楼你待着不便，随时来卢府。有任何需要，记得来找我。”

她瞥了眼卢五郎，被他的诚笃所引，唇角下意识勾起，说出的话却还是模棱两可着：“之后再说吧。”

卢照昱不傻，十七明显避开了武举的话茬，又有安乐宫遇刺一事再前，他大概有些了然——

十七恐怕是不会同他回幽州参加乡试了。

一贯淡然处世，素以老庄自然之道为旨的卢照昱，几乎不曾行那等勉强之事。

顺水则流，迎风则退，将行己路，不逆他舟。

但眼下，他却固执地想要刨根问底。

或许，是人生难得一至交，他想，他只是……他只不过是想与好友并舟行水罢了，这等朋友间的期盼怎么能算是强求呢？

他思定完，觉得理直气壮，但眼睛只敢望着水面，将要问出口时却依旧踟蹰，“十七，你……你会与我一道回幽州参加乡试吗？”

先头十七还能自如的含糊其辞，的确是还没考虑那么多，给不了确定答案。

但刚刚这个问题，她有确切的决断，便不能以不置可否的态度应对。

何不趁此直接与他言明了，现在说开了，总比之后让他失望来的好。

她这般想着，欲要开口拒绝。

猝然间，南风复来，轻飘飘地吹，扬起卢五郎的袍角贴缠上她的，厮磨作响。冷檀香裹着凉风萦绕，五郎的一缕墨发随风微拂，自肩而起，刮过她细长的脖颈，上触到她的下巴。

似痒非痒。

她下意识地偏过脸看向卢五郎。

他还是盯着一潭深水，轮廓深秀，浓墨的发遇风凌乱不自知。

蓦地，卢照昱转头。

彩霞流卷，金光渐晕，他们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似明潭清寂，静水流深，里头嵌涌着殷切与期待，灿莹生辉。

月亮不在天上，月亮在他眼睛里。

风是温婉轻柔的，还是扰了潭水生漪。只是一个细小的涟纹，仍旧漾扫了整个水面。

风过水留痕，拒绝的话压在舌下，再也不出口了，十七怔忪了半晌。

不忍拒绝，却也无法答应，因为做不到就是欺骗。

她斟酌着出口：“五郎，我晚些再回复你可行？容我仔细考虑考虑。”

*＊

黄昏尽褪，月华以继。

两人一起回了朝荫院。本以为是各回各房，谁料卢五郎竟跟着十七到了她房门口。

看着十七疑惑的神色，卢五郎解释：“我给你上完药再回房。”

“我不是伤好了吗？”她觉着奇怪。

“伤口愈合后，得涂祛疤药才行。”不论十七是否介意留疤，都得消除痕迹，否则被有心人看见这两条刀疤，恐怕生祸。这些，他必须替十七考虑周全。

“哦哦~我自己来就行，刀伤痊愈了我可以尽情活动舒展，能自己上药了。”

主要是她想独自静思，想想明日回去后的安排，另外么，她今夜，有点不太想与五郎独处一室，不愿面对。

也许是不敢面对。

今夜，月华温柔，有隐晦的暗动。

是风动，是水动，是——

韩白——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军事家韩信和战国四将之一的白起的合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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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起看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