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十七觉着,身上的刀伤差不多愈合了,她练武的心思又动了起来,碍于五郎的叮嘱,还是不好施展拳脚,却又觉得这些时日太过荒废。于是,她便在房中扎起马步,练起了基本功。
卢五郎来找她时,她刚扎完半个时辰的马步,正在练习腿法。
因太过投入,加上腿脚招式凛凛带风,并未注意敲门声。
白日里,房门未闩。卢五郎敲了几下门后,见无人应,又听见里头有动静,便推门而入。
然后就瞧见了坐在胡床上,两条腿相互较劲过招的十七,她一脸的认真、眼神紧跟着腿脚的动作,自得其乐。
鲜活有趣、又有些孩童般的纯粹稚拙。
他看着,有温柔的笑意在脸上荡开。
“十七~”
被一声呼喊打断了动作,十七抬起头,看见卢五郎,颇觉意外。
她还以为五郎这几日不会过来陪她了,毕竟,昨夜里,五郎明显还与与生气呢,连话都不愿说一句,上完药就跑了,生怕与她多待。
“你怎么来呢?不别扭啦?”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在兴师问罪似的。
“怕你无聊,过来陪你。”他说得理所当然,倒是如往常般温和。
先前说好了要陪她,卢五郎自是说到做到。
他往书案那走,边走边说:“过来吧,我们一起看书。”
十七依言真跟着过去了。
两人如昨日般,分坐书案里外两边。
隔着书案,十七看见五郎眼下有些许青黑。
她问:“你昨夜没睡好吗?”
“嗯,昨夜蚊虫叮咬,难以安睡。”他不自然的垂了垂眼。
实际是写了大半夜的心经,手都写得酸了。幸而心经确实有用,鸡鸣破晓时,他已复心境自然,心如止水。
现下面对十七,也能自如,甚至主动提及那另他生出绮梦的香艳之书。
“十七,我知你正是懵懂之年,对男女之事有些好奇也属正常。但你终归年少,哪怕等到今岁生辰过了,也才堪堪十五,正是易被外物所影响的时候,像缠鸳戏这般话本,看多了,于你有碍。
我并非怀疑你心志不坚、定力不足,只是担忧。
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情之观念还未定性时,便看了这些淫俗之物,我唯恐你被其荼毒,扭曲了对情爱的良益认知,以为其只不过是浮于皮□□望的简单感受。
若只为欲念贪欢,算不得真正的男女之爱。
有情人的相知相许是极其难得的,须得心意相通,经久不改,还要符合伦常,合乎仪礼,求得是长长久久,并非露水姻缘。”
卢五郎直视十七的眼睛,说得语重心长。
她到是听明白了,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一本情爱话本而已,有什么要紧?讲的都是虚构的书中人的故事,怎就能影响她这个现实中人的倾向。
“不光如此,此书中诸多情节,很是不对。等你以后遇上喜欢的女子,千万别学书中侠客,否则很难同书中侠客一样取得感情圆满。”
怕十七不明白,他挑举了书中某段作例,细细讲解给她听。
“缠鸳戏中,那侠客若是磊落分明的君子,怎能与小姐无媒苟合,在一山洞中便要了人家的清白,太过随意了些。虽说那时两人已经互通情意,是两厢情愿,又在意乱情迷之时,可侠客若真是爱重小姐,更该克制住欲念,想想以后的光景,为小姐多加考虑。
小姐出身大户,家风森严,规矩旧重,要是被其家中人知晓她与人在外有了肌肤之亲,该如何是好?让其父母亲人又对侠客如何看待?自是会视侠客为登徒浪荡之辈,如此,他们怎么会放心将女儿托付于他?
初/夜于山洞中草草应付,显得太过轻率,连侠客的爱意都减损了几分庄重。要是爱小姐深重,便会极其重视与小姐的初/次,绝不会被一时的**冲昏了头。
侠客若真想与小姐有长远未来,应该三媒六娉,主动上门求娶,待小姐成了自己的妻子,于洞房花烛夜时共度良宵,岂不圆满?”
十七手肘支在书案上,撑着脑袋,有些散漫,光顾着看他的嘴一张一合,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卢五郎仍旧一丝不苟地剖判给她听,生怕她学了那些错处。
“退一步说,小姐是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为由,主动献身。可如此,侠客更不该接受!
一则,此话小姐说得,因为其是为了报恩。但侠客若是默认了,便不配侠客之名。侠者,拔刀相助,不求回报,只为其心。此时他接受了,便认同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句言辞,好似他并非真心相救小姐,乃是图谋的这一刻**。即便侠客并非挟恩图报,可他既是君子,该晓得‘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之理。
再则,侠客初心本该是因小姐为自己心爱女子才愿意与之欢/好。这个时候,他与小姐的一夜缠绵,更像是为了应下以身相许的报答,时机不对,离了本意,错了初心。
侠客出入江湖,武功高强,少不得行锄强扶弱之义举,日后定然还会救助他人,假使又救了一妙龄女子,对方也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为由纠缠,他该如何应对?
到时小姐若是以自己的经历比照,定会生出误会。她那时定会想,自己就是以报恩之由与侠客玉成好事,那这位女子如今同样也能借此与自己的情郎牵扯上情债。
哪怕侠客拒绝了那女子,可难保小姐往后不会生了芥蒂、疑神疑鬼,想着会否以后有更多女子行此事宜,每当侠客救助一女子,她便害怕担心一次,长此以往,便成了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折磨自己,也消磨爱意,最终只怕爱侣变怨侣。”
今早默写完心经后,他并未补眠。
卢五郎一向修身矜重,惯是自思自省,从不是逃避之人。
既然是因为那一眼的淫/靡图景催生了他的欲梦,那便直面源头,从根上修得心静。
将写好的心经整理好,他打开了那本缠鸳戏,全程心无杂念、古井无波。无论是读到淫词艳句,亦或是看到直白裸/露的春图,俱是一派平静。
一字不落的看完后,他心中虽未起波澜,不为所动,却忧心起十七会被其影响。
因而才有了此番批判解析。
见十七似乎未明,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讲:“书中后来出现的那位侠女,侠客既然都知道了这侠女倾心于他,就应该与侠女挑明了自己与她无意,而是心属小姐,并与之保持距离,注意分寸。他却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为由,丝毫不懂得避嫌,与侠女二人共同出入江湖,多次造成误会,让小姐伤心失意,实属不该!
除此之外,还有……”
冗长的一番话落到耳中,虽没过脑,但卢五郎说这老些,十七还是听了个大概。
十七有些懵然,过一会,猜测到什么,猛然觉着讶异。
之所以发懵,是因这些年,没人教过她何为男女之情,乍一听卢五郎如此肃然的说这些,理解起来有些迟钝。
讶异么,则是惊觉于卢五郎竟然晓得缠鸳戏的故事情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昨儿回去后,该是私下看了这话本子,这让她颠覆了五郎看一眼那图都会羞个满脸通红的印象。
卢五郎说了许久,将这本书中的一应错漏不妥之处全都挑出来,掰开了揉碎了与十七讲明。
他这循循善诱的诲人模样让十七想到了杨夫子。
像是重回了痛苦的念书上学时光。
她不自觉的就思绪漂浮,根本没去听。
倒不是她故意为之,无视五郎言语,实在是下意识的反应,当年在吉华村上课时,她便练就了神游天外却不被发觉的本事。
看似在认真听夫子讲课,实则走神在思量其他。
此刻,她在想,卢五郎居然背着她偷偷把缠鸳戏给看完了!他私下独自看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脸还会不会烧红一片?有没有看得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花袭楼。
那画上人影交叠的情景,她其实早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在花楼当护院,无意中撞见过好几次活春宫……
卢五郎极为认真的说完后,从怀里将那本缠鸳戏拿出来,放到书案上,推到十七手边。
手肘被异物触碰,这拉回了心不在焉的十七。
“你我相交,自当坦诚,我既觉着此书恐于你有害,应对你直言不讳。刚刚一番劝告明析,是行诤友之责。但此刻,我要将书还给你。”
被突如其来地转折整得有些惊讶无措,“啊!为何?”
她瞪圆了眼睛,心里想着,怎么突然说书还给自己?难道是我之前走神时漏听了什么?
在十七迷惑不解的眼神中,卢照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许是被五郎春日暖阳般的笑给吸引了,也可能是想弄清他还书的原委,亦或是这样好看的脸将其与杨夫子区隔开来,十七正了正姿态,集中精力,作洗耳恭听状。
他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娓娓道:“我若一味阻绝你看这些,只怕适得其反,令你生了逆反之心,对此类话本书册更加好奇向往。
况且,我不能因你年少,虚长你几岁,便自诩师长,强行将我所奉之理施加于你。世间万千,人各有异,人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与决断,旁人可劝诫、可指导、可警示,却不能完全指手画脚。自己的思考最重要,胸有丘壑,方可自行远路。
我知你自有己见,信你有判断明辨之能。你将此书余下内容看完后,再想想我的话,然后再做分辨。”
十七心中微动,也不晓得自己现在该是个什么心态,只下意识地猛点脑袋。
卢五郎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煞是呆愣可爱,又是粲然一笑。
将昨日缠鸳戏的事讲明了,卢照昱与十七又恢复了一室看书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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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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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别样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