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为何,越下越大,雨声哗啦,京城都笼罩在这磅礴的烟雨之中。
一切陷入了僵局,鲁元、季洵的死宣告着骨咒生花一案陷入瓶颈,虽知晓此案与荣王关系甚大,可没有证据,他们是无法扳倒荣王的。
还未来得及反应,宫内的内臣已经前来传唤苏知夏入宫。
宁宜苏一把拽住了苏知夏,眼眸的光彩暗淡下去,似是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悲痛淹没,苦涩而艰难地道:“别去。”
“既来之,则安之。宜苏,替我好好活着,照看好盈儿,别让她做傻事。”
苏知夏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她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愧疚,纠结了许久,还是没说出口,她转过身子跟着那位内臣离开。
关于万芳楼那个吻,是她恃着宁宜苏的喜欢,藏有私心的举动——于她而言,这样一个吻,会让宁宜苏心甘情愿地去保护知盈,保护她唯一的妹妹。
宁宜苏欲意跟上,却被那位内臣拦住:“圣人有旨,只许苏大人入宫,请宁公子不要为难我。”
他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眼神空洞无比,鲁风在一旁还未来得及安慰她,便听到了宁宜苏喃喃道:“我喜欢知夏,很喜欢知夏。”
宁宜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为苏知夏走向这必死的结局而悲伤,为自己的软弱与无能而悲伤。
可脑海里却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宁宜苏,在她死后的日子里,你只会无数次回忆起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不断地为此懊悔、痛苦。
宁宜苏原本恍若一片荒芜的眼眸,他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我得去保护知夏,鲁风兄,你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送到我母亲手中。”
皇宫内。
女帝坐于主位,浅酌着一盏茶。
荣王端坐在另一侧,道:“不知陛下觉得此茶如何?”
女帝嘴角微微勾起,认可地点头:“此茶甘香重滑,乃茶中上品。”
苏知夏恭敬地行礼:“微臣苏知夏,参见陛下,参见荣王殿下。”
女帝此时的语气中难得流露出了强烈的不满:“苏卿,你可知罪?”
“回陛下,臣不知。”
苏知夏单膝跪着,微微抬眸看向了女帝。
“朕命你办案,时至今日,你可有进展?”
“臣目前调查到荣王府季洵似与妖怪勾结。”
女帝愤怒地扔出一个茶杯,落在了苏知夏的脚边,碎了一地:“似与?那便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了?你倒是胆子够大,擅闯王府,带走了王府的长史,可有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若无确凿证据,你速速放了季洵回去。”
苏知夏抬起头,镇定地凝视着女帝:“陛下,季洵于夜巡司审问时,被妖怪施法杀死了。”
荣王在一旁倒是泫然若泣的绿茶模样:“苏大人,夜巡司可是负责处理妖怪的衙署,怎会出现妖怪杀人这般可怕的事,莫不是你严刑逼供,不慎错杀了季洵?”
“殿下,季洵与妖怪蚀骨伯勾结,以骨咒生花之毒害死了众多官员,臣倒是想问问荣王殿下可知晓此事?”
“苏大人可有证据?”
“人证已死。”
“物证呢?”
“暂无。”
荣王嘲讽一笑:“苏大人毫无证据,构陷我的下属与妖怪勾结,莫不是针对本王?”
“无缘无故,我为何要针对荣王殿下。”
荣王的笑带着些奚落与鄙夷,道:“怎会无缘无故呢?苏大人的父亲是苏自珩。他当年是夜巡司的高等缉妖使,虽是立下了不少战功,可当年,本王被妖怪挟持,他与如今的卓掌司一同前来救本王,苏自珩好大喜功,为了斩杀妖怪不顾本王安危,反被妖怪杀害。卓掌司救下了本王后又伺机杀死了那妖怪,本王得救后,感谢了卓掌司,将苏自珩的事禀告给了当时夜巡司的掌司,而苏自珩因此被革职,死后家人不能得到抚恤金,你自然对本王怀恨在心!”
提及往事,即便镇定如苏知夏,也没办法忍受他这样侮辱自己的父亲,她眼中带着明显的恨意:“荣王殿下不必给我安插罪名,若是我当真对你怀恨在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荣王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苏知夏:“陛下在此,你还敢威胁我?!”
苏知夏虽是单膝跪着,可此刻的气势却难以压制下去:“骨咒生花与荣王殿下有没有关系,只要搜查一下荣王府,不就知晓了吗?”
荣王当即跪下,以一种劝诫的语气说道:“搜查王府乃是折损皇室威严的做法,若无确凿的证据,这般做只怕伤了各位亲王的心。还望陛下斟酌,若是陛下决意搜查,臣也绝无怨言。”
女帝站起身来,搀扶起跪着的荣王:“你起来,朕知道,你一向是安分守己的。苏知夏,你污蔑亲王、办事不力,朕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赐你毒酒一杯,算是你这些年为夜巡司办案尽心尽力的回报。”
“宁大人!你不能进呀!”
宁宜苏一路策马闯进了皇宫,险些被守卫拦下,他这是头一次持着皇帝给的令牌,那些守卫见了令牌不敢再拦。
他一路狂奔着跑到了春华殿,此时正被那门外的内臣拦着,他手持着铁锹,试图冲开那内臣的阻拦:“你别拦着我!我要见姨母!”
“宁大人,陛下正在议论政事,您稍等,诶……”
宁宜苏冲破了阻拦,他一眼瞧见了苏知夏面前那杯毒酒,他即刻上前将苏知夏护在了身后:“姨母!”
“宜苏,你这是做什么?!”女帝又恼又无奈地凝视着宁宜苏。
宁宜苏眼眶泛红,心中一阵揪痛,他扑通跪下:“姨母,我求你,不要杀知夏。”
女帝试图扶起宁宜苏,可宁宜苏执意不肯起:“宜苏,不许胡闹!来人,拉他下去。”
宁宜苏见女帝心意已决,他知道自己姨母的性子倔强,当即牵起苏知夏的手往殿外跑,守卫们持着长枪对着宁宜苏,他扬起了铁锹,对身边的苏知夏道:“知夏,待会儿你只管跑就好,不要管我。”
苏知夏拽住了宁宜苏,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该来的,你来的话,伯母怎么办?我托付给你的盈儿怎么办?”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知道我喜欢你,若是能抓到你生的希望,我、我绝不要放手。”
门口的侍卫不敢真的伤害宁宜苏,宁宜苏牵着苏知夏的手不断逼近着,数十柄锋利的枪头对着,他丝毫不惧,顶着这样的威慑,他牵着苏知夏的手不断地走出去。
女帝气急,喊道:“给朕拦住他们!”
其中有个侍卫闻言,一□□了出去,苏知夏慌张地要将宁宜苏扯回来,可那枪来得迅速,擦到了宁宜苏的下颌,当即流出了血。
“宜苏,你快走!”
“不!”
苏知夏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咬着牙道:“你这家伙,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我亲你不过是为了哄骗你替我好好照顾盈儿!你这个混帐,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边待着,非要跟过来?!”
宁宜苏一顿,却眼眸发亮地盯着苏知夏:“知夏,哪怕你骗我,我也甘之如饴。我这人自私的很,哪怕你是骗我,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宁宜苏!你再胡闹!休怪朕连你一起杀!”
苏知夏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她无法理解宁宜苏的想法,但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的强烈意志。对于这样的意志,她感动,但面对这样的情境,她没法维持那份感动任由宁宜苏继续下去。
她将自己的手抽离出去,轻轻地抚摸着宁宜苏的伤口,她私以为狭长而狰狞的伤疤并不适合宁宜苏这张脸。
“宜苏,走吧,”苏知夏盯着宁宜苏的眸子,认真地说道,“或许你以为为我而死是件很感人的事,但对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伯母、盈儿都需要有个可以依靠的人照顾,你就是那个让我信任的可依靠之人。你同我死,不过是浪费自己的性命。”
宁宜苏还未来得及抓住苏知夏的手,苏知夏已经转身镇定地拿起了盛满毒酒的酒杯,宁宜苏正要上前阻拦。
女帝见况,严肃地命令:“把他按住!”
一时三四个侍卫上前压制住了宁宜苏,宁宜苏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要反抗着起来,一个侍卫对着他的左腿猛地踹了一脚,他这才跪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苏知夏饮下了那杯毒酒。
“知夏——!”
苏知夏坦然地饮下了那杯酒,死亡并没有想象中来得痛苦,她只是发现自己的眼角、鼻孔、嘴角、耳朵都流下了温热的血液,然后镇定地用手感触了一下这样的温暖:死法似乎不大好看,还是别对着宜苏了。
她的笑带着几分轻蔑地盯着荣王:“荣王殿下……你放心……我,苏知夏,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苏知夏便倒了下去,陷入了一片无尽的混沌之中。
朦胧中她似乎瞧见宁宜苏挣脱了那些侍卫,因为左腿被踹了,他一瘸一拐地跑到了自己身边,抱起了自己,眼泪滚烫,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苏知夏的脸上,顺着脖颈流到了胸口。
别哭……宜苏……
天空乌云滚滚,雷声轰隆,京城被笼罩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宁宜苏抱着苏知夏的尸体,他只是抱紧着苏知夏的尸体,身后的于内臣为他遮着伞。
雨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胸膛空荡荡的,身体也很是冰凉:“于内臣,你回去吧,告诉圣人,知夏已经死了,她该安心了。”
“宁大人,您今日确实是太莽撞了。”
宁宜苏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悲伤,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我知道,随便圣人要如何责罚,我都不在乎的。”
不远处,宁母的马车在宫外,她焦急地在马车边踱来踱去,见宁宜苏出来,原本是无比地高兴,可望见宁宜苏怀里的苏知夏,却又顿在了原地。
“母亲。”
雨滴顺着宁宜苏的发落下,好似他的心从高空坠落,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宜苏,知夏这是?”
他此刻甚至无法感知自己是不是在流泪,甚至听着母亲说话都像是隔着一层水膜,听得格外模糊:“知夏,被圣人赐死了。”
宁母心情复杂,像是一团绒线缠绕在心中,她作为圣人的妹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母亲,我想带知夏回她家,您能陪我去吗?我想,盈儿妹妹需要人陪她。”
“好,都听你的。”
宁宜苏坐在马车上,眼神空洞地,紧紧抱着苏知夏,感受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变得冰冷,他将苏知夏的脸抱在怀里,低声喃喃道:“知夏,你是不是很冷?别怕,我抱着你呢。”
宁母在一旁见着这情形,擦拭了眼角的泪珠,不知该如何安慰宁宜苏。
苏知盈望着屋外的雨:“好大的雨,不知道阿姊有没有带伞,不过阿姊身边现在有宜苏哥哥陪着,应该是不会淋雨。”
她畅想着:夏天也快到了,等阿姊过生辰时一定要撺掇宜苏哥哥向阿姊求亲。
门,被敲响。
苏知盈放下而来手中的针线活,撑着伞前来开门:“是谁呀?”
门,刚被打开。
苏知盈的伞掉落,一阵悲号随着这朦胧的烟雨飘荡出去。
苏知夏安详地躺着,苏知盈为她擦拭去那些血迹,她的泪水不断地涌出,身体也微微颤抖着,挂着一个如提线木偶般的笑容:“阿姊,你怎么回事?又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我会担心的。”
“阿姊,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你不说?肯定又没有吧,哼,你这样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的,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担心的!”
“阿姊,你淋了好多雨,我去给你烧点热水,你起来去沐浴一下吧,不然会得风寒的。”
她低下头,悲伤再也压抑不住,泪水一瞬间决堤:“阿姊,阿姊,你跟我说说话呀!我求你了,阿姊,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苏知盈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她失去重心倒在了宁宜苏的怀中,绝望地喊道:“宜苏哥哥,你快喊我阿姊起来,是不是我总是说她,她生我的气不肯理我了?!”
“不是的,盈儿,”宁宜苏轻柔地拍着苏知盈的背,可眼中也是一片荒芜,“知夏她,很爱你,她不会生你的气的。”
“那她怎么不理我了?”
“知夏她……”
“死了”这两个字像是哽在了他的喉咙里,他发自内心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苏知盈麻木地跪在了苏知夏的身边,不停握着她的手,用着她的手磨蹭着自己的脸:“阿姊,盈儿知道你累了,得休息一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能不能多陪陪盈儿?”
“阿姊,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
苏知盈到底是个孩子,又不曾习武,这样跪了半日便昏了过去,可嘴里还一直喊着“阿姊”,眼泪也不停地滑落。
宁宜苏将她抱到床榻的时候,咬着牙擦拭了自己的眼角的泪珠,保护好苏知盈,是她留下的愿望,他不得不坚强。
……
四时好却提溜着两壶酒,翻了墙进了院子,喊道:“苏知夏,出来喝酒了!”
许久,没等来苏知夏,而是麻木的宁宜苏缓缓走了出来,四时好揶揄地笑着:“哟呵,这么晚了,小郎君怎么在这里?眼尾泛红!莫不是知夏欺负你了?哈哈哈,看来是我打扰你们的良宵了?”
宁宜苏如槁木一般,望着四时好:“四时好姑娘,你有没有办法,像上次一样救救知夏,哪怕是要我的全身精血,我也可以给的。”
四时好的眼眸陡然染上了几分疑惑与不安:“你什么意思?”
“知夏,不在了。”
四时好气急地上前抓住了宁宜苏的衣领,凶狠地盯着他:“我告诉你,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的,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不会拿知夏来同你开玩笑。”
四时好瞧见了他的脸上遍布的泪痕,还有下颌那里的伤势:“是不是你拖了知夏的后腿!害她被妖怪暗算了?”
“她,是被,赐死的。”
宁宜苏每说一个字,脑海中苏知夏决然饮下毒酒的场景,就像是一根悬着的毒刺反复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我不信,”她略过了宁宜苏,跑了进去,见苏知夏安详地躺着,没有往日那般的鲜活,她将酒塞到苏知夏的手里:“你这家伙,快起来喝酒。”
四时好握紧了拳头:“你这家伙,我早说过,为人族卖命是不值得的。”
她的眼眶盈着泪珠,咬着嘴唇不肯相信苏知夏的死亡,她背起苏知夏:“我还没准你死呢!走,跟我回去,你还欠着我许多,本猫就算是折了修为也得把你这个家伙救回来。”
四时好背起苏知夏,道:“我要带她回妖市!槐爷爷一定有办法能让她复活。”
“我跟你去。”
宁宜苏激动地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
“我也要去,”苏知盈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一样,才半天过去,她身上原本稚嫩的气息荡然无存:“我要救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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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春末,夏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