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毒。让人醉生梦死,这辈子都离不开的毒。”本来只是嘴唇一张一合轻吐出来的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打了个寒战。
“主要由麻黄草和罂粟制成,在百年前高祖便明令禁止此‘今夜醉’作为安神和助兴的‘草药’的使用。”萧誉尘提到此面无表情,“我本以为过了百年,制作‘今夜醉’的工艺早已失传,没想到居然用在了朝廷命官身上。”
赵侍郎目瞪口呆:“这……大昭早就限制了罂粟和麻黄的种植,居然还能有足够的原料制成毒?”
“这也正常,在富贵面前,总有亡命鬼干出害人害己的勾当。”颜翊之用一声冷哼表达对这种人的不屑,“大多数人不都这样,才过百年不到,当年街边萧条,匪徒烧杀抢掠的场景便都忘了,仿佛史书只是戏台段子一般。”
他也没想到,幕后之人竟会和这种禁药扯上关系。
颜翊之转身对贴身侍从说:“风鹤,喊一开始被问话的小厮来。”风鹤不仅是他从小到大的侍从,更是会武功的下属。只是他才下楼不久,便面色铁青地回来禀报:“回大人,那小厮方才身体不适回家歇息,许是精神不太好,在路上歪歪扭扭撞上了马车,被马蹄踩死了。”
颜翊之与萧誉尘皆是面色一沉。如今查案的官员都在此处,二层三层禁止闲杂人等进入,眼线无从打探消息。怕是这些官员之中,有人趁着他们注意力在解平身上时,偷偷与一楼的眼线报了信。
才过了半个时辰,又死一个。颜翊之揉着太阳穴,烦躁地望着窗外。他才不信这么巧的精神恍惚被马车撞死,显然这是有人在灭口。
虽说破此案不一定要人证,但这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头疼,必须时不时分心琢磨一些多余的事。更何况,那小厮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这街坊闹市之中结束了性命,他的家人还以为这是一场意外,领到一点微不足道的赔偿。他们也只能认定这是一场意外,否则将会陷入同样的危险境地。
想到这里,他瞪了一眼萧誉尘——毕竟对方也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但他还不能把萧誉尘也赶出去,一来二人官位相当,二来萧誉尘对“今夜醉”了解,指不定对别的也有所关注。
萧誉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破案方面不如这位曾经在大理寺当差,如今又成了御史大夫的人有能耐。但他要时时刻刻利用对方的同时带着防备心,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颜翊之一来二去便懒得再传唤人,只是又翻阅了一遍小厮第一遍的证言。辰时前后并无人靠近解平的包间。
只有子时解平等人等得不耐,传唤了一个夜间端茶倒水的小厮,询问是否有人来寻他,得到否定答案后便放人离开;丑时他困得实在不行,叫了一壶浓茶,送茶的是一个叫红袖的侍女;寅时他又唤一位侍女为他更换炭火,侍女名唤秋梦,初春的雨夜实在有些微寒,要用三两块竹炭来消解,秋梦说她离开时,解平就躺床上浅眠许久;前一夜他嘱咐过一个叫兰香侍女,卯时来他房中唱一曲,那时他因一晚没合眼而一直躺在床上睡觉休息,兰香听秋梦说大人正在休息,莫要打扰,便关门悄悄离去。
解平是辰时死的,这四个人最晚一个是卯时,与死亡时间隔了一个时辰,似乎都没有机会作案。
萧誉尘又看一遍,那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由得说出来:“解平夜间等人许久也只见焦急之色未有怒气,说明此人身份地位在解平之上。为何他会在期间因困倦而小眠?”
解平年四十,做官十余载,不可能连这点官场规则都不懂,不该这般失礼。
他稍加思索便明白:“是‘今夜醉’,解平曾经应当是没用过‘今夜醉’的,初次使用今夜醉的人会感到困倦而非兴奋。今晚四个人中有人偷偷为他用了毒,却未找到毒药容器。那四位进过房间的人和他们的随身物品也搜过,并未找到任何毒药容器。”
颜翊之忽然向赵侍郎身后的茶馆管事问:“那个小厮是管什么事的?为何是他先发现?”
“回大人,他负责管门窗开关和跑腿。辰时是客人所付房费的时候。”管事恭敬道。颜翊之听了点点头,又问:“那秋梦姑娘送来的炭盆也是他搬走的吗?”
管事道:“正是,炭盆正在后院还未倒掉。”
“叫人搬进来看看。”
等待炭盆搬进来时,萧誉尘忽然出声:“若是仅用瓷瓶中倒出的鹤顶红,怕是不能这么轻易地杀死礼部侍郎。”
颜翊之眯了眯眼睛,偏过头看向他:“此话怎讲?”
“用毒之人定有别的法子让死者服下鹤顶红。少量的毒不会立刻将人毒死,中毒者会上吐下泻,伴有头晕等症状,若是被‘今夜醉’迷晕,吐出的东西也会卡于喉咙,窒息而亡。”语毕,萧誉尘停了一下,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可礼部侍郎死于瞬间的毒发,下毒者定是有别的法子让死者饮下更多毒。”
颜翊之思索一瞬,迈步走向那个摆在一侧柜子上的紫砂壶。他看了赵侍郎手下人的记录,茶壶内的茶已被倒出来检查过,只是普通的败火清茶,无毒。
他将紫砂壶举起来细细端详,借着光线看到壶嘴内侧有两道刮痕,十分微小。若非他早就怀疑茶壶有鬼,怕是根本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差异。这茶壶给平民百姓用有划痕也正常,但礼部侍郎穿着打扮虽低调却显富贵,茶客坊不至于给他用次品茶壶。
“听闻去年冬月南越觐见,送了些奇珍异宝,其中有一件就是两嘴的酒壶。若是按住顶部的红宝石,倒出的便是清酒;若不按,倒出的就是烈酒。”颜翊之提着紫砂壶,按了一下顶部的凸起,将茶水再倒入茶杯。
管事识趣地递上一根银针,银针很快在茶水中失去光泽,颜色发黑。
“是壶嘴的问题。”赵侍郎正要接过紫砂壶,却被颜翊之拦住,“这是证物,还是少些人碰为妙。”赵侍郎只得讪讪地收回手。
眼见炭火盆到了,风鹤也将秋梦带了过来。
“人齐了,可以还礼部侍郎和那小厮一个公道了。”颜翊之向众人道,“秋梦姑娘,你仔细看一眼,这炭盆里的三块竹炭可是你加进去的?”
秋梦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小步上前,向炭盆张望:“正是。”
颜翊之轻笑道:“姑娘好生沉稳,看到这沉香木片也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不知大人何意,秋梦不如大人细心,并未发觉不妥。”秋梦柔柔地说。
“你亲手放进去的,当然没觉得什么不妥。不知这种做成香料的毒是有人给你还是你自己制的,只是这种香气很淡,足够被掩盖在竹炭燃烧产生的竹香中。炭盆是你送进去,此后只有你和兰香进过包间。”
“为何断定不是兰香?”
颜翊之:“你从前一晚就在计划嫁祸兰香。解平来茶客坊与人会面,怎会知道对方迟迟不到?那便更不会叫人来唱曲。你自今日寅时送完炭火便去后院歇息,唯一见到兰香上楼的小厮也未与你相见,你怎会知兰香今早也上了楼?”
秋梦自知事情败露,想要咬破口中蜡封的毒药。
“拦住她!”颜翊之反应很快,但距离秋梦还是远了几分。眼见拦不下来,萧誉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控制住秋梦,一手将她双手反剪,另一手拾起桌上一把折扇便分开了她的牙关。
见凶手被制住,颜翊之松了口气,难得觉得他这个政敌有几分顺眼,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萧大人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萧誉尘不愿呈口舌之快,只是吩咐身边的侍从跟随刑部将秋梦压回去,免得中途再出现什么闪失。颜翊之给风鹤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跟上去。
屋内只剩二人和前来道别的赵侍郎,后者转身要走,颜翊之靠在窗前的矮墙旁,叫住了他:“赵侍郎留步。这礼部侍郎的案子是破了,小厮的死可还未破。”
赵侍郎愣了一瞬,而后道:“这……这二人不都是为秋梦所杀?”
“秋梦被传唤前一直待在后院,能对那小厮动手的不是只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