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仅剩三人,站成一个三角形。
“颜大人这又是何意?”赵侍郎不解,“下官今日日中后可再未离开茶客坊,所有问话也都是与诸位一同,怎会是下官动的手?分明是秋梦为掩盖罪行……”
“本官方才不是说过,秋梦从未见过那小厮,又如何对他动手?”面对恶人,颜翊之丝毫不在意礼节,不耐道,“何况她与这小厮无冤无仇,也不知对方是否察觉到细微,为何要连着他一起杀。”
赵侍郎急的满头冒汗:“颜大人,就算并非秋梦,也与下官无关啊!下官也不知竟会发生这种事。”
颜翊之倨傲地瞟他一眼:“此事由你一手策划,你怎会不知情?又在我的眼皮底下再杀一人,妄图试探我有几分水准?”
颜翊之大脑飞速转动。这两人的死都极为仓促,礼部侍郎之死分明可以买来只有催眠效果的香药,却偏偏用了“今夜醉”,更是暴露了背后之人的底牌,显然是仓促为之。那小厮的死更是临时灭口,可见解平是知道一些信息才能让幕后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既然如此,被派来灭口的赵侍郎也定是知道些东西。可他守口如瓶,想来只能以身涉险,让其以为能将在场的人全部灭口,才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来了。
赵侍郎见他如此笃定,额头冷汗直冒,胸膛之中“扑通、扑通”声也加快了节奏。他顿感杀害小厮真是多此一举,分明小厮也不曾注意到屋内香气有何不对。那位大人确实派他来试探,若是他们二人也是草包,他们动手倒也是轻松些。
“风鹤方才出门时已告知仵作,让他带着颜府令牌再走一趟官府,去瞧瞧那小厮与礼部尚书是否一样,鼻腔内也有并非马车冲撞以致的血,双手指甲发青。再叫你夫人来分辨一番,他身上是不是揣着你丢失的香囊。”面前红衣官服的青年分明面容艳而不妖,眼神似是勾人的棉线,说出的证据却尖锐而毫不留情,“想必在问话时,掉出一个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香囊很轻松吧。那小厮以为是他今天走了大运,却不知沾上的‘今夜醉’便是他的买命钱。”
“赵大人,你腰间由夫人亲手缝制,向来不离身的香囊去了哪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大人,你这试探的结果,可还满意?”
赵侍郎见势不对,眸中一暗,竟反手推了一把虚掩的门,将其锁死。只听门发出“咔哒”落锁声的同时,两侧的窗也触发了机关,“唰唰”两声全部落下,只有两盏烛火仍照亮危机四伏的包间。
“原是有备而来,难怪如此有恃无恐。”半天未出生的萧誉尘沉声道。
“二位大人既然来了便别想走了。”赵侍郎身手矫健,完全不像不惑之年,“本想留二位到清明,看来是等不到了。”
语比,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短刀,直冲颜翊之而来。后者心中暗道不妙,他本以为龚尤一党在重创后定会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不想对方动手如此之快,还是选用如此直白的方式,甚至要用一个据点来换他们二人的命。
他只会年少时学的两招防身之术,定时不敌赵侍郎一看便颇有来头的身手。他向后退两步,堪堪躲过一刀。后腰却被茶几狠狠撞了一下,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真疼啊,自从他年少展露才华为官起,每一步棋都下的极为谨慎,身边也都是侍从暗卫保护,何尝受过这种疼痛。
他一定要将这姓赵的千刀万剐!
颜翊之咬牙切齿地想。
眼见颜翊之被逼到墙角,赵侍郎举刀便挥向对方的颈部,小臂却猛遭一记重击重创,拿刀的手一时不稳,短刃飞向一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誉尘趁方才赵侍郎攻向颜翊之的几下,摸清了他的进攻习惯,不过三两下就将对方制止。赵侍郎被按在墙角,几番挣扎仍然毫无作用,颜翊之见状,不顾腰间疼痛和小臂被短刃刮伤的刀痕,恶狠狠地踹了赵侍郎几脚。
谁他娘的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后仇人的坟头草都九尺高了,跟一个死人计较算什么本事?
这几脚现在不踹等对方被押送入狱或处死就踹不到了。
萧誉尘还是第一次见颜翊之这“仗势欺人”的模样,朝堂上对方向来是用行为的狂妄隐藏内心,不曾表露一丝性格。
颜翊之踹完也不解气,想把短刃捡起来恐吓一下对方,尽管他作出这个决定也不抱有活着回去的希望。正当他弯腰举起短刃之时,腰间一痛,便靠在了墙上。
手中匕首正砸在一个装饰花瓶上,花瓶清脆的碎裂声瞬间充斥整间屋子。借着烛火的微光,颜翊之注意到花瓶底座不大一样。
反正如今门窗尽锁找不到出口,他便试探着旋了一下底座,忽地,一堵墙发出“轰隆”声,竹林间墨客骚人独饮清茶的落地挂画倒在地上,掀起一阵灰尘。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咻”的利箭破空响,颜翊之条件反射后靠,刚好从右手边躲过这三支箭。
只是躲得太过急促,一时不察,左手压到瓷花瓶碎片,又渗出了鲜血。他在脑海中把这笔仇一半记在龚尤遗党头上,另一半记皇帝头上——若非狗皇帝总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也不至于让他凡事都亲自来办。
见利箭干扰到了颜、萧二人,赵侍郎猛一借力,将萧誉尘推开,跌跌撞撞奔向颜翊之,要与这位武艺不精的御史大人同归于尽,后者刚刚稍事歇了一下,回复了些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躲开了他。
只是不知是又触到了机关,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墙后的门内便会射出几支箭,直直地插在了方才颜翊之所待之处的墙面上。萧誉尘动作行云流水,敏捷矫健,将赵侍郎按在门对面的那面墙上。
他接过颜翊之手中的短刃,左手手肘和短刃牢牢制住赵侍郎胳膊,右手抵住对方双手,让其难以挣脱。
顷刻之间,颜翊之骤然反应过来,下一组箭又要来了。他随武艺不足,却也是成年男子,力气不小,一用巧劲便推了萧誉尘一把。萧誉尘也迟迟意识到他的用意,拽着赵侍郎背对着自己挡在前方,背靠着墙躲在后。
又是几支短箭,飞速射向萧誉尘与赵侍郎的方向,给赵侍郎扎了个五箭穿心,赵侍郎来不及挣扎,刹那间便断了气。萧誉尘趁着间隙,抓着赵侍郎的尸体扔到一边,两人终于有机会躲在箭射不到的地方喘口气。
颜翊之抓着手上拿的碎瓷片,往赵侍郎两颊各划两下,皱眉道:“竟不是人皮面具。”而后又泄愤一般在他左手上划了几下才勉强消气。
什么人竟能让一朝四品官亲自替他办事,还顶着能要了命的风险?
若非是信仰,便只能是威胁。希望风鹤机灵些,发现香囊立刻去找赵夫人。
线索钻进脑子,颜翊之也慢慢冷静下来,他端着烛台观察起扎在身上的箭羽。箭的尾部与常见的样式一致,多了一个很像“回”字之上打了个叉的标记。赵侍郎被箭扎到的胸口处的肉已有溃烂的痕迹,箭头上应当是涂了毒的。
他又翻来看了看从赵侍郎那夺来的短刃,尾部也有一个相同的标记。他将短刃插进赵侍郎遍体鳞伤的右臂里,直直捅了个穿,过了半刻再看肉也没有腐烂的迹象,看来这把刀是无毒。
箭雨过了九波,门内机关便不再向外射箭。想必是也知道若是能偷袭,这九波箭雨也早够杀个穿了;若是偷袭不成,同一个角度一万波也杀不死。
颜翊之谨慎的凑到门边,远远的看。目光所到之处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先接触有两盏灯笼,灯笼内是点燃的烛火,照出了面前唯一的一条路是一条石头垒砌的走廊。
显然,这里不久前有人才进去过,灯笼的火是新添的。
方才萧誉尘可是帮了颜翊之大忙,看在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的份上——若是没有萧誉尘,他也不会让赵侍郎白白害了他,至少要同归于尽才好——颜翊之难得跟萧誉尘说了一句不夹枪带棒的话:“走吧,就这一条路,去看看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被空旷的走廊传出一阵回声。萧誉尘讨厌这种漆黑一片的地方,更讨厌空旷的地方传出的回声,于是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颜翊之的提议。
二人起身前,萧誉尘回头望了眼赵侍郎的尸身,对上了一双未曾阖上的眼,涣散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黑暗,有些渗人。只是与这随时能要了他们小命的危机想必,一个死人再吓人也不足为惧。
他忽然想到,对方在被制止后挣脱,用同归于尽的方式也要杀了他们,而不是等着被押送回刑部。
若是他咬死不认给小厮下毒,只说荷包是自己无意丢的,却被小厮蓄意捡了去,刑部尚书也治不了他的罪。直觉看来,他看起来倒像是要阻止二人进入密道。
这样看来,这个密道怕是个重要据点。
就算是他的直觉不准,藏的如此隐蔽且机关遍布的地方,也定藏着许多秘密,不能轻易被人发现。
无论是要出去,或者挖掘深层的秘密,这龙潭虎穴他都是不得不进了。
颜翊之背对着他,向密道走去,只嘱咐道:“小心些。”
萧誉尘连忙快步跟上,烛台的烟火随着他动作幅度抖上几抖,黑暗渐渐又将充满罪恶与阴谋的屋子笼罩。
他们转身踏入了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寻找代替烛台的光明,掐断罪恶的最后一线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