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没回来,老谢头一副痴傻的样子,在场能说得上话的谢家人就剩下谢依依一个。
她定了定神,从柜台后面的暗格里摸出散碎银子,按本月的上工天数分发给在场被波及的酒楼伙计们,让他们回去好好看病养伤,顺便告诉他们短段时间都不用再来上工了。
大部分年轻伙计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早就吓得两股战战,拿了钱头就也不回地走了。
只有几个积年的老伙计看到老谢头痴痴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全没了往日的精明,谢一恰好不在,谢家只剩了谢依依这么一节女流,心里有些怜悯,可一看到地上摔成两截的灶王爷神像,什么心思也都歇了。
他们不是对自己工作了多年的谢家没有感情,奈何对面是官家,连神像都说砸就砸,摆明了心狠手黑,不是走正道的。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实在惹不起,没必要为了主家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送走了最后一个伙计,谢依依环顾四周,只见这家有着百年历史,历经数带人,不知道见证过过多少悲欢离合的老酒楼如今内囊全倒,只剩外面一个架子了。
风流云散,不堪回首矣。
谢依依扶着老谢头回了家,请了郎中过来看病,郎中搭了半晌脉,叹了口气,说老谢头这是猝然之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导致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俗称“吓丢了魂”。
对于这类心病,郎中也束手无策,只能开了张定惊安神的通用方子,叫谢依依去买些当归、麦冬、五味子回来煮了给老谢头喝下去,兴许能有好转,兴许不能,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谢依依付了银子,好声好气地把郎中送了出去,回头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椅子上朝她傻笑,不由心里一酸。
自家的酒楼在父亲眼中有多么重要,她自然是知道的。老谢头将这座祖上传下来的酒楼视作自己一声的荣誉所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谢一这个亲儿子小时候生病了他尚且能不管,但若是酒楼里出了什么事,他不穿鞋子也要第一时间跑过去解决。虽然老早就有人劝他,年纪也大了,天天和灶台打交道,肺也伤了,腰也弯了,不如早点把家业交给儿子,自己回家享清福,却被老谢头瞪了回去,说酒楼就是他的命,谁也别想夺走。
如今酒楼彻底垮了,老谢头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变得疯疯傻傻起来。
“爹,我出去给你抓药,马上就回来。”
老谢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谢依依挎上篮子,关好自家大门,又嘱咐邻居帮忙留意一下老谢头别乱跑出门,这才快步朝药铺子走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药铺子就没有生意不好的时候。谢依依等了快两刻钟,这才抓齐了方子上的药。
谢家的事情差不多已经传开了,毕竟谢家酒楼那么大一栋建筑物,就坐落在苏州城最繁华的街上,里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不去在意大街上那些怜悯、好奇、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神,谢依依低着头往家里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和一个身着白衣,戴着垂纱帷帽的身影擦肩而过。
越接近家里,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浓。
“爹,我回来了。”谢过邻居以后,谢依依推开堂屋的大门,只听得家里静悄悄的一片,半点声响也无,只有一张椅子歪倒在地上,“……爹?”
一双穿着老布鞋的脚在她面前微微晃悠。
谢依依认出了这双鞋子,这鞋底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晚上在油灯旁纳上的。
“……”
谢依依顺着这双布鞋往上看,看到了沾满了油污的衣物,看到了长满老茧的双手,看到了拴着裤腰带的脖子,看到了——一张皱纹横生的熟悉的脸!
只是那张脸如今已经变得青紫,舌头微微吐出,已经没有了活人的生气。
“爹!!——”
……
老谢头的尸体在邻居的帮助下终于从房梁上解了下来。
事发突然,众人闹哄哄地忙了一通,只能先把门板卸下来停尸,再用白布盖住全身,就当保全他最后一点死后的尊严了。
谢一不在,无人能替他置办棺材和葬礼,女儿是没资格捧灵位的。
谢依依守着桌上的两根白蜡烛,如今的她即便是想哭,干涩的眼眶中也流不出眼泪了。
……
老谢头上吊自杀了,这个消息由暗中盯梢的监市头子汇报给了邢林,让他本来因为没抓到戚柳而烦躁不已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见邢林高兴,监市头子更是谄媚道:“那老头死的好!首鼠两端,竟然敢在大人您和那个贼头之间挑挑拣拣的,就想把女儿卖个高价,如今死了便是他的报应!不止如此,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大人呢!”
“哦?”邢林听他语气神神秘秘的,不由得把怀里搂着的第七房小妾推开,直起身子,道:“什么好事?”
“几个弟兄在城门那里巡逻,正好碰上谢家的长子从外地回来,便在城门口连人带货给他抓了起来,现下就关在柴房里,等候您发落呢!”
“好!”邢林闻之大喜,“这下便拿到那小娘皮的死脉了!强扭的瓜有什么稀奇的?我偏要她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主动送上我的门来!”
“你把她兄长的耳朵割一只下来,拿去给她看,告诉她,若是三日后她没有出现在我府上,就不是割耳朵这么简单了。看她是心疼她自己,还是心疼她哥哥和他们谢家的香火!”
邢林眯起眼睛,盯着下面的监市头子,“你办事细心,这份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监市头子大喜过望,忙告辞离开了。
关上门时,他听见背后响起邢林和小妾调笑的声音。
……
万廉一脚踩进了山里的泥巴地里,顿时被混杂了冰渣子的泥浆冻得一个哆嗦,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山中苦寒,在偌大的山中找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更是一件苦差事。
围捕盐帮的那一晚,邢林当夜就回城去了,还带走了和他亲近的一干手下,于是寻找戚柳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就落到了万廉和吴寿琪身上。
如今全靠他俩领着百十个底层衙役日夜不停地搜山。晚上下了冻,更是寒凉,已经有顶不住的人开始发烧了。
吴寿琪拎着打湿的衣摆,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任谁寒冬腊月里被上司派了一个又冷又累又脏的活计,晚上还要在山里过夜,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临时搭建的营帐前升起了火堆,和漫山黑压压的夜色比起来,这点子温暖和光明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种鬼天气,即便那戚柳是铁打的,也早该被冻死了。邢林倒好,他嘴巴动一下,我们就要跑断腿!”万廉伸手探了一下发烧的那个人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又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在城里喝着酒烤着火,倒是戳鸡饱了!可怜这些小衙役连件皮子衣裳都没有,还得在山里受这尼阻的冻!”
“万兄,慎言。”吴寿琪听他气得连骂人的土话都出来了,赶紧提醒了一句,“好不好的,熬过三天就能回去了。”
就在这时,营帐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发生什么了?”万廉朝后面看去。
那边的人支支吾吾的。
“啊是要吃生活哉!”万廉骂骂咧咧地斥了一句。
“万大人,有人的腰刀丢了,正在四下找呢……”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衙役的佩刀是官府统一制作发放的,虽然比不得真正的神兵利器,但肯定比民间私炼的那些杂铁杂铜要锋利许多,价值不菲,上面还烙了官府的印,每一把都是有登记的。如今丢了一把,自然不能不找。
“那你们找到了吗?”万廉皱起眉。
“没有,余大柱说自己解手前把腰刀搁在了红薯袋子旁,尿完回来就发现不见了,大家帮他到处找了,也没找着。”
万廉走过去看了看,只见丢刀的地方恰好处在营地的边缘,再往下就是一截被扎营的众人当做临时茅坑的山坡了。
这些衙役都是些没娶亲的小年轻,万廉探头朝坡下看了一眼,那股尿骚味直往上扑,冲得他赶紧缩回了脑袋,心道看来大家这两日在山中受累,火气都很大啊。
“没找到就算了,特别是你,余大柱!晚上别到处乱跑,等回官府了该认罚认罚,再领一把就是!值夜的都警醒一点,小心被狼叼走了。”万廉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回了火堆旁边坐下。
“怎么了?”吴寿琪见他脸色很不好看,出声问道。
“好端端的,怎么偏偏丢了一把刀呢?刀又不比粮食,不可能是野兽叼走的。”万廉盯着火光,“旁人都有自己的刀,也不可能去图他的。”
吴寿琪的脸色也白了下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偷刀的人,只有可能是那晚逃了出去,至今还逍遥法外的戚柳!
我这里开始有蚊子了,脸上被叮了好大一个包,连夜找出液体蚊香插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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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