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戚柳可能活着,很有可能此时此刻就在他们周围不远处藏着的消息,吴寿琪吓得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万兄,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把衙役们都喊起来继续搜山?”吴寿琪面容苦涩。
他拼死拼活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本以为从此便出人头地了,结果摊上了一个渣滓做上司,还被强行分配了搜山这么危险的活儿。可怜他一个读书人,细胳膊瘦腿的,平日里连只鸡也不敢杀,在山里待了一天两夜,本就虚弱至极,现在还要面对手拿利刃的亡命之徒,实在是苦矣!
“还没确定就是他偷的呢,说不定是鬼偷的呢?”万廉揪了根枯草根,丢进火堆里,“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害他的是邢林,我要是他,缓过气来肯定第一个下山去找邢林的麻烦,何必留在山上和我们这些喽啰过不去。”
吴寿琪又害怕,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这样假作不知吗?”
万廉叹了口气,“盐帮里惯是刀头舐血,虎口拔牙的人,戚柳能弹压得住他们,你还真信他是纯然良善之辈?上面两尊大佛斗法,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不仅不躲着,难不成还主动往刀刃上撞?”
“邢林行事太恣意,殊不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会无所顾忌。他既然主动把对方的鞋脱了下来,我看他也快活不了多久了,你且看着吧。”
“好歹熬过这三天的时间,三天一到,我们就立刻下山回城,也不算违抗命令了。”
吴寿琪想了一想,觉得万廉说得有理,便也不反驳了。
山脚下的事情传不到山上来,万廉对苏州城内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
三日后。
万廉招呼着衙役们把病倒的人绑在马背上,熄灭了地上的篝火,卷起扎营的铺盖,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下走去。
等进了城门口,到了十字路口,万廉却停下脚步,对吴寿琪道:“你带人先去找邢林复命吧,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一会儿再赶过来。”
吴寿琪知道他关心谢家的情况,便点了头,领着人马朝官府的方向走去了。
却说万廉走上了另一条路,远远看见谢家的门口挂着白灯笼,心里一突,忙跑了过去,见大门紧闭,地上还留了些纸钱的碎屑,赶紧抬手敲门道:“可有人么?”
过了半晌,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张惨白的脸孔来,宛如白日见鬼。
万廉唬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这不是谢一是谁?
只是几日未见,谢一竟从一个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瘦得脱了相,眼圈底下一圈青色,双眼无神,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个游魂。
万廉惊道:“谢,谢兄弟?你是谢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他又看了看白灯笼,“你家有人没了?”
谢一反应迟钝,好似刚爬出棺材的僵尸般,过了片刻才稍微点了点头,打开门,将万廉让了进去。
万廉一走进去,只觉得一股阴气扑人,只见堂屋当中摆着一副黑漆棺材,上头一个偌大的“奠”字,两边还挂了一副青色为底的对联,上联是“慈父已乘仙鹤去”,下联是“遗训犹在心中留”。
万廉看着这一幕,心中惊愕难言,脱口道:“老谢头走了?!”
谢一沉默着点点头,万廉这才发现他头上还包着纱布,侧脸渗透出血迹来。
“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万廉着急道:“谢依依呢?”
听到妹妹的名字,谢一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的可怕“万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吧!”
“唉,你先起来说话!”万廉侧过身子,没有受他这一拜,赶紧把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谢一好几日水米未沾牙,虚得像是纸糊的一样,被万廉强硬地扶了起来,在椅子上坐了。
万廉见他嘴皮子上都是燥皮,两颊都凹了进去,在屋内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油腻腻的茶壶,提起来却发现里面早都空了,只好到后院里去看了看,好歹在井边找到半个有水的葫芦瓢,也不管这是井水还是雪水,忙捧了过来,让谢一喝了。
谢一的脸上这才人气压过了鬼气,不然万廉都害怕他和老谢头躺一块作伴去了。
这两日谢一也从邻居的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当即从头到尾讲给了万廉听,从自己出远门开始,到盐帮遭逢巨变,戚柳下落不明,谢家失去了靠山,被邢林派人毁去了几代人的祖业,老谢头迈不过这个坎,一根腰带吊死了自己;再到自己刚回到苏州城门,就稀里糊涂被监市捉了去,一刀割下了耳朵,当做威胁他妹妹的物证。
“我被放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定是谢依依为了我屈服了,那个傻妹妹啊,怎么就那么傻呢!”谢一双眼布满血丝,恨得咬牙切齿,“她也不想想,我们谢家落了邢林多大的面子?以邢林那缩胚的性子,她进去了还能落得个好?”
“邢林贪财好色,邢府便如淫窝子一般,略有些平头正脸的丫鬟仆妇都不干净,她那样花一样的姑娘进去了,只怕活不过几日就要被玩弄致死了!”
“我在邢府门口又是拍门又是打滚,只想把我妹妹换出来,让我去死都行!但他们家只是不理,说进了邢府的大门就是邢府的女人了,除了死,否则别想迈出大门一步!我再闹,他家便派人把我打将出来……”
“万大人,如今只有你有可能救我妹妹了!”谢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握着万廉的手不放。
万廉听得心情很是复杂。
他对谢家和谢依依的悲惨命运充满同情,也对邢林的手段十分不齿,但无论如何,就如邢家所说,谢依依已经进了他们家的门,外人就算再想出手,名不正言不顺,又能用什么由头去插手别人卧房里的私事呢?
更别提他还是邢林手下的属官,谢依依云英未嫁的时候,事情尚且有回旋的余地,如今他这个做下属的再贸然插手上司内帷里的事,这叫做犯上作乱,理亏的人反而是他。
纲常礼教,便是森严至此。
见万廉半天没答话,谢一心里已经如透镜般明白了,原本紧握着他的手也不知不觉松了开来,目光如熄灭的灰烬般暗了下去。
“……我可以帮你去邢府看看。”万廉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谢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先说好,只是去看一看,我可什么也保证不了。”万廉飞快地解释道:“你也别急着高兴,兴许什么也改变不了,邢家现在也不是我能撼动的。”
“这就够了!这样就够了!多谢万大人!”谢一激动得嘴皮子都在哆嗦,连忙站起身要去找银子。
万廉赶紧拦下了他,“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我只是看不得谢姑娘受苦罢了。”
被谢一千恩万谢地送出了门,万廉来不及歇一下,抬脚又朝邢府的方向奔去。
等到了邢府门口,才知道邢林此时不在府中,扑了个空。邢府的管家倒是认出了万廉,知道这也是位官,客客气气地说主人家不在,不方便开门迎客,还是请回吧。
“是了,邢林三日前命令我和吴寿琪带人搜山,今日刚好是第三日,不管抓没抓到人,他定是要去官府听我们述职的,不在府中也是正常。”
万廉暗自思忖道。
他倒是没气馁,而是伸手在袖内摸了摸,摸出一块银子,借着掸袖子的动作塞进管家的手里。
管家暗中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意更真诚的几分,“不知万大人来找我家老爷什么事啊?您放心,等老爷回来,我一定头一件就通报您的事!”
“没什么大事,就想找您打听一件事,”万廉朝管家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听说你家老爷刚纳了一房新的?还是求娶了多时才求来的?这可是眼睛能瞧着的盛宠呐!不知这位新夫人可有些什么喜好,是珠宝首饰,还是绫罗绸缎?我们这些做下面的人,可不得投其所好意思意思一下,说不定这新夫人一高兴,在你家老爷面前美言两句,我这官位还能……”
“唉哟!”孰料管家一听这个,竟是吓了一跳,连忙朝门边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慌忙把银子塞进怀里,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活啦?!可不能提这个新夫人!不仅在我这里不能提,到了老爷跟前,更是一个字也不能提啊!除非你前途不要了!”
“这是怎么了?”万廉满头雾水。
管家一双贼眼转来转去,万廉会意,连忙又掏出了一块银锭子塞给他。
管家这才心满意足,感慨道:“那小娘鱼可不得了,听说老爷兴致来了,想让她……伺候一下,她倒好,一张嘴,竟是把老爷给咬伤了!郎中连夜就进了府,虽说伤的不深,血也止住了,可毕竟伤的是那处,以后会不会于子嗣有损……这也没人敢打包票啊!你想想,这可是血海深仇,老爷能放过她?”
“啊?!”万廉□□一凉,忙问道:“那……那这小娘鱼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在乱葬岗罢!”管家摆了摆手,“老爷盛怒之下,命人把她拖了下去,赏给了那帮监市随意处置。那群人可是披着人皮的豺狼,陡然闻见肉味,哪有不疯的?当即吊起来抽,抽完了又放下来用火钳子烫,那叫声惨得哦,半个府都能听到……前两日还能听到一些声音,到今早就悄无声息了,许是已经被玩死了吧,便用席子一裹,从后门运出去了,大概是丢在乱葬岗里了。她家里人若是去得早,只怕还能从野狗最底下抢出两块吃剩的骨头来。”
万廉辞别了管家,浑浑噩噩地走下台阶,脚下一绊,差点没摔在地上。
“这要我怎么和谢一说?你妹妹不仅死了,临死前还受了非人的折磨,你赶快带人去乱葬岗收尸吧?”万廉心里乱乱的,连日头晒在身上都感觉不出来暖和,“不成,就这样直说的话,谢一怕是也活不成了!他本就指着这最后一口气吊着命,我这不是害人家性命吗!”
“……其实我做到这一步,已经对谢家仁义尽致了。邢林和吴寿琪还等我回去述职呢,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前途要挣。”
万廉在原地转了个圈,自言自语道:“……不行!我还是得先去乱葬岗看看,我得先一步找着谢依依的尸体,总不能就那样赤身棵体,满身痕迹的扔在那儿,好歹雇人给她梳洗整理一番……这样谢一看到妹妹的尸体的时候,才不至于心生死志。”
心里打定了主意,万廉换了个方向,拐进了一条小道,匆匆往乱葬岗的方向赶过去。
他却不知道,他在一念之差之下,踏上了另一条路,刚好和另一个走向邢府大门的身影错过了。
我尽量趁没事的时候多更一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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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