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夜色才刚褪去,天空中泛起鱼肚白,二人已经整装待发了。
李尧之果然没有说错,体内的毒被压制下去后,充盈的内力便填补了亏空,谢霜呈才起床便觉得神清气爽。现在不仅可以纵马飞驰,甚至可以无所顾忌飞檐走壁,随心所欲舞完一整套无极剑法。
塞了一捆草料,李尧之亲昵地轻拍马颈:“好行雪,你可要沉稳些。”
白马一甩鬃毛,威风神骏,看起来非常矫健轻盈。
这马儿还是有一年谢霜呈毒发频繁,运功压制总心急气燥得不到章法,玉清三侠便偷偷买了一匹小马送给他,鼓励他认真修炼心法,快些好起来,便带他下山骑马玩去。
行雪确实性情温顺,可架不住主人身子骨弱,别说撒开蹄子沿路生风,就是稍有颠簸都要吐血,就算能日行千里,也只能郁闷地跟着燕展天去山下运运粮。
二人刚牵着马儿到墨竹台,就听见林中惊鸟振翅高飞,下一刻就遇见了燕长老自后山练功归来。
燕展天见他二人行装简便,背负长剑,盘问了好一阵,听完后却板着脸道:“何必亲自前去?”
“术业有专攻,既然是我们做不来的事,亲自去请他帮忙又有何妨?”昨夜走水一事蹊跷,李尧之知他不放心,拍着胸脯再三保证道,“有我在,师叔尽管放心吧。”
“哼,快走快走,”燕展天摆摆手,只是还没走两步,又转头把人叫停了,“看好小霜儿,别叫他跑丢了。”
谢霜呈垮着小脸:“燕师叔,我已经十三啦!”
“十三又怎么样,我都六十三了!一出门你大师父还怕我走丢了呢!跟好你大师兄!”
“知道了知道了!”
过了最险的龙陵峰,李尧之翻身上马,俯身一把将谢霜呈拉进怀中。
“师兄,你不是说师父都知道了吗?”
“师叔睡得太早了,还没来得及说。”李尧之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走得不急不缓,“怎么,我还能悄悄拐你不成?”
“我还以为我们是偷溜出来的,刚才好心虚。”
“小兔崽子,你还不值个马草钱,拐你我可就大亏本了。”
“哎,别咬,你属狗的么!”
……
二人急着赶路,饿了就吃饼对付一口,渴了就灌两口冷水。
玉清不少人都觉得谢小师弟像个娇气的女娃,可其实谢霜呈性格并不娇气,只是从小身中剧毒虚弱无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迫不得已养在山上,现在毒被压制了下去,骑了一天马也不见累,反而精神饱满。
走到一半,甚至提出让李尧之坐在前边儿,他在后面把持缰绳的想法,最终因为手不够长,无奈放弃。
“行雪是不是渴了,我牵它到水边去。”
将近丰年镇时,谢霜呈要下马服药,歇脚的间隙李尧之发现这里青山远黛,近水含烟,山水相依,虽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却仍有一番夜雾朦胧的风味。
磨蹭着到了丰年镇,果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镇子上只有一家叫陈家客栈的还敞着门。客栈里请冷得很,深更半夜的哪儿有人光顾,店里伙计将小帽往脸上一盖,便仰在柜台前呼呼大睡。
睡得如此忘我,估计连旁边死了个人都不知道。
李尧之屈指扣了扣柜台。
小帽滑落在地,他却还当是在做梦,梦见两个神仙公子,翻了两下眼皮又睡过去了。
“咳。”
“唔……二位是住店吧?”
李尧之环顾四周,客栈不大,处处挂着些晒干的辣椒与苞米杆,十分朴实:“一间上好的厢房。现在还有吃食么?”
小二打了个哈欠,终于醒了:“有有有,客官想吃什么,一会儿我给您送上去。”
谢霜呈见他的颈间挂着个玉坠,衣裳也穿得干净鲜亮,走起路来当啷响,可见这客栈的主人家必定是极好的。
李尧之朝谢霜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想吃什么就点。
“我要…五斤牛肉,三壶热酒,再随便上几碟小菜即可!”
“?”
李尧之回想着这些年给他带的话本子,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一本的好汉会这样点菜。
伙计与李尧之对视一眼,不知这小官人讲话作不作得数,为难道:“这……”
“就按他说的上。”
“好嘞!客官这边走!”
后厨里几个闲谈的阿婶不知,就算是再小的说话声,二楼厢房中的李少侠也听得一清二楚。
“……都长得十分俊美,应该是兄弟两个,小的那个可能是饿怕了,小小年纪就出来跟着他大哥闯荡江湖,模样清瘦得很,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小霜儿,我可曾亏待过你?”
谢霜呈倒了杯没有味道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下,非常有滋味的样子:“嗯?”
“……算了,你喝吧。”
半夜三更,五斤牛肉摆盘上桌,随后清炒茭瓜、竹笋火腿、野芨菜汤一样一样轮流摆了上来,最后来的几壶热酒都放不下了,只能放在一旁的圆椅上。
谢霜呈:“……”
李尧之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热酒,一饮而尽后用杯底指了指谢霜呈,戏谑道:“怎么不喝你的热酒了?”
不过黑更半夜的居然真能做出这些菜来,李尧之还有些意外。
谢霜呈欲哭无泪:“可以还给他们吗师兄?我没点过菜,我再也不乱说了。”
“不可以,小霜儿,人家是有规矩的,点了就要全部吃完。”李尧之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亲师弟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难道还有人来查看我们是否吃完?我们不能偷偷走吗?这里的窗户也不是很高,我们明早将银两放在桌子上就走吧。”
“好了好了,我骗你的。”
“……”
虽然怀疑其中有诈,但无奈阅历还是太浅,又上了李尧之这个无赖的当。
谢霜呈觉得丢脸,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小师弟莫生气,不是故意欺你给你难堪,”李尧之难得认真道,“你点菜没有分寸,是因为先前师兄没本事带你出来,是我的不是,你点过一次下次自然便知道了,这顿饭就当作师兄向你赔罪,好不好?”
“那…我方才点菜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饿死鬼托生?”谢霜呈本来想说的是“没见过世面”几个字,话到嘴边,还是换了另一种说法。
李尧之哪里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真诚地如实相告:“不会,他们觉得你被我虐待了一路,放心吃吧。”
“会不会有些浪费?”
“你若真觉得浪费,便该赶紧吃到肚子里去,点一桌菜来做摆设,空讲些该不该会不会的话,当然浪费。”
脆嫩清爽的青笋与肥瘦相间的火腿搭配,色泽诱人味道鲜香,又有芨菜汤鲜甜解腻,配上卤牛肉,谢霜呈半夜都能吃下去两大碗饭,吃得双眸发亮:“师兄,外面的饭确实很好吃!”
李尧之见他意犹未尽:“这些牛肉都能带走,刚好回去给你下酒吃。”
“………”
山间晨雾、林中草腥、厢房木香及烧蜡油的味道湿漉漉地混杂弥漫在房间内,身上的被褥清爽温暖。
天应该蒙蒙亮了,窗户缝里透出微光。后院的鸡也不知是用什么食喂的,声音格外高昂响亮,接连叫了好几声,二人在这安逸的环境中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