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衣道人赶到时,红莲开满渊墟。
“业火焚身,她身负大罪孽。”疯道人望着眼前盛景不禁喃喃道,“血煞是为大凶之物,易招致邪祟,激起了她身上的恶业。”这也是他反对离恨让李知行修习《血煞混元法》的原因,此法虽强,却亦正亦邪,一度被列为邪功,心志不坚者极易疯魔,修仙界习之者甚少。
可李知行偏偏无情,不被贪嗔痴念所扰,不知福祸究竟几何。
离恨走到尚在昏迷的孩童身边,弯腰将她从血池中捞起,察觉到溢散的金灵气,抬手一记法诀抚平了她体内的躁动,血红衣衫褪回雪白,周围的红莲业火也随即散去。
疯道人挑眉,相思门的独门术法——降情清魔咒,果然名不虚传。
-
茅屋内,李知行沉沉睡去,只是并不安稳,眉头紧蹙,汗水浸湿床褥,仿佛逃不出魔爪的囚鸟,无休止的扇动翅膀。
屋外,两人坐在粗陋的石桌旁,一言不发,一时没了声响,直到茶水喝至第六遍,疯道人实在嘬不出味儿,“诶,我说……”
“封印松动了。”
没等疯道人再张口,离恨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察觉到了,一百年过去,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十二元玄天困幽大阵就要开了。”整个玉壶洞天的灵气都被供给大阵运转,将近百年已逐渐稀薄,他也在七年前醒来,先疯道人一年。
疯道人收起散漫,摩挲茶杯,“是啊,困了一百年,也该出去了,也看看外面如今是什么世道,是人是鬼横行。”看看是哪个王八龟孙儿胆敢算计爷爷!
沧浪中域九州,明月州地处东南,世家林立。
三百年前,贾氏出了一个拜入法华宗的佛子悟清,却在一百多年前还俗离宗,销声匿迹,法华宗因此一分为三:法门寺,般若寺,伽蓝寺。
二十多年后,贾氏族中一弟子入魔叛逃,消失几十年的佛子悟清突然出现,度化那弟子不成,反死于其剑下,化作佛光舍利,贾氏当即欲拿下这魔头,不料六观修罗游忍生将其救走,还带走了佛光舍利,更在数天后率修罗部下屠戮贾氏,震惊整个沧浪,大战一触即发,各大仙门纷纷出动,谁想六观一剑痴妄,洞天破碎,断送英杰无数,修仙界中坚力量直接断层,史称沉渊之战。
修罗族生来伟力,资质甚高,然嗔恨心重,一念之间,非神既魔,长久居于南域三洲,少有会拜入中域宗门,与人族修士倒也相安无事,而今一战,再难维|稳。
世人皆传游忍生是入了魔,可他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中,事实究竟如何已然不得而知。
“恐怕无人知晓,当年大部分人都不是死在游忍生剑下,而是死在上古阵法十二元玄天困幽大阵下。”他们赶到时,贾氏已灭,血流千里,正道修士欲群起攻之。
就在此时贾氏族地亮起大阵,以摧枯拉朽之势困住了所有人,逐渐有人心智迷乱,同室操戈,最后游忍生燃尽寿元惊天一剑抹去些微阵道符文,才令众人神志回归,但上古大阵威力非凡,受到攻击反弹回的力量直接将以大战中心为始的玉壶洞天整个斩落坠入虚空,为护这片土地上余下的低阶修士及百姓,众人扛着困阵的压力联手抵御虚空中的罡风碎石,死的死,重伤的重伤,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他二人。
“一个二流世家,断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有人设局挑起争乱,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何目的。”上古阵法珍稀,大多遗失,只有几个顶级宗门尚有传承,轻易不拿出来。
舍弃的多,只能证明筹谋的更多。
“也许我们出去的路,未必太顺。”离恨望着屋内呓语的孩童,淡淡道。
-
李知行感觉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在她以为就要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一股清凉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经全身,所有的疲惫粘稠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师父……”李知行醒来,床边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醒了,感觉怎么样。”
李知行握了握掌心,浑身力量充盈,精神饱满,抬头道:“师父,我突破了。”《血煞混元法》第一重碎雪练至大成。
“嗯,很快,比师父预想的还要快。”离恨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道:“师父上次教你看的书看到哪里了?”
“不为利疚于回,不以欲负初心。”李知行答道。
离恨欣慰点头,“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世人有情而制于情,既生贪求,既是烦恼,你既无情,则需恪守本心……”话音稍顿,“知行,理无久生,情无久伤,圣人有情而无累,将来如果你能找回情魄,师父希望你别为从前所负累。”
又是这样她看不懂的眼神,李知行似懂非懂道:“我知道了,师父。”
离恨像是没看出她的困惑,伸手递给她一粒圆润的丹药,“今日的辟谷丹,吃完去练剑。”
“哦,好。”李知行捻起香喷喷的丹药服下,跟着师父到了空旷的练剑场,说是练剑场,其实就是她从小练剑砍出的一片小空地。
而她也只学过一种剑法。
这一练练到了太阳下山,晚风吹得枫叶沙沙作响,驱了热劲,很是爽快。
如此这般,共四载有余。
李知行的剑越来越快,也许是锻体上的突破打破了桎梏,她沉浸在剑道的韵律中,剑风渐起,层层壮大,竟隐隐透出一往无前之势。
才七岁剑中就已经有了剑势,即使沧浪界天才无数,除却天生剑骨剑心的好材料,也没有几个能够做到,果真好悟性,离恨第一次生出悔意。
明明是单金灵根,偏偏生于绝脉之体,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囿于资质的聪慧,他日是否又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剑,这孩子又能否承受的住……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日头彻底落了,最后一剑横扫,枫叶飞舞盘旋,李知行收势,目光灼灼,明亮透彻。
“知行,看好了。”离恨飞身而出。
寒芒一线照霜见,肃杀丝缠红尘念,剑锋凌厉似银针破面,剑势雄浑若山洪决堤,绵绵不绝,丝丝缕缕,愁杀性命。
倘若疯道人在此,定能认出这是离恨剑尊的成名剑法,名曰情天恨海。
曾叫人闻风丧胆的相思门堕狱峰首座,一手情剑照霜力压同辈,何人能敌。
“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
瘦月起式,辉光孤寒,独照千秋万载,悲矣壮矣!红尘苦海浪翻,涌三万万,轮回浮沉岂心甘!铅华弃,回首少年依旧,心却难留,意更难留。
“知行,大道三千,皆在阴阳五行之内,或生荣枯,或生杀伐,庚金刚猛,辛金锐利……不知你以后会领悟哪种剑意。”
无声侵细雨,轰鸣震雷霆。
世逐苍狗去,万剑尽归一。
李知行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今天,她恍若在剑中看到了人间百态,嬉笑怒骂,看到了纠缠不清的因果福祸,大道长存,可她的心空了,她不知道那扑面而来的东西是什么,却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师父,您的道是什么?”
簌簌长风里,没有一片枫叶坠落,只有情寄其中,低吟浅唱,而回应她的是欲说还休的缄默。
夜太黑,她不知道这次师父眼里是否又是晦涩难懂。
“为师……”
语未尽,一股紊乱的灵气波动传来,离恨皱眉,心道不好,拎起李知行就朝着源头飞去。
所过之处全是残败枝叶,中心那人大哭大笑,旁边还扔着一个沾血的罗盘,老旧得很,竟然是疯道人。
“哈哈哈哈三日同天,是三日同天啊,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原来原来……啊啊啊好痛啊啊!”疯道人捂着头趴在地上打滚,本就灰扑扑的道袍更是没眼看,在眼睛瞟到赶来的两人时却蹭地站了起来,也不痛了也不喊了,来回打量着二人,突然指着李知行疯癫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啊!罪大恶极之人难以善终,颠沛流离,坎坷一生,十世血债迟早偿还哈哈!身边人注定没有好下场啊哈哈哈……咦?”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复又开始喃喃自语。
“济宁师伯他……还好吗?”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都没笑晕,还能说话,虽然听不清。
“他疯了。”
“……”
李知行状作思考,话说济宁师伯每次发病都不忘说她是天煞孤星这事,按书里说的,恐怕执念太深。
“知行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正说着,两三步跨到疯道人面前,一个肘击击晕了。
“……”倒也没有这么担心,师父多虑了。
李知行捡起罗盘,青铜刻螭龙纹的,看起来十分古朴,擦掉血迹,揣在济宁师伯口袋里,一回头见师父正期许得看着自己,只听他道:“知行,师父是时候让你练练负重了。”
回去的路上李知行拎着晕厥的济宁师伯,顺便被师父拎着,仰望着师父一袭白衣不染尘埃,连照霜剑都光可照人的样子……的确很有仙姿,她也要这样。
安顿好济宁师伯,李知行按照师父的教导开始运转体内的灵气,试图吸纳,尽管微乎其微,但是修炼就是要勤勉,这是师父告诉她的。
常人经脉大约可容纳半指宽的灵气,天资出众者甚至可容纳一指宽,引气入体慢则数月,快则一日之内便踏入练气期,而李知行脉若游丝,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以锻体冲开经脉,走到这一步便用去四年。
修仙界大多五岁启蒙,六七岁正式入道,少有十几岁才步入道途的,她要赶上大部分人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
她盘坐在石头上,闭眼感受周围的灵气,黑暗中红绿蓝黄褐五种颜色的光点漂浮移动,逐渐有黄色的光点向她靠近,她将灵气引入经脉,缓慢运行一个周天,汇入气海,周而复始,不知时光流逝。
-
月上中天,渊墟中心立着一个人影,缓缓张口道:“还不出来吗?”
一片寂静。
“大阵将开,小玉壶气机显露,你认为背后之人真的会想你存在吗?百年时间,不足以抗衡,谈谈条件吧。”
“她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不为利疚于回,不以欲负初心。——《盐铁论》
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近思录》
圣人有情而无累,众人有情而制于情。——《淮南子》
既生贪求,既是烦恼。——《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理无久生,情无久伤。——《冲虚真经》
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文始真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沉渊一战断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