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镇的春日,在看似平静的农耕节奏中缓缓流淌。镇上的人们渐渐熟悉了这三个新来的面孔——货郎魏二,他那漂亮爽利的媳妇魏黄氏,以及跟着木匠赵大山学手艺的半大小子富春。
魏有之,如今的货郎魏二,每日清晨便挑着担子出门。担子一头是些针头线脑、劣质胭脂水粉、小孩玩的拨浪鼓,另一头则是个带盖的木桶,里面装着熬好的、价格实惠的凉茶和些微带甜味的果饮。
她不再穿着那身破旧短打,换上了更适合走街串巷的粗布长衫,头上戴着顶遮阳的斗笠,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操着一口夹杂着些许外地口音的官话,显得既精明又不会太过惹眼。
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会做生意的,因为魏货郎几乎不去人多眼杂的街市,而是专挑田间地头。
春耕时节,农人劳作辛苦,晌午太阳毒辣时,能有一碗沁凉的茶水或略带甜味的果饮下肚,无疑是极大的享受。
魏二的茶水价钱公道,分量也足,很快就在田埂间打开了局面。
在仙女镇的众人眼里他不只是个卖货郎,更是个见多识广的“故事匣子”。
他自称家中原是行商,走南闯北,见过塞北的风沙,也听过岭南的渔歌,他不仅能说些奇闻异事逗闷子,偶尔还能对农事插上几句嘴,说的竟颇有几分道理,比如哪种堆肥法子更能壮地,何时播种收成更好些,虽不似老农经验丰富,但那番引经据典的架势,倒也让人不敢小觑。
不过几日功夫,他便与许多田间劳作的汉子混熟了,大家休息时都乐意围着他,买碗茶水,听他侃大山。
而朱玉宁,如今的魏黄氏,也并非终日待在赵大山家,在魏二逐渐在仙女镇打开局面后,她时常会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放些自己做的,不算精致但味道尚可的糕饼,或是些新奇的绣样,去田边寻魏有之,美其名曰送饭。
她容貌出众,即使穿着粗布衣裙也难掩丽色,初时引得不少目光,但她性格爽利,不扭捏作态,见了妇人会主动打招呼,夸赞人家孩子养得好,或是问问绣活技巧,偶尔还会拿出带来的糕饼分给玩耍的孩童。
渐渐地,那些原本因她容貌而有些隔阂的妇人也放下了戒心,愿意与她说话,她从妇人们的闲聊中,听到了更多关于镇上家长里短。
富春则彻底融入了赵大山学徒的角色,每日跟着赵大山劈柴、刨木、打下手,勤快肯干,寡言少语,很快赢得了赵大山夫妻的真心喜爱。
他利用在镇上游走送木器、取材料的机会,默默记下了镇上的道路,人员往来,特别是陈老栓家附近的动静。
这主意是魏有之与朱宁玉商议出来的,至于魏有之说的堆肥法,是朱宁玉从系统白嫖来的,而朱宁玉的新奇秀样,几乎都出自迎袖女官的手。
远在扬州的迎袖女官在自家殿下跟魏有之走的第二天半夜就被暗卫敲门叫醒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家殿下出了什么事,结果暗卫说殿下需要些新奇的秀样。
一时间迎袖女官提着的心放下了,但从那天开始,迎袖女官开始忙碌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殿下要多少,但加班加点的给殿下多做些总是没错的!
这天晌午,日头正烈,魏有之照例在一处田埂旁的大槐树下摆开摊子,七八个刚歇下工的农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听魏有之讲着“早年”在运河上见过的稀奇事。
“……那船老大说,夜里行船,若是听到水鬼哭,千万不能回头,得一直往前……”魏有之绘声绘色地说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
正说着,一个佝偻沉默的身影慢慢踱了过来,魏有之抬眼看过去,正是陈老栓。
他这些天偶尔也会来买碗最便宜的凉茶,但总是独自坐在远处,很少与人交谈,眼神浑浊,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魏有之能感觉到他是在观察自己。
魏有之主动找他说过几句话,他的回应都过于冷淡,但也不拒绝魏有之的交谈。
“陈老伯,来了?今儿天热,来碗凉茶解解暑?”
魏有之停下故事,笑着招呼,说话间,麻利地舀了一碗澄澈的凉茶,还特意多加了些。
陈老栓没说话,默默接过碗,浑浊的眼睛在魏有之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他仰头咕咚咕咚将茶喝完,从怀里摸出一颗豌豆大小的银豆子,放在担子上。
魏有之笑着正要找零,陈老栓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低沉:
“不用找了。”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凑近魏有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
“魏二郎,今夜里,子时三刻,镇东土地庙后头……有人想见你。”
说完,不等魏有之反应,他便直起身,像来时一样,默默地佝偻着背,消失在了田埂尽头。
魏有之握着那颗犹带体温的银豆子,脸上的笑容未变,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土地庙后头?那地方比破庙更偏僻,几乎就在镇子最边缘,紧挨着那片通往外面荒山野岭的小树林。
陈老栓突然邀约,所为何事?是白莲教发现了什么?还是……这是一个陷阱?
周围的农人并未察觉异常,还在催促魏有之继续讲运河上的故事,魏有之定了定神,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了下去,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傍晚,收摊回到赵大山家,关上房门,魏有之立刻将陈老栓的邀约告诉了朱玉宁和富春。
“土地庙后头?那里晚上根本没人去!”
富春脸色发白,这段时间他跟着赵大山,走的地方更多,对仙女镇的各个地方比魏、朱二人熟悉。
“令君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来了这么久,除了赵大山的媳妇,仙女镇中从来没有人主动跟他们提起破庙夜里的事,富春曾经尝试着问过两句,都被人瞪了回来,要么就笑着问他说什么胡话,那笑容中的阴森,让富春毛骨悚然。
朱玉宁也是秀眉紧蹙,她脑海中系统提示风险等级正在升高。
【警告:目标人物接到不明夜间邀约,地点偏僻,疑似与白莲教相关,危险系数高。建议宿主谨慎应对,必要时使用防护道具。】
“不一定就是发现了我们。”
魏有之冷静地分析,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若真发现了,以白莲教行事之诡秘狠辣,恐怕不会用邀约的方式。陈老栓今日眼神虽有审视,但并无杀意,倒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他们想拉拢我这个‘见过世面’的货郎?”
“拉拢?”
朱玉宁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他们看中了你,想将你也吸纳进去?”
“有可能。”
魏有之点头。
“我这‘货郎’能说会道,见识广,还能识文断字,对农事也懂一些,我查过白莲教以往的案子,白莲教中,除了那些被蛊惑的百姓,也有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会充当某地的护法或者行者,而护法行者之上才是各处的香主。”
“我这段时间里,在给农夫们讲故事时候,时不时也会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朝廷不好之类的,我观察过,每次我说这些时,陈老栓就会过来买茶水。”
“那你去不去?”
朱玉宁担忧地问。
“去,当然要去,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能接触到白莲教更核心的东西,甚至有机会见到李崇文,或者探听出他们具体的计划。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跟你一起去!”
朱玉宁立刻道。
“不行!”
魏有之断然拒绝。
“情况不明,你绝不能涉险。你和富春留在赵大哥家,万一我……我出了意外,你们立刻联系张诚,或者想办法撤回城里。”
朱玉宁还想争辩,但看到魏有之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让步。
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心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前去。
窗外夜色渐渐沉下,魏有之坐在椅子上,目光锐利如刀。
今夜的土地庙之约,是危机,也是她苦苦寻找的突破口。她必须去,也必须活着回来,带回足以粉碎这场阴谋的关键信息。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仙女镇,子时将近,镇子陷入死寂,连犬吠声都稀少得可怜。魏有之换上了一身更深的衣服,将一把匕首贴身藏好,看了一眼身旁坚持要送她到赵家门口的朱玉宁。
“放心,我会小心。”
魏有之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朱玉宁将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木哨塞进她手里,低声道:
“拿着,若有危险,用力吹响它。”
这哨子是原身出宫时,皇帝给的,那是用来召唤跟在她身边的暗卫的,这次来仙女镇,迎袖女官便提醒她带上,此时魏有之要一身犯险,这个哨子给她正好。
魏有之握紧那枚还带着朱玉宁体温的木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向着镇东头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朱玉宁站在门内,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她紧紧攥着衣袖,心中默念:“系统,实时监测魏有之的生命体征和位置!”
熟悉的与小魏有之再次浮现在她面前,正在原地踏步的走着,和此刻独自行走在黑夜中的魏有之一模一样。
【已开启目标人物生命体征及大致位置监测。】
【当前状态:正常。】
【位置:移动中,方向镇东。】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