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二月初,天气依然寒冷,天色看着阴沉沉的。沐府一行已出发了二十几日,走了一千多里地,已快过沅陵地界。这日傍晚于驿站落脚后,众人一身疲乏,便简单用了些菜汤洗洗歇下了。
到了夜半时,一队夜枭卫正在驿站外值夜巡视,突然发现不远处竹林有数个熟悉的身影潜伏。那侍卫长霎时警惕起来,即刻压低声音朝身旁低声吩咐道“通知亲军护卫围着驿站包围起来,去探查对方有多少人”,随后朝其中一个道“速去请两位夫人及少爷起身,需尽快离开此处”。
这夜枭卫长甚为机敏,已察觉出危险。当下便决定小心为上,便是深夜打扰了夫人与少爷们,也不会受责罚,若是让夫人与少爷陷入险境,那便万死难恕了。此地离云南府还有三千里地,还是小心为上。
果然,待天亮时,数百名锦衣卫将驿站围了起来。只是此时驿站已是人走楼空...只剩刚睡醒的驿站衙役揉着刚睡醒的双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毛镶看着空空的驿站,转手朝身旁一名锦衣卫脸上挥去,随后沉声道“不是交代了你们,莫要打草惊蛇,怎会让他们给跑了”。
那锦衣卫捂着被打痛的左脸急声回道“昨夜属下确实已探得西平侯夫人已宿下,并未发现那些亲卫有何异常”。
毛镶暗自皱眉,这趟差事不好办,办好了没好处,办坏了更是麻烦,随即冷哼一声道“还不快追”,说罢转身上了马。
吕氏那日回宫后,便让贴身宫女去查那灰鸟,查了许多天,终于从宫中豢养鸟禽的太监处得知,当日皇后归天后,那两名贴身女官殉主前,有一只灰面鹞从皇后寝宫上空飞出了皇宫。他平日照看皇宫内的飞禽,自是多会留意空中,当日看着灰面鹞飞走时还以为自己看着的鸟儿飞出了笼子,还特地跟了一段去追,最后才发现是皇后娘娘寝宫那只灰面鹞,于是才随它去了。毕竟那鸟可不归自己管。随后没过多久便听闻皇后娘娘身旁的两个女官也去了,当时还感叹不已,所以这事他记得很是清楚。
吕氏知道这消息后大惊失色!当日宫内外宫女太监全然不知内情,消息全然未对外透露半分。而那或猜到内情的春夏秋菊也当日便身死,消息自然是不会再传到宫外,可若是在这之前那灰鸟便飞回了西平侯府,那二人若将消息送了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西平侯平日看着自己那一副洞悉审视的眼神,吕氏便不寒而栗!她深知太子与那人手足情深,若是得到半点风声,那便是她们娘俩的灭顶之灾...即便是自己那罔顾人伦的事未被太子知道,只暗害前太子妃及皇太孙还有皇后这几桩事,哪一件都会让太子将她们娘俩亲手斩杀...就算是亲儿子他也不会留情的,何况他可不止有自己所生的儿子!
这半年来,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但又怎或许不是那西平侯为了妻儿而蛰伏呢,毕竟他便是再胆大妄为,还有天子在头上压着。
想完这些,虽是冬日里,吕氏的内衫却已湿透。慌乱中打翻了身旁的茶盏,茶水烫的的她紧握双手,随后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深吸了口气,转身朝贴身宫女低语了几句而后,整理了仪容起身朝御花园偏殿而去。
早在皇后归天那日,朱标哭晕之际。朱元璋便急匆匆去那偏殿给了吕氏狠狠一巴掌,而后厉声朝她道“别以为咱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若是标儿与常氏的孩子再有一丝闪失,你与你的儿子们便都给他们陪葬,你吕氏九族咱一个也不会放过”。
吕氏捂着脸一阵冷笑,皇帝这虚伪的模样她早已看清,眼前这帝王忌惮他的皇后多年,若非如此,又怎会得知是自己害死他的皇后不杀了自己。她心中对这对父子早已失望透顶...
那日后,二人便已有半年未再有瓜葛。再次见面,吕氏开门见山,将怀疑径直说了。
朱元璋听完,眼神好似要吃了这吕氏一般,他抬手抓起了吕氏的领口阴狠道“你害了咱的妹子,如今还想来害咱亲手养大的儿子”。
吕氏呵呵一笑,毫不惧怕回道“那二人日日陪在皇后身侧,既然皇后娘娘心中已猜到你我之事,她们岂会半点不知情?更何况那春夏医者出身,怎会看不出皇后乃是中毒,虽二人已殉主。但以她们对皇后与西平侯的忠心,只怕胜过了皇上您吧。她们难道会不想将消息设法递给西平侯?”,一口气说完这些后,看着朱元璋脸上极为精彩的表情后又补了一句“若是西平侯得知内情,眼下念及手足情深,不告诉太子,心中岂会忍下这口怨气,便是眼下忍了,可他正值壮年,待到皇上年迈,太子登帝位时,他若将这桩桩件件告之太子,到时二人可是会放过你我”
朱元璋虽知晓她乃是蛊惑自己,但心中却忍不住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便胡乱摇了摇头“英儿不会的,英儿不会忤逆咱的...”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吕氏已探手解开了那明黄的腰带...
片刻后,吕氏忍受着皇帝那浑浊的粗气,不禁侧头留下了痛苦的眼泪!她心中还有个秘密并未向旁人说,那便是她当初查了许久爹爹身故的原因,最后却是什么也未查到。只有爹爹暴毙那夜临睡前饮下了平日一贯服用的参茶,待小厮取完空碗退下时隐约听见院里树上有鸟飞过的声音,这再寻常不过的细微小事她怎会放在心上。可当得知皇后逝去后,飞回西平侯府那灰面鹞时,她便忽然警醒...若是爹爹之死乃是人为所致,那唯一可疑之处便是那鸟!即便这只是她的猜想,但只要有一丝可疑,她也要拉着他们陪葬!
这错打错着还真让吕氏猜对了,那夜常峰入夜换了夜行衣行事,被捕猎的白眉瞧见了,见他鬼鬼祟祟模样,白眉顿时好奇跟了上去。常峰隐匿在吕府院里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树上时,白眉也落在了那树上,被常峰发现后才被赶走。那小厮听见有鸟飞过的声音,正是白眉展翅离去的动静。
自以为尽忠职守的白眉,却不知自己竟惹了大祸!
从偏殿离去后,朱元璋便深夜密诏毛骧,沉着脸道“带人将西平侯夫人与世子追回来,此事莫要声张,你亲自带锦衣卫悄悄去追”,他不知那吕氏的话是真是假,是不是又一次暗施诡计,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让文秀与孩子们留在应天,英儿便会乖乖听话了...
毛骧心中暗惊,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领着锦衣卫正要出发之际,遇见太子妃的轿子便上前行了礼。
岂不知吕氏已等他多时,低声温和道“指挥使上前说话”。
待毛骧疑惑上前后,才轻声细语问道“指挥使深夜出宫,可是领了皇上的密诏去追人”。
毛骧见她满脸笃定,当即以为此事东宫已知晓,便低声回道“回禀太子妃,皇上令我将西平侯夫人及世子追回”。
吕氏微笑着颔首道“此时东宫已知晓,只是皇上只让大人追回西平侯夫人与世子,至于其他人...若是拦了大人的路,可剪去那挡路的枝丫,务必带回夫人与世子”。
毛镶紧皱眉头,看着眼前笑的人畜无害的太子妃,心中疑惑暗想“难道这是太子的意思?可太子与西平侯感情甚笃,怎会...”,当即摇了摇头,帝王家之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能管的,当下拱手回道“毛骧领命”,随即领人而去。
他领着锦衣卫狂奔一千余里,终于追上了沐府一行...只是在眼皮子底下竟让人跑了!
在几十里外的沐府一行,此刻正急速前行着。马车都是改造过的,不止速度极快,且不甚颠簸。冯文秀坐于眉头紧锁,昨夜夜枭卫深夜急急敲门道驿站外有锦衣卫出现,她便瞌睡全无,当即令众人起身连夜离开。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是哪一环出了差池,难道叔父知道了?不可能,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决计不会。可为何锦衣卫会追来?想了许久她也未想明白,一行人也已走了几十里地。
采荷与珑月沉默不语的坐在她身旁,虽不敢多问,但也猜到了一二。
方筱君更是在她身后马车内紧紧搂着沐昂,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沐昂打着哈欠道“阿娘,母亲为何要让咱们连夜赶路,昂儿太困了”。
方筱君将他揽了揽,沉静道“母亲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昂儿困了便睡吧”。
后面马车内的采芍与环月俩人的手也是紧紧握着大气不敢出,而不知情的陈三胖三人却一头雾水,开口询问,见她们却闭口不言。只是看着二人严峻的表情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另一辆马车内,瑶月抱着还没一岁的女儿轻轻哄着,马车走得太快,孩子虽没大哭大闹,却已是皱着小脸即将要哭。冯诚出征之际,这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二人疼爱至极,取名冯漓。坐于一旁的琼月怕她抱的久累得慌,便接了过去继续哄着。
马车外,周春与周晟带着李延及李续紧紧护在冯文秀马车旁。深夜母亲郑重朝二人道“莫要多问,咱们即刻赶路,到了西南便安全了”,二人看着面色沉重的母亲虽是满心的疑惑,但也只重重点了点头。
她们身后是不发一语的甘柔静静骑着马,她在马车内坐不住,这几日都是骑马而行。
只是任凭几十名夜枭卫努力抹去他们走过的痕迹,但一行人加上三百亲军,仍是沿途留下了不少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