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朱元璋收到了周舍派人送来应天的信,信中言道:
“爹爹万安,儿知晓母亲染病身亡,悲痛万分,自责不已。为人子,不能为母亲扶棺,实乃大不孝,然此处战事未平,儿分身乏术,此乃儿最大憾事。母亲之遗愿,儿必竭力达成,有生之年,必将这蛮夷之民及边陲之地尽数收归我大明,以除大明之后患,安爹爹对西南之心忧”
“然,这云南府府城破败不堪,此前竟遭蛮夷从水路往城内下毒,若不重修府城,便是莫大隐患。儿恳请重修云南府,望爹爹恩准”
“另,儿日日思念母亲,夜不能寐。心中时常想起幼年伴于爹爹与母亲身侧,倍感孤寂,甚是想念文秀与几个孩儿,望爹爹让他们来此伴于儿身旁”
“母亲已逝,望爹爹与标儿切莫哀思过度,万万以身子为重。愿爹爹身康体健,子嗣延绵,万寿无疆”
儿沐英叩首敬上。
这封信,周舍只以养子的口吻向朱元璋以示亲昵,算是一封家书。
朱元璋看完信后百感交集,想起当年诸多事迹,心中难受半晌。当即下旨令堪舆大师汪湛海与工匠千余人前往西南,助西平侯沐英重修云南府,务必将城门修得耸立坚固,易守难攻!
汪湛海此人因修建皇陵,颇得朱元璋赞赏,收到圣旨后,即刻动身前往了西南。
他到了云南府后,见过周舍便带着人仔细将云南府城内外各处堪查了一遍,不久便献上了堪舆图。只见那图上跃然一只神龟立于其上。他按着云南府的地形与周舍所述,将云南府化作一座形似神龟之城。此城背靠长虫山,面朝滇池水,藏风聚气。城门以神龟之头尾及四脚分六处,城墙长九里三分,高二丈九尺二寸,若是建成,六座城门将蔚为壮观。不止将九龙池圈进城内,还将城外圆通山,五华山及祖遍山纳入其中。
其中位于东北角的圆通山势高耸,北边的乃是五华山,东边的则是祖遍山。而九龙池位于城内的西北处,这三山一湖可谓是相得益彰,乃是天然的御敌屏障。其中西北的九龙池更是位于易经之首的乾卦处,乃掌权者益居之所。
周舍听他仔细道完后,看着神龟不禁佩服至极,这种建造水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顶尖人才!
她好生招待了汪湛海数日,又赠送了金银才派人将其送回了应天。随后便下令让肖茂芳领兵带着应天来的工匠与已召集的云南府周边民夫一同重建云南府,并特下令率先修建九龙池。
九龙池由九泉所出,汇而成池,池中数处凸起矮丘。周舍招来肖茂芳及田镖等人道“古有周亚夫屯兵细柳营,今我欲效仿周亚夫,于九龙池西角建柳营,养战马,铸楼阁。这梁王府修缮后便改为西平侯府,日后柳营则为西平侯府别苑”。
其后半年,九龙池楼阁别苑率先而建,仿神龟之形,将九龙池建作成俊秀琉璃之水上灵龟,头朝西南坤位,取胸怀坦荡,厚德载物之意。建楼阁九处,圈荷花池十亩,阁楼相连之处的桥梁种柳荫蔽日,灵龟前后修拱桥出入。于九龙池边种上大片的柳树,作为屯兵养马之地。
在周舍忙着修建城池的同时,应天城里的朱元璋深夜宣召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入寝宫。
两年前,洪武十三年时,朱元璋便以谋逆之罪诛胡惟庸一党,而后便罢免丞相之官职,将相权收归掌中。那之后心中便对满朝文武猜疑心起,但有马秀英一直在旁宽慰,才略有心安。
自从皇长孙没了后,朱元璋心中不安,随即将前拱卫司正式更名为锦衣卫,为皇帝出行之仪仗,亦负责皇帝与太子出行的安危。特选拔亲军中年少忠勇,武艺胆大,心狠果敢之人。指挥使由检校出身的毛骧担任,这毛骧检校出身,早年便跟在朱元璋身侧做亲兵,胆大心细,深得朱元璋信任。
皇后过世的同时,钦天监观天象窥到荧惑冲南斗,恐朝堂不稳,随即上报朱元璋。
朱元璋惊惧,将满朝文武想了个遍,随后觉得如今每个都信不过,于是深夜宣召毛骧入寝宫道“钦天监观天象道荧惑冲南斗,乃不祥之兆,朕心不安。今日赋尔麾下锦衣卫缉捕盗贼奸党,刑狱之责。且予你监察三品以上文武百官之权。锦衣卫人数可再曾一倍,尔务必尽职尽责,以安朕心”。
毛镶深夜领命而去。
那日起,应天城内三品以上文武官家中便出现了锦衣卫的影子,连沐府也不例外。在冯文秀的交代下,夜枭卫并未将他们尽数驱除出府,而是留下了三两个在不碍眼处监视着。
对于周舍请求让冯文秀及孩子前往西南的事情,朱元璋暂时按下了,并未做回应。他思量着再等些时日,等他踏实些...等他将身边所有人都掌控在手心时!
接下去半年里,应天城内并无祸事发生。沐府更是行事低调,沉寂无声。
同时傅友德上书皇帝,西南局势已稳,乌撒城已建好,实卜为乌撒知府后.已心归大明。那禄鲁任职东川知府后也表明忠心,其余各部也已归附。
周舍也上书道“云南府城虽初具规模,但西南之民心并未完全归附,眼下之际,开垦安民乃首要之务”。
洪武十六年二月,朱元璋下诏“大将军傅友德与副将军蓝玉班师回朝,留西平侯沐英镇守西南”。
随后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圣旨,“西平侯沐英征战西南,劳苦功高,闻皇后娘娘归天,悲痛呕血,实乃大孝,念及身处边陲之地,孤寂悲凉,令其妻冯氏携子前往西南与西平侯相聚”。
当日便宣了冯文秀领着周春与周晟进宫,朱元璋看着眼前翩翩少年的周春与周晟不禁想起往日妹子甚为疼爱这两个孩子,甚至胜过皇孙们,当下语气温和道“春儿,晟儿,此番你们随母亲去西南寻爹爹,山高路远,路上好生照料母亲,到了云南府后定要听你们爹爹话,与你们爹爹一起给皇爷爷将西南守住了,可知晓”。
周春与周晟看着上首和蔼的朱元璋,齐齐行李道“皇爷爷放心,春儿与晟儿晓得”。
此时的她们已满十六,周春文章学的好,周晟武艺不俗,虽不比周舍当年,但也算小有所成。二人翩翩少年,自小仪态礼节冯文秀教导的好,如今往那一站,竟是如同如来佛坐下的童子般俊秀可人。双生子面容相近却秉性差异甚大,一个内敛文静,一个骄阳热烈,打眼看过去便分的清哪个是周春哪个是周晟。
朱元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冯文秀道“文秀,到了西南后告诉英儿,爹爹记挂他的紧,待西南局势稳定些便让他回来看看爹爹”。
冯文秀轻声回道“是,爹爹”,随后接着道“明日文秀带着孩子去鸡鸣山祭拜她们的外祖父,三日之后便出发 ,望爹爹保重身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即摆了摆手道“去吧”。
三人最后行了礼才出了宫。
第二日一早,冯文秀带着孩子去鸡鸣山祭拜完自己的父亲后便径直回了沐府,随后沐府上下一片忙碌!
该处置的都已经处置了,现在府上众人只是整理行囊而已。方筱君与沐昂最是简单,前几日方筱君已将金银首饰全换成了金锭子,用小箱子装了好,除了包袱里的画卷和几身衣物,其他物件都没带。
冯文秀也令采荷她们只带了少数行装,此去云南府几千里地,还是轻便些好。
周春与周晟各自收拾好行李后,便听到李文忠带着李景隆与李景岚来了。
李文忠与冯文秀在前厅说话,而周晟则与李景隆好好话了别。
李景隆拍了拍周晟的肩头道“日后若是沐叔父回应天时,你定要随他一起回来瞧瞧我”,说罢竟是眼眶泛红。他与周晟自幼玩在一起,感情极是深厚,想到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中很是难过。周晟看着眼前的玩伴也有些伤感,当即回拍了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会给你写书信的。日后若是有何好玩的或是不高兴的,你都信中与我说便是”。
二人约定好后才转忧为喜!
但是另一边却是大大不同了,周春正低着头不敢去看面前的李景岚。那年李景岚知晓她的身份后,她便一直处处躲着李景岚。就连平日里两家来往遇见时,她都像犯了错似的不敢正视李景岚。李景岚也没再找她的麻烦,只是总是一双文静的眼睛默默注视她。现如今知晓她要随她母亲去西南,李景岚心中才莫名慌乱起来。
看着眼前个子高挑,长相俊俏的周春,李景岚一颗心突然噗噗跳个不停,临别在即,她好似有许多话想和眼前这人说,但是眼前这人竟是瞧都不瞧自己。等了半晌后,见她还是没话与自己说,当下赌气道“去了西南,日后便不用瞧见我了,便不用再这般畏畏缩缩”,说罢便转身而去。
周春这才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张了张口,周春也想好好与她道别,可是听了她的气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小小少年叹了叹气便抿上了唇。只是她不知李景岚转身后,眼泪就如风筝断了线般往下落...
李文忠与冯文秀话完别后,便看着长女红着眼眶回来,便暗自想着“舅娘归天,国丧两年,眼下两个孩子虽已满十六,却是要等上两年再完婚了”,想罢看着李景岚笑着道“岚儿莫要难过,过两年便能见着了”。
李景岚正顾伤心,也不知晓爹爹这话是何意,只当是周春过两年便回来了。
冯文秀将帕子递了过去温声道“把眼泪擦擦,咱们景岚俊俏的紧,哭肿了双眼可不好看了”。
李景岚上去接过帕子乖巧回道“谢过婶娘”。
冯文秀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女,就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不禁内心感叹。
李文忠带着两个孩子道了别后才离开了沐府。随后其他武将家眷们也纷纷上了门,冯文秀逐一招待,直到天黑才陆续将她们送走。
府上外院浣洗打扫的年轻丫鬟都已给了银钱遣散了,只留下了些老仆。内院除了采荷她们也无旁人。灶台上,厨子厨娘也打发了大半,陈三胖与柳云巧兰也收拾了些锅碗带上。
李延李续两兄弟则跟着周春与周晟。甘柔特地选了十几匹养了几年的良驹来驾车。这个平日里沉默的女子,这些年虽早已身份大不同,但却还是执意留在马厩,李边也拿她没办法。
一切准备妥当,三日之后的早上,冯文秀领着府里上下起了个大早,行李装了十几个马车。周春与周晟领着留在应天的六十个夜枭卫在沐府大门口已整装待发。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百亲军护卫。
出府前,冯文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锦绣阁,最后双眼带着些许眷恋转身而去。
方筱君静静在她身后跟了上去,一旁的沐昂小声念道“阿娘,咱们日后还回来吗?”
方筱君轻声回道“昂儿到了云南府问爹爹便知”。
采荷及珑月领着其余人背着包袱紧紧跟了上去。
待一众人出了府后,便见宫里来了个轿子,轿子后跟着一群宫女及太监。
冯文秀先是面色一沉,随后眼神深了深,几息后才露出了仪态大方的微笑领着众人朝那轿前的宫女朗声开口道“可是太子妃来了?”
这时从轿内伸出了一只葱郁白手,随后便是吕氏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轿。
冯文秀笑着虚虚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子妃”。
那吕氏当即受宠若惊道“大嫂切莫这般,若是让太子知晓让大嫂向我行礼,回了东宫定是要责骂于我”。
待冯文秀站定后,她才接着道“太子知晓大嫂今日带着春儿与晟儿出发,特令我前来送你们一程”。
冯文秀看着面前气质雍容的吕氏,与那时刚入宫时怯弱扭捏的女子判若两人,心中思绪万千。母亲从未将面前这羸弱女子放在眼里,她心中有大明日月山河,有制衡满朝文武,有天下黎民百姓,却唯独没有这般小人的腌臜诡谲。便是知晓这女子做下的一切后,仍顾全大局,稳固朱家的天下。便是日后此女子登上后位,与母亲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此前那人信中也特地嘱咐自己转告母亲,防备这吕氏,切莫与之较量,以平安赴西南为重。
在冯文秀愣神之际,吕氏柔声道“太子令人备了许多吃食,让我务必亲自送大嫂出城”。
冯文秀这才应道“如此便有劳太子妃了”,随即也不再多说旁的,领着众人上了马车。
待出了城门后,吕氏与冯文秀拜了别,才转身上了轿子。她握着手中的暖炉,看着慢慢走远的马车,终于是深深松了口气!
只是刚要放下帘子时,看见天空中俯冲而下一个灰点朝周春与周晟头顶上空飞去,随后周晟伸出手臂高声叫了一声“白眉,这里”。
吕氏胸口一窒,这灰鸟不是早前时候西平侯送往皇后寝宫那只?随即朝身旁贴身侍女低声道“回宫后去查查皇后归天时,这鸟是何时从宫里飞回西平侯府的”。
那侍女低声回道“是,太子妃”后,吕氏便下令起轿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