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你那些规矩是不是该破了!”去往鬼市的马车上,顾景淮直言不讳的表明了态度。
彼时,周知棠和沈倾倾紧挨坐在一起,不敢直视徐念深此刻脸上的神情,手下意识牵在一块,低头不语,见久久没有了回应的声响,周知棠不经意间抬头,余光注视着徐大人的回应。
今日徐大人一袭文武袖,气势凌厉,没了穿上官服时的温柔书生气质加持,将那将军气魄完全展露了出来。
倒是让人敬而远之,良久,徐念深反问顾景淮,“这是你们几人联名上书商讨的。”
“不是,是我一人的想法。”顾景淮一身墨绿色长衫,摇动手中的折扇,坐席端庄。
“你一人所为,但却是她们心中所想吧!”徐念深偏头,眼眸落在对面的两人。
对面两人眼神下意识偏离,只看向顾景淮。
“既然知道是心中所想,徐大人心里面也该有个决策,无论那些规矩改不改,似乎都无伤大雅。”顾景淮又道,众人那些看似偷懒的行为,可却未对查案过程中有什么影响。
“无伤大雅?顾少卿应该是庆幸没因为他们偷懒而惹出什么事情,但若是出了事情,这后果你可担负得起,就拿上一桩案件来说,若非你们偷跑出去喝茶,何至于让周捕头阴差阳错的落入那些人手中。”徐念深振振有词的回应,也表面坚定而不容更改的态度。
顾景淮瞬时间占了下风,“可若非周捕头的卧底,这案子也没那么快结束呀!若非在茶馆里碰见了你,我们也不会慌乱逃跑......”后面那句喃喃细语到底还是落入了徐念深耳中。
“是呀,这卧底也不是这么卧底的,又是被下毒,又是被拉去做苦力,最后差点连性命都丢了,下一次顾少卿也该去卧底一下的。”徐念深阴阳怪气道。
顾景淮被说得哑口无声,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刚才为了反驳徐大人,就一股脑吐露出来了。“我知晓徐大人的意思了,一定拥护此次改革。”
徐念深挑眉,明明那时候说好的,结果他倒好,成了看热闹的了,自己倒有些孤立无援了,“周捕头,沈仵作,你们认为如何?也觉得我这些规矩不妥了,但说无妨!”
周知棠眼眸幽深,对他那句但说无妨有了个心理阴影,又怕他故意挖坑下套,抿唇未做回应。
沈倾倾却直来直往,“徐大人,站在我的角度上,肯定是该废的,每查一个案子我们都是尽心尽力的,这不仅身子累,精神也累,更何况我和小六本就不是习武之人,再来那些个惩罚,只怕不是为着查案鞠躬尽瘁而死的,而是骨头散架、身体过度疲劳累死的。”
“那沈仵作若是不赌不偷懒不就没事了吗?”徐念深回,“不过沈仵作说得也有些道理,待我思量一番在作定夺。”
沈倾倾觉得有些希望,登时双眼蒙上一层光芒。
徐念深又望向周知棠,期盼着她的回应,后者眼眸婉转,细想他昨晚上的一番话,再念着他平日里教自己学的武功,在府上相处时对自己点点滴滴的照料,实际上这规矩于她而言并无很大影响,“因材施教便是了,对每个人制定不一样的惩戒规矩就是了。”
起初徐念深来到大理寺可不就了解每一个人的基本情况,那些谈话内容几人私底下早就聊过了,那可是有备而来的。
顾景淮听明白了,这是同意徐大人,也是站队在徐大人那边了。
双眼微眯,瞧着两人紧牵的双手,越看越不是滋味了。
马车停在鬼市不远处,夜幕掩护下,只余朦胧的月色洒在这个交易地点上。
鬼市聚集着各路的牛马鬼神,江湖上各种高深莫测的高手,来这的人,都不容许小觑,以免惹上麻烦。
入口处简陋,青苔蔓延青石板路,两旁柳树长势离奇,斜长粗壮的枝干环抱又似挣扎,拱起的半圆形空间成为了鬼市的大门。
黑漆漆的随着夜色压抑在每一个人身上,不失神秘,磷火般的灯光下迎着众人往里面走去,个个服装千奇百怪,穿着粗布麻衣的不一定贫穷,穿着锦衣绣裳的也不一定富贵。
看似脚残疾的跛脚走姿也不一定弱不禁风,而腰佩宝剑、面带黑布的更不一定是高手。
“往里面走,就是我们要找的百事婆了。”顾景淮手中的扇子此刻被收在袖中,走在沈倾倾另一旁,一手不经意间护着她的腰身。
两个女子被夹在中间,徐念深一眼探出擦身而过的陌生人的内力,都不简单。
“所以你们以前怎会想到来此玩耍?还是来办案的。”徐念深好奇了,这地方,若非胆子大的,还真不一定敢来。
“我们那是小的时候误入的,差点三条命都折在了这里。”顾景淮此刻还能以说笑的口吻谈论,但那时候,他被吓得整整治了一个月。
那是在三人十岁出头的年龄,胆子就是大,不知从何听来的鬼市传说,于是特意选在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手无寸铁的三个小孩直捣鬼市,结果可想而知,身上的金银财宝被搜刮了个遍,连同身份被发现而遭遇了绑架。
就在以为性命要交给上天时,沈倾倾和周知棠的兄长,两位救世主大侠从天而降,带三人逃离了此处。
漫步在阴暗湿布满了青苔的地板上,两边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东西,有古老的图腾、独一无二的古玩,瓷器碎片,也不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珍贵药材,当然,顾景淮的那些谣言果不其然又被调侃了一番。
头顶上除了月光照耀而下,鲜有几个破败不堪但依旧发着微弱光芒的大红灯笼,随着一阵又一阵时而轻快时而温柔又时而狂暴的阴风吹过,哟喝叫卖声、摊贩和客人的交谈声,周围破布、木头的相撞声、更有二胡唢呐声交杂。
热闹和阴森鬼哭狼嚎碰撞在了一起,映照出那些符咒的安全感,因此部分人去买了大量的符咒辟邪护身。
顾景淮本想去买,但沈倾倾给拦下了,“那些一看就是故意的,为着就是激发你的害怕恐惧,好让你花钱买个心安理得。”
“话虽如此,但我就想花钱买个心安理得。”顾景淮依依不舍的留恋目光。
“那顾少卿不如拿这些银子救济穷人,还能给你积阴德,这哪个鬼敢上你的身。”周知棠毫不客气一如既往的对顾景淮进行语言嘲讽。
顾景淮嘶哑两声,又赶紧找一个同盟,“徐大人,要不你也去买些符咒,这战场上厮杀的,总该要些心安理得吧!那些敌人的厉魂万一阴魂不散怎么办?”
“不必了,若是死后碰上些厉鬼,就在地狱里当征战大将军。”他也坚定不移站在夫人那一边。
讲完了三人的奇遇、又闲聊打趣一番,终于到了目的地,彼时站在一座用茅草搭建的小屋前,茅草屋前挂了一个铃铛,表明着里面有人,他们需要等待。
左等右等,总算在半个时辰后,一对年老的夫妻相互扶持、迈着蹒跚步伐走出来了,黑色斗篷完全遮掩了两人的身姿和样貌,但那拄着拐杖爬满了皱纹的双手让人看了为之动容。
地上湿滑,擦身而过之际,那老人家一个步子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周知棠恰好离两人近些,条件反射的先一步扶住了那个老奶奶。
可老人家是挨在一块走的,一个不稳,另一个就会跟着跌倒,周知棠顾暇不及,徐念深出手了,一手护着周知棠的腰身,另一手稳住另一个老爷爷。
“谢谢!”苍老微弱的嗓音,微微点头离去。
那枯槁如老树的双手尚有余温,周知棠不忍望向他们的背影,一对老人家跑到鬼市里,属实有些不安全,“他们会问些什么事情呢?”
徐念深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顾景淮在另一边探头,“幸而那对老人家往你们那边走,要不然以我们的反应力不快,只怕老人家要遭罪了。”
又不禁踮了踮脚尖,地上的污水溅到了鞋子上,他最是看不得这些,忍不住拿着手帕弯腰蹲下擦拭。
再起身时,徐念深已经将铃铛挂上,只余下三人走进去的背影。
“竟然不等我!”撩开帘子,茅屋内装饰简单,只是家具简单,一张八仙桌配了两张凳子,而其余的六张凳子被分别放在了两旁。
茅屋其余空间摆放了各种骷颅,包括了人的尸体残骸,各种各样动物的尸体残骸应有尽有。
而堆积不下的一一被绳子系起悬挂在空中,抬眼就可跟其亲密对视。
顾景淮那胆小的特性一下子被激灵出来,双脚似乎被定住了一番,挪不开脚步,沈倾倾搂着他的胳膊,给予抚慰。
此刻百事婆坐在桌子前,望着走进来的四个年轻人,微微一笑。“谁问?”
周知棠和徐念深对视一眼,“我来问吧!”
“好,我就喜欢和女孩子说话,真诚不油嘴滑舌、不满嘴胡话,更不装模作样。”那百事婆带着一个骷颅面具,也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看不出年龄,此刻话语声清脆艳丽,少女般的年级。
又转而朝其他三人说道,“你们分开坐好。”
沈倾倾拉着、拖拽着顾景淮跟自己坐在左边,而徐念深抱臂走向另一旁。
“问什么?” 百事婆直言。
周知棠:“有关于蛊虫的事情。”
“算起来不是京城的事情,一块黄金,如何?”百事婆道,又解释,“毕竟这外面的消息也不容易拿到,收获这些消息可是费时费力的,这样吧,两块黄金。”
周知棠对上她的眼睛,“若是我拿消息来换消息呢?”
百事婆唇角一扬,“什么消息?”
周知棠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沈倾倾和顾景淮,又望了一眼徐念深,后者轻轻眨眼。“关于你们的消息。”
百事婆身子往后靠,那久久揣在袖中的手抬起,倚在桌面上,“好啊!”
“京城之中,所有会下蛊的人,可都能找出?”
“这位姐姐,你胃口倒是大。”
“不行嘛?”周知棠欲想离开,那人拦下,“行,不过既然是京城之中会下蛊的人,表明着我随时都要提供名单给你们,毕竟京城之中外来商客可不少。”
周知棠轻呵一声,察觉到她想加价钱,“这巫蛊术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关于巫蛊术的书籍都是严格把控的,那些制蛊的工具更是被毁尽,查起来也不难,大多数都是外来的人。”
“对呀,而且还是冥疆人传过来的,如今只有他们懂得巫蛊之术。”百事婆指尖轻点桌面,黑色的指甲妖艳撩人。“不如就加一块黄金如何,我总不能一分不赚。”
徐念深咳了一声,引得交谈的两位女子回头,周知棠了然,转头后道,“十两银子,就不是一分不赚了,我们的这个消息,关乎你的生死存亡。”
百事婆眼眸落在坐在凳子上的徐念深,“好!成交。”
周知棠将备好的纸条传给她,纸条上写着冥疆要对他们下手的事情,毕竟他们和不少冥疆人做过交易,其中不缺乏大家世族,也影响到了朝内的局势,被下手是迟早的事情。
出来之后,周知棠忍不住询问,“这事你如何知晓?”
徐念深凑到周知棠耳畔低声细语,“这鬼市越来越玄乎,官家迟早要查。”实则上不少鬼市的人都是官家的耳目,但久而久之,难免有些人另辟蹊径,官家敲打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次,徐念深接受到边境传来的消息,知晓了冥疆要对他们动手的事情,便将计就计,顺势就着官家来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出了鬼市,刚才的一帆风顺在此刻转瞬几下,祸福相依,四人的马车被偷了,只剩下拴着马的绳子。
“徐大人,你的马不认主?”顾景淮扇子拿在手中,打了个转。
“不是,我的马应该是被匪徒迷晕了,然后被.....”徐念深自己也很快意识到这个猜测离谱至极,抿唇没了声响。
“拉走了,几个匪徒把马和车拉走了?不是,哈哈哈哈~那这也太光明正大了,还有一顶轿子咧!”周知棠听他的找补下意识接上,忍不住笑出声。
接着,沈倾倾和顾景淮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哈哈哈哈~~~~!!!!”
“我瞧着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着偷走,要迷晕了拉走?怎么不就地吃个马肉火锅”顾景淮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周知棠率先停下,吸了吸鼻子,“好了好了,笑够了就停下,”视线落回到徐念深脸上,他此刻正看着自己,唇角带笑,那双眼眸温柔如湖畔的春水,叫人容易沉溺其中。
徐念深唉叹了一声,双手环胸,“笑够了就停下,想想我们怎么回去?”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毕竟这鬼市离他们住的地方远得不是一点。
空气鸦雀无声,他们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也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