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驱赶,天色露出鱼肚白,初升的太阳散着温暖和煦的光芒,照耀在刚刚进了城门的四人身上。
饥肠辘辘侵袭着身体每一处毛孔,周知棠吸了吸鼻子,那些小摊贩售卖的早膳香味就沁入鼻息,此刻迫不及待的就想坐下吃东西,填饱那饿了许久的肚子、缓和那走了一晚上的膝盖和脚踝。“那边就近有一家馄饨小摊,快快快!”周知棠抬手指了指左边,又很快放下,说话的声音谈不上有力。
顾景淮此刻的关注点却不在上面,一路走回来,时常嗅了嗅身上的汗臭味,又忍不住扒拉头发,此刻相较于肚子的饥饿,他更加关注外貌,“不行,全身汗臭味,粘腻得很,我要回府上沐浴。”
徐念深偏头,琥珀瞳孔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往日细皮嫩肉的端庄儒雅摸样此刻沾染了灰尘和泥土,头发有些散乱,确实有那么几个时刻像是逃荒而来的,“饿着肚子沐浴,容易晕倒,老老实实吃完了早膳再回去沐浴。”
沈倾倾点头,“徐大人说得没错,再说了,我又不嫌弃你。”说着将手帕拿出,给他擦了擦脸,手帕肉眼可见的变黑。
顾景淮眼睛透出震惊,“可是我嫌弃我自己呀,夫人,你将这手帕拿开,丢掉!丢掉!”
这边还在争论着沐浴还是用早膳,周知棠已经点好了六份馄饨,朝着走来的三人招手,“刚好有空桌子,快来!”
顾景淮不情不愿的皱着眉头坐下,盯着身上的衣裳出神,周知棠一道响指在他眼前响起,“顾景淮,我不知晓你吃还是不吃,我只点了六份,若要吃的话,你自己去点。”
顾景淮眼睛眨了又眨,“什么叫点了六份,我们一共四个人。”
周知棠伸出手指,从沈倾倾到自己再到徐念深,继而比划了个“六”的手势,“一人两碗,刚好六碗!”
顾景淮抿唇,乖乖起身去点了碗馄饨,回来时,斜睨一眼周知棠,双脚大咧咧敞开坐下,因着衣裳的脏乱臭味,他也顾不得那些往日的公子姿态了,对面徐念深倒是一如既往的端坐姿态,全然没将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而是悠然自得的喝了杯茶水。
沈倾倾单手托腮,另外一手忍不住捶了捶大腿,许久没有如此操练过了,双腿自然受不住,加之前些日子徐念深的惩罚,大腿尚有痛楚,这仵作当得快比上捕快了!
另外一腿也传来了锤拳的舒适感,沈倾倾知晓是顾景淮的杰作,自然而然的接受享受。
那老板将七碗馄饨一一端上来,不确定的又看了眼人数,接到了徐念深递出的银子便转身离去忙活。
这一口馄饨汤滋润了肠胃,周知棠快要哭出来了,她是三餐都要吃东西的人,一顿不吃就会饿得心烦意乱,小时候常常被母亲督促着少吃些,要保持身材婀娜多姿、细如杨柳的姿态,她多次撒泼打滚,直到跟着大哥学武之后,随着体力的消散,即使吃得多也不会让身子发胖,母亲便也随着她去了。
“徐大人,这点了好几碗馄饨,是猜着我会过来吗?”胖爷忽而出现的声音打破了四人的埋头苦吃。
频频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胖爷,顾景淮率先又低下头,强装镇定的吃了一口馄饨,懊悔刚才的决定,就应该先回去沐浴,不至于灰头土脸的出现在下属面前。
又关切的望了眼对面的徐念深,不知晓他的威严今后还能不能把持得住。
“本是有此意,但你们迟迟不见来,这馄饨若是久了不吃,就辜负了它的美味。”徐念深道,语气真诚,“在点两份吧!”
其余三人先是一愣,而后点头,这解释真是妙哉,加之周知棠早就开始吃起了第二碗,她撂下勺子,自然的过渡到了另一个话题,“胖爷,案子是有了新的进展吗?”
提到案子,胖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唉,确实是有新线索,那死去的青楼女子芬儿,近来一直在吃些美容养颜的汤药,我怀疑和中毒有关,想着去查一查。”
周知棠见他身后无人,关切询问,“你一个人去嘛?怎么不叫上靳刚大毛他们?”大理寺的规定便是查案时必须要两人起步。
“放心,我不会一个人行动的,靳刚在那边等着我,想着他那小子没吃早餐,这不给他买个包子去。”胖爷道,靳刚那厮单身一人,家中没有人给他准备早餐,刚才那话也是故意逗趣徐大人他们的。
离开时,胖爷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四人憔悴的脸庞,黑眼圈不满了双眼周嘈,蓬乱的发丝加之身上一股子的汗臭味,分明是一夜没睡,不知又从哪个草堆里窜出来的摸样。
想起他年轻时在大理寺查案的时光,那几个小毛孩还没有来,自己也是初出茅庐,满心的热血沸腾,壮志踌躇。
如今那股少年的意气风发早就被生活磨皮了棱角,化为了对岁月静好的享受。
顾景淮将馄饨给吃完了,汤也见底了,旁边沈倾倾刚开始吃第二碗,顾左盼问道,“我一碗吃不完,你帮我吃一些。”
顾景淮淡笑,“好。”
周知棠早就吃饱了,彼时犯困上头,她要回家补觉,可徐念深慢慢吞吞的,碍着面前那两人,自己先离席怕是徐念深又要被顾景淮笑话了,单手托腮和沈倾倾闲聊。
“饱了,回去补眠吧!”徐念深放下筷子,和周知棠对视一眼,两人先行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顾景淮的汤底再次见底,提溜了扇子起身,“不行了,臭死我了,我要回府,好生泡上一个花瓣澡。”
沈倾倾跟着走在一旁,顾景淮扇子一开,轻掩唇角,“夫人,要同我来一个鸳鸯浴吗?”
“滚。”沈倾倾转了转脖颈,实属是乏累,这语气词也弱了些许。
顾府前,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子纤细如柳,又如竹子般坚韧挺拔,腰间佩剑,单手抱臂。
“大毛!那是大毛吧!”顾景淮微眯双眼,沈倾倾顺着望去,紧着打了声招呼。
大毛是专程来寻沈倾倾的,于是顾景淮先一步离开,去泡他念叨了好久的花瓣澡。
沈倾倾本意是拉着她入府喝茶的,但大毛却道不必了,将手中提着的糕点递给沈倾倾,“我,倾倾姐,我想同你,借一些银子,我会很快还上的。”
沈倾倾先是一惊,而后笑意淡然,“行啊,借多少,我马上拿给你。”
以大毛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同人借银子的,除非是真的遇到了难以度过的关卡。
她缓了缓,而后小心翼翼道了一句,“我想借银子,买一个房子。”
这是表明了她要借的银子数目,沈倾倾挑眉一惊,而后笑意溢上脸颊,“买房子呀,大毛,你是要决定在京城定居了嘛,真好,恭喜你呀,我去取银子给你,想好在哪买了吗?我帮你寻几个靠谱的牙房。”
一连串的话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个不停,大毛眨了眨眼睛,试图抑制眼眶里蓄积了泪水而即将掉落的泪滴。“倾倾姐,谢谢你!”
话落,泪珠子扑簌扑簌掉落,她抬袖抹掉了脸颊的泪珠,无论如何就是抹不完,沈倾倾拉着她在门前阶梯坐下,幸而周围过路人少,加之京城百姓不少人认识大理寺的捕快,这一来二去的免不了受些风言风语。
“大毛,你一个小伙子哭什么,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你媳妇跑了呢?”沈倾倾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女孩,但挨着她此刻是以男儿身示人,又不好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只得作罢。
大毛这才回过神来,知晓跟沈倾倾过多亲密只怕会落人口舌,歉意愧疚道,“对不起,倾倾姐,是我考虑不周到,有些僭越了。”
这一下还止住了泪水。
沈倾倾摆手,“没事,我这就取银子给你。”
大毛再次婉拒了去府上的请求,而是乖乖在门外等候,彼时抬头看着这座装潢端庄,大气而富贵气派的屋子,是她小时候从未见过的。
在她从小所居住的镇上,饶是村长亦或是县令的房屋都不如这里的好。
眼眸暗淡,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生活,轻声而笑,眼眶还泛着红。
她太感谢勇敢逃婚的自己了,太感谢在逃婚路上一无所有、迷茫时刻遇见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哥哥,经他提点,也经他给的盘缠,才让自己跋山涉水的到达了京城,也因为自己的力气得以进入大理寺,得到一方庇护,得到了一个容身之处。
——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芬儿姑娘吃的养颜汤在哪?”胖爷和靳刚寻了两遍芬儿的房间皆是一无所获,而搜刮出的所有属于芬儿姑娘的金银珠宝以及各种首饰都齐齐入了这老鸨的口袋里。
“既然是汤药,她应该要熬煮那些药材的,为何连药渣子都没有?”靳刚看着眼前这老鸨,满眼都是贪心,一点对生死的敬畏之心都没有。
“那些是药丸,开水一化不就是汤药了,还想在我这熬煮汤药,却小气得连配方都不舍得同楼里的姐妹们分享。”老鸨才不怕这些拿刀的捕快,双手叉腰就反驳,两只圆咕噜的眼珠在靳刚身上打转,没见他来过楼里,便也知晓这人口袋浅,要不就是家里面管得严,哼一声斜睨他两眼。
胖爷见不到一点关于汤药的踪影,“自芬儿姑娘死后,这房间谁来收拾过财物?”
“海捕快,你都让人守在了外头,我哪里敢让人进来收拾屋子。”否则那些财物也不会今日才落到自己手中,“海捕快,希望你们能尽快查出事情真相,我这里的姑娘多,这房间也快住不下了,我也该让人打理干净此处,好安排别人入住的呀!”老鸨好声好气的道说自己的诉求,毕竟胖爷的面子谁敢不给。
胖爷跳过她的诉求,“那芬儿的配方从何得来,你也是一点都不知晓?不对呀,你指定让人去查过的。”
这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胖爷,老鸨尴尬一笑,笑意僵持,“我也是为了楼里面的姑娘着想,让人去查了查,可是根本就是一点消息没有,芬儿自己也捂得紧,愣是问不出一点线索。”
“和芬儿姑娘平日交好的姑娘呢?她们也一点消息都不知?”靳刚问。
那老鸨头上的珠翠叮铛响,给靳刚的脸色稍缓和了一些,“问了一遍,她们也不知,毕竟她那些好姐妹不也没有得到她养颜的药丸。”
老鸨闷哼,这青楼里的女子情谊,能有几份真情都是万里挑一了。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头绪,却没得到实质性的线索。
胖爷懊恼烦躁,这下蛊的人当真是谨慎得很,绝不是新手,而是作恶多端早已经熟练于心的老手了。
只是针对下蛊的死者,这几桩命案却没有太多的关联。
但死者和死者之间,几乎都是一男一女,并且都有感情纠葛。
“胖爷,不完全对,我们忽略了一点,在曾若兰姑娘身上,只有她一人中了蛊,且没有发现其它男子。”
“可曾姑娘还活着呀,她有喜欢的人吗?”胖爷又道。
“她似乎对谢公子有情!”这是靳刚那日在曾府上查下蛊之人听到下人的谈论而得知的。
胖爷嘶一声,皱眉回,“但谢公子也没中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