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荣听着就皱起眉头,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吴家村在河对岸,这又不是代表吴子阳回去就只能走这一条路。
季殊荣想着,扭头看了一眼铭恩观内的工人们,这一扭头季殊荣就发现不少工人们正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又在她将视线挪向他们时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季殊荣心底里慢慢滋生,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
秦观林这时开口:“这个案子你最好不要插手,事关楚王,谁也不知道可能会查出来什么。”
季殊荣反问:“若我铁了心要查呢?”
秦观林无奈笑道:“我也不会拦你,兴许楚王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带我去看看那条河吧。”
“季大人不先起一卦?”
看着秦观林眼里的笑意,季殊荣如今也算是摸清了秦观林的套路。
“要是这案子没有蹊跷,你现在会在这?”季殊荣笑着反问,“将案子甩给京都府不就好了?何苦自己亲自来一趟?”
按理说,阙都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命案,依着流程,都是先报到京都府去,毕竟那才是阙都的父母官所在。
往往只有京都府判了,但原告与被告中至少一方不满意这个结果,才会告到大理寺来,之后再由大理寺审理案件。
比如张阿三一案,是先送到了京都府,后在梅娘的坚持下,这才送到了大理寺。
也有一些是直接告到大理寺的,譬如柳佩灵一案,是芜芜亲告到大理寺。
若是按照规章制度,接到案子的时候,秦观林就可以发给京都府,让京都府去审,但秦观林没有,他自己带人去围了流芳楼。
在旁人眼里,这些案子就和地方上送上来的案子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快的法子,自己也能轻省许多。
至于那些案子里的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偏秦观林是不同的。
可又是这样一个人,他纵着康泾进了大牢,杀了潘冬青,或许还有许多人。
这些人里有没有无辜,季殊荣不知道,只觉得人竟然可以这样割裂,一面尽忠职守,一面又对康泾放任不管。
明知道他有谋划,却不知他在谋划什么。
秦观林对季殊荣的这些心思一无所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往河边走。
“吴子阳是在河边的芦苇荡里发现的,此处不比陵水河,但人站进去水也能没到人腰部,如果不慎滑到,又不善水性,溺亡的可能性不小。”
跟在秦观林身后,季殊荣很快就看见了溺死吴子阳的那条河。
河道约十米宽,此时水流不算澎湃,根据和道德痕迹来看,这条河平日里水流也不算湍急。
往上下游分别看去,隐约也能看见一些妇女正在河边浣衣,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
许是吴子阳溺亡的事已经传开,远处有几个小孩想要下水,都被自己的家人给打了回去,哭声与骂声断断续续传来,并不真切。
河边都是一些碎石,但很少有圆润的,大多比较锋利。
凭此也可以看得出河流的水位变化不大,相对而言还算安全。
吴子阳又是生活在附近的人,甚至可能从小就在这条河里玩耍,对这条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吴子阳会水吗?”季殊荣问了一句。
“据他的同一个村子里的人说,吴子阳水性很好,对这条河也很熟悉,摸黑都能走上四五个来回,并且安然无恙。”
秦观林说着,低头看着脚边的石子。
水是很神奇的存在,明明任何人都能轻易击穿细弱的水流,可也是这样柔弱无力的水,也能够在漫长的时间里将锋利的石子打磨成圆润的模样。
“那他平均多久外出一次?”
季殊荣说着往铭恩观的方向看了一眼,管事正在铭恩观门口来回晃悠,看他的脑袋,似乎对这边的动静十分在意。
秦观林将祗候的回禀转达给季殊荣:“没人记得,但通常他们会间隔十天左右,有时被抓着的次数多了,逮着机会就往外跑,通常是赶在第二天天亮前回来,但也有些人出去后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季殊荣问。
“对,不回来了。”秦观林扶身捡起一枚扁平的碎石,手腕微微用力,朝着河面飞出去,一连激起好几朵水花,“据回来的人说,那些不回来的人都躲了起来,有些被抓回来了,有些没被抓回来。至于为什么不回来……没人肯说原因。”
秦观林用词微妙,愿不愿意说,和知不知道可是两回事。
按理说,只是在这里做工,楚王开的工钱也不少,不管怎么看这些工人们都没有逃跑的必要。
最多就是时日久了,想回家去看看,夜里偷偷跑出去几趟,只要不被发现,也惹不出什么乱子来。
可眼下瞧着管事和工人们的反应,这里倒不像是什么铭恩观的建址,更像是一处监牢。
季殊荣上下打量着铭恩观的整体情况,和预想中的情况不大一样,铭恩观整体建造进度很慢,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一圈外墙修了个七七八八,最大的豁口处可以让人轻而易举的翻出去。
而观内,正殿初具雏形,其他的偏殿倒是已经修好,只是还未上漆,也没有进行装饰,其余地方都只能看得出来要建,但连个形状都还看不见。
正殿前方是一座正在修建的三清像,神像在广场中央高耸,面容模糊,负责雕刻的工匠正拿着锤子一点一点地凿出痕迹,细碎的石块与粉末倾泻而下。
如果铭恩观当真对他们不怎么样,又或是大多数人都按捺不住想要跑,这铭恩观也管不住人。
人是容易从众的生物,可就在有人逃了的情况下,铭恩观里居然还留有这么多工人,简直匪夷所思。
季殊荣蹙眉思索半晌,最终扭头看向吴家村的方向。
“祗候去过吴家村了吗?”
“还没来得及。”秦观林幽幽看着季殊荣,“你到的时候,刚让祗候去四处看看,眼下只有几个人回禀了情况,原本是打算等这里勘探结束后再去吴家村。”
“那就不等他们了。”季殊荣拎着衣角就准备下河,“咱们走一趟。”
秦观林一把拉住她:“别蹚水,那边有桥。”
秦观林口中的桥,实际上就是一根一人合抱粗细的树被劈成了两半,就这么随意地搭在两端,就成了一座桥。
说稳固倒也挺稳,只是如果什么时候河岸发生了塌陷,这桥也就塌了。
季殊荣上去踩了两脚,又蹦了两下,许是因着这桥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两端已经被压得下陷,又有人来回用石头加固,以至于这座桥虽然不能走马,但人带着行李在上面来回走也很稳。
季殊荣望向案发地点,这里离吴子阳溺死的地方也不过就二三十米的距离,不大可能有人就图这么点时间,然后犯险去蹚水渡河。
顺着木头桥过了河,吴家村已经近在眼前。
秦观林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吴子阳家门口,院门开着,正屋的门也没关严,一位老妇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摸索着择菜。
听到有人靠近,老妇人这才抬起头看向他们,一双眼睛上结了一层白翳,什么都看不见。
老妇人伸手扶着一旁的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张嘴抿成一条直线,警惕地看着前方,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看着院子里的情况,似乎有人时长来帮忙照拂一二,但到底不是自家人,不怎么上心。
这估计也是吴子阳不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的原因,家里只有一位瞎了眼睛的母亲,如果不是邻里帮忙照顾,恐怕连日常生活都会变得困难。
楚王开出来的工钱是别处的两倍,吴子阳大约也是奔着这钱去的。
只需要干到铭恩观建成,手里的工钱至少能让他们母子俩好好地过上两年日子,无论是雇佣佣人帮忙照顾母亲,亦或是娶妻生子,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吴子阳会溺亡在离家最近的那条河里。
甚至连他的死讯都是邻里告诉母亲的,也无缘最后一眼。
“请问你们是哪来的贵人?”老妇人的声音里还侵染着悲伤。
“我们是大理寺的,您是吴子阳的母亲?”季殊荣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老妇人立刻躬着身子行礼:“大人安。”
吴母还没躬下去,季殊荣就赶忙掺住了她,扶着她到一旁坐下。
“您不必多礼,我们来就是问点事情。”
吴母仍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也不知道在他们来之前,她都见过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
“您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肯定都告诉您。”
季殊荣也免去那些客套与寒暄,此时无论再说些什么,对这位母亲来说都只是伤口上撒盐。
季殊荣应了一声:“吴子阳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母略一思索:“他是个好孩子,但也年轻,有时候与人起了冲突还会找到家里来。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大事,道了歉,人家也就宽宥他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去铭恩观做工的?”
“嗯……算起来有两年了吧,前年过年前来村里招的人,工钱开得可高了。他一开始不想去,说家里没人,想留下照顾我,我劝了几次他才同意去的。”
季殊荣闻言看向秦观林,后者点了头,和吴母所言相差无几。
“铭恩观于前年年后开工,至今已有两年半。”
季殊荣眯着眼,两年半还造不完一座道观,说是天家颜面耗时久点也能说得过去,可眼下的进度未免也太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