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吴母也应和着秦观林的话:“是啊,这位大人说得没错,已经有两年半了。按理说,一座观花不着这么长时间,官家的钱那也是钱不是?可贵人们要修,咱们也没有说话的份。”
吴母的话里满是无奈,又带着点懊悔,话音落下后只余长长的叹息。
季殊荣观察着她的神色,吴母眉头微蹙,嘴角向下耷拉,缓缓叹出一口气,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在诉说她的心绪。
或许她也有些后悔,为何要让他去呢?
如果不去,家里的日子无非是苦一些,如今倒好,白白丢了性命,空余下楚王府的人送来的工钱。
可她一个老太婆都这把年纪了,还瞎了眼,要钱又能有什么用?
不遭人骗就已经不错了。
季殊荣只能敛下眼睫,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件事情她毫无办法。
依照大宇的规矩,就算是她的子女一个都没了,也还有那些亲戚,想都不用想,就算是奔着吴子阳留下来的那些钱,那些人也会把吴母接过去赡养。
至于怎么养,养得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算是亲眼看见了她过得不好,这也是亲告罪,民不举官不究。
且不说她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婆,要怎么去找状师,又要怎么写状纸,就算真的有人帮她告上去了,可以操作的余地仍有不少。
甚至只需要一句话——
老人年纪大了,脑子不清白。
然后再行一点好处,道几句歉,这件事也就过了。
相比之下,说不定就留在这里,靠着邻里帮扶,许还能过得好点。
季殊荣继续问:“这两年半里,吴子阳大约多久回来一次?”
吴母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那小子倒是挺孝顺的,算下来……基本每个月就要回来一趟,有的时候一个月回来三四趟。哦,对了!”吴母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好几次我觉得院子里有人,可我又看不见,院子里那人也没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阿阳。”
“那人待了多久?”季殊荣急忙问道。
“也就待了一小会,可能也就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吧。”吴母说着,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怨我,眼睛瞎了,不中用了,连什么时辰都分不清楚。”
“村里没有打更的更夫吗?”
“有的。”吴母点点头,“只是我平常也不大注意,早晨听见院子里的鸡叫了就起,隔壁的妹子人很好,平日里做饭的时候就带上我一份。”
吴母说到这笑了起来:“她也不让我吃干饭,我就帮忙择菜,都是些轻省活。阿阳不在的时候,多亏她帮衬我了。”
季殊荣闻言往隔壁的院子里看了一眼,邻家的大娘正瞧瞧往这边看着,一和季殊荣对上视线就慌慌张张地走开,可人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看,看起来很是关心吴母。
“除此之外,吴子阳上一次回来是在什么时候?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都跟您说些什么?”季殊荣又补充道:“比如关于铭恩观的事情?”
吴母这时忽然噤了声,好半晌才重新开口。
“他上次回来……差不多是五天前了。他也没说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把钱给我,让我自己小心。后来他好像越来越抵触铭恩观,总是跟我说不想回去,可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又总是不说。”
吴母狠狠叹了口气:“最近两次回来,他也是怪得很,说什么……他要是有朝一日回不来了,让我不要挂念他。”
季殊荣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在案发之前吴子阳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回不来。
这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否则吴子阳不会无缘无故同自己母亲说这样的话。
吴母却会错了意,颤抖着手去抓季殊荣:“大人呐,是不是……是不是我家那小子得罪了什么贵人?这才……”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想到的原因了。
季殊荣一时语塞,秦观林替她答了话。
“眼下还不能确定,但更像是意外。”秦观林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村子旁河岸的芦苇荡里,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被过路的人拾走了。”
吴母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那孩子每次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揣着银子,又总是频繁往来,说不定就是被谁盯上了。”
秦观林的话获得了吴母的认可,她整个人很快放松下来。
“现在这个世道哟……”
吴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完全将吴子阳的离世归咎到世道上。
季殊荣没说话,或许这样对她而言会更好接受。
人总要怪点什么,怪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自己又没有办法,只能平白气闷,于是人们总是去怪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世道,比如命运,因为看不见,又因为庞大,所以改变不了很正常,以此来说服自己接受事实。
沉默片刻,季殊荣换了个方向。
她问:“对于铭恩观的工事,村里人有什么看法吗?”
吴母无奈地笑笑:“大人这话问的奇怪,那都是皇室贵胄,他们行事我们这些草民能有什么看法?说到底他们还比别的富绅宽宥些,给钱也爽快,甚少做那拖欠工钱的事情,楚王殿下给钱又给得多,说他们吃的用的都是民脂民膏,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倒不如去赚些钱回来,也免得他们白吃了。”
说罢,吴母笑了两声。
思来想去季殊荣也再找不出几个问题可以问,于是便作罢,只是临走前向吴母讨了个许可,若是之后要验尸,也就不用再来跑一趟。
等到两人走远了,季殊荣回头看了一眼,邻家的大娘很快就去关心起吴母来,两个人说说笑笑,邻家大娘脸上的忧愁渐渐散去。
那些工人是不是自愿的没人知道,但只要有人问起,他们定然都会点头。
“这世道就是这样,楚王殿下要人建造铭恩观,那么就得有人去,而且得是自愿去。”秦观林的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多少感情,“如此方能彰显天家恩赐与威严。世家大族也是如此,没有什么不同。”
“世家?”季殊荣疑惑,“楚王与世家有什么关系?”
秦观林目光平静:“王爵也是世家,大宇实行的是降爵制,设想楚王若不登基为帝,他的后代先降为二字王,然后是国公,每代逐级降爵,三代后降为侯爵,以此类推。纵使如此,他的后代也可再建功立业重新封爵,如此一来,世世代代都有家族鼎力相助,只要后人有三分才能,便能守住家业。”
“况且……”秦观林拉长尾音,“他们到底是皇室血脉,也是宗室子弟,若是他朝皇帝无嗣,这些宗室子弟过继后成了皇帝,对自家自会另行封赏,说不定还会来个世袭罔替,历史上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
秦观林这样一说,季殊荣就听懂了。
有爵位在,又是皇室血脉,身为宗室子弟,他们自然不缺乏追随者,甚至可能会为了权力搏上一搏。
自然也会有世家在他们身上下注,赌自己家百年富贵。
如此一来,宗室子弟与世家子弟的关系就已经是盘根错节难以理清,而世家姻亲又将各个世家联系在一起,自然形成党派。
说来说去,为的是利益,遭殃的是百姓。
“你且看铭恩观一事,瞧着是楚王的意思,再往下呢?”秦观林抬眼扫过整个吴家村,“朝堂上姓吴的也有几个,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为了巴结楚王而做些什么?仅凭楚王的家仆?呵,他倘若真有这样的能耐,吕相恐怕会第一个弹劾他。”
季殊荣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这里有吴家村,别处有李家村,还有许许多多的村子,都经历着差不多的事情。
只要世家仍在一天,他们就不会放弃手头上的权力,还会想要进一步蚕食,甚至是皇权。
季殊荣眼皮一跳,总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底里却又说不清楚。
“走吧,回去。”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暂且将这些先抛到脑后,“祗候应该已经勘探完周遭的情况了。”
秦观林应了一声,乖巧地跟在季殊荣的身后。
回到铭恩观前,祗候已经聚集在一块,吴子阳的尸体暂时停放在一旁。
天气逐渐热了,尸体运回去要花更多时间,干脆就让仵作和验尸官当场验尸。
他们在一旁验尸,秦观林和季殊荣听着祗候们的汇报。
“吴子阳身上没有致命伤口,只是身上有些撞击导致的淤青和擦伤,具体情况得等仵作验过尸才知道。据管事的说,各个工人身上都挂有腰牌,每日上工下工的时候都会登记,若是少了人会去查找。今日就是在上工时发现少了吴子阳的人,这才发现他溺死在河里,但他身上的腰牌却不翼而飞。”
“腰牌找到了吗?”秦观林问。
祗候摇头:“四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腰牌的痕迹。”
季殊荣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吴子阳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到死了一双眼睛都睁着,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只是单凭这表情,不能下任何判断,或许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溺亡。
“平日里和吴子阳交好的人,都查过了?”
“查过了,都说他昨晚上说要回去看望母亲,趁着管事的走了之后,他就从东侧的缺口处翻了出去。工人们起初都没当回事,毕竟吴子阳总是找时间回去,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吴子阳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会前天才回去过,昨天又要回去。”
季殊荣听着却皱起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