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平闻声皱起眉,姓徐的这个时候找他能是为了什么事?
不必说,肯定是因为潘冬青那个老东西。
天下钱粮尽归户部所管,他囤粮的事情突然爆出来,被牵连到的可不是只有他潘冬青一个!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连囤粮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亏得他们户部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那日还把潘冬青的罪证都还给了他,现在看来,当初要是就放在他手里,现在估计还没什么事。
张中平心里一边郁闷,一面起身穿衣。
到底那位徐大人是户部尚书,不去不行,真要是找了个借口窝在家里,那他以后也不用想着升迁调任了。
这日傍晚,季殊荣收到祗候回禀,潘冬青的尸体已经运到了城郊义庄。
剩下的,就是找个由头出城了。
季殊荣正发愁要怎么避开秦观林的目光跑出城去,城西就报了个命案。
“季大人,秦大人接到一起命案,现下已经带着人出了城,正往城郊的铭恩观去。”
“铭恩观?”季殊荣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祗候应了一声,随即解释起来:“铭恩观是楚王前年开始建造的道观,为的是给陛下祈福,只是似乎建的十分慢,到现在已经花了两年时间,仍然没竣工。”
季殊荣对建筑不怎么了解,需要花多少时间更是一点数都没有,只是从祗候的反应来看,一座道观不应该花这许些时间。
“秦观林去铭恩观做什么?”
“死者被发现死在了铭恩观旁的一条河里,据死者人家称,死者生前是建造铭恩观的力工,约半年前被招去做工,之后除了钱从未看见过人。”
“铭恩观的管事怎么说?”
“铭恩观的管事称毫不知情,许是那力工自己失足落了水。”
阙都里的命案不少,几乎平均两三日就能接到一起,什么原因的都有,大理寺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秦观林这次却亲自去了,看来这桩案子和楚王有些关系。
一想到那日马场上遇到的人,季殊荣蹙起眉。
那日和楚王相见她不觉得是什么巧合,但她也没有怀疑秦观林的理由,说是他们被人盯梢了倒是更合理许多。
阙都正是要乱的时候,楚王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主动和她靠近。
说他心里没有点别的心思,季殊荣还真不信。
秦观林没喊她,不代表她不能去。
但眼下还是潘冬青的死因更重要。
“备马,先去义庄。”
义庄离阙都得距离与铭恩观差不多,只是朝向有些偏,铭恩观更偏北,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更靠近皇城,义庄则接近正西的位置。
季殊荣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确定,康泾是不是杀害钱学士的凶手。
但幕后真凶还有得追查。
去过义庄,再去铭恩观,应该来得及。
季殊荣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刚到义庄祗候就立刻领着她进了停尸间,很快就找到了潘冬青的尸体。
白布掀开,潘冬青死不瞑目,也没有人替他合上眼睛,他的左耳不翼而飞,脖子上是一道极细的伤口,却很深。
到底是被流出的血液呛死的,还是血流干之后死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一切都和验尸格目上钱学士的死状极为相似,在亲眼看到这副景象前,季殊荣还不怎么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就足以毙命。
至于那只被割下来的左耳,她大抵也能猜到去处。
人已经灭口,但总得拿点什么东西回去复命,没有什么比一只耳朵更能够证明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有割下耳朵的能力和时间,已经足够灭口了。
一切都和心里的怀疑吻合,严豪在一旁看着潘冬青的死状,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灭下去。
他想不明白,康泾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季殊荣什么也没说,有些事情必须得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也没有一丁点用处。
“走吧,去铭恩观。”
“大人,那他……”
祗候说着看了一眼潘冬青的尸体。
“都可以,乱葬岗或者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又或是烧了,都行。”季殊荣如是说,“交由义庄办吧,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潘冬青这个人,在大理寺的档案上,潘冬青的尸体早早的就拉去乱葬岗埋了。
如今怎么处理都没关系。
一行人出了义庄直奔铭恩观而去,一路上严豪难得沉默许久,甚至没有找个话题聊天。
直到铭恩观已经出现在众人的事业当中,季殊荣才开口对严豪说了一句话。
“或许康泾只是有自己的难处。”
季殊荣翻身下马,朝秦观林走去,只留下一句话给严豪:“别想太多,那是他的决定,我们无权干涉,只能处理后果。”
说话间,季殊荣已经走到秦观林身后,铭恩观的管事已经先秦观林一步看到季殊荣,依着品阶,他断然没有将秦观林晾在一旁,然后向季殊荣行礼的道理。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看着管事作揖弓下身,秦观林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是预料之中的人。
意外与惊喜在秦观林眼中交错,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亮了一瞬,季殊荣还以为自己要看错了。
秦观林嘴角微微扬起:“你怎么来了?”
季殊荣看了管事一眼,答道:“听祗候说了案子,有点兴趣,想来看看。”说着,季殊荣亮了匕首,“严豪说我练得不错,不必担心我。”
秦观林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管事,他是楚王的人,他的态度自然也就代表了楚王的态度。
六品官和五品官,哪一个更为尊贵,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后者。
但在楚王眼里,季殊荣显然比他更为重要。
秦观林将管事的态度看在眼里:“继续说。”
“是。”管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那力工当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按照当初签下的契书,他们来做工,一直到铭恩观竣工之后才能离开,这也是当时写在契书里的,他们事先都知道。秦大人不信,大可亲自去问那些劳工们。”
季殊荣在一旁听着,插了一句:“旁的工地上可有这样的情况?这地方也没有多偏远,来这里做工的都是附近村子上的人,怎么就不允许他们回家?”
管事叹了口气:“季大人有所不知,这铭恩观是为陛下祈福才建造的,当时也是请了司天监的人来看,这才定下了这一处风水宝地。不让劳工回家,那也是司天监的意思,说是怕建成之前走漏了贵气。因着这一出,楚王殿下给劳工们的钱也是近乎翻了一倍呀!”
司天监会不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季殊荣不确定,但以楚王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说辞他都能买得到。
什么风水宝地,什么怕走漏了贵气,这些话听听就好了,不必当真。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铭恩观给的工钱竟然比市面上的价格多出一倍。
虽说皇家的建筑本就不能和寻常建筑相比,但这样粗略算下来,光是人工这一项的开支,估计就得占六成。
这可真舍得下手笔。
“楚王殿下用心良苦。”秦观林回了一句,“有劳管事了,之后若是有其他问题,还得劳烦管事。”
“秦大人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说完这话,管事叹着气离开,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
与此同时,铭恩观里的建造工程也一直没有停下,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劳工而已,再找人来填补上就是了,要是为了一个劳工耽误了进度,这才是大事。
季殊荣往观里看了一眼,整个工地上东西摆放得都很整齐,木料、泥沙、石砖……一应区分摆放,工人们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建造工作。
还有一些衣服明显华贵一些的,那些都是监工,主要是负责监督工人们别弄错了什么,差之毫厘可是失之千里。
整个铭恩观里也听不见什么吵闹声,不似之前去潘冬青的田庄上事,那些监工们拿着鞭子抽那些佃户,俨然把人当成了奴隶。
相较之下,铭恩观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正常,工人们面色红润,没有被虐待的痕迹,只是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情。
季殊荣也不觉得奇怪,哪有人干活还兴高采烈的。
季殊荣不由得感叹一句:“楚王还真是大手笔,只是一个铭恩观,居然能消耗这么多人力。”
秦观林轻笑一声:“再怎么说这也是代表天家颜面,工人做起活来要比在别处细致许多,不仅是因为工钱多,也因为这些用料他们赔不起。稍有不慎,就算是把一颗脑袋赔上,那也不够偿还。”
话说到尾声,秦观林的语调逐渐低沉。
季殊荣闻言摇摇头:“楚王给的工钱是高,可也没必要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做赌注。”
秦观林声音轻微:“……有些时候,也不是他们自己想来,那是楚王。”
那是楚王。
只需要这四个字,下面的人就会自觉地把事情办好。
管事的想邀功,下头的人怕办砸。
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有各自的念头。
落到这些劳工身上,可就不是当初那么一回事了。
秦观林话头一转,向季殊荣介绍起案情来:“死者叫吴子阳,是吴家村的人,独子,家中只有一位母亲。仵作验过后,确定人是昨天夜里死的,就死在铭恩观旁的河里,死因是溺亡。”
“不是不让离开铭恩观吗?”季殊荣提出疑问。
“口头上是这样说,但夜间铭恩观的看管似乎也并不严苛。”秦观林看向铭恩观里的劳工,“据劳工说,离家近的,常有人夜里跑回去看看家人,天亮前再回来,吴家村恰好是在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