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林在官署堂上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也没有等到季殊荣和严豪归来。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传进吕相府。
吕相府的道路蜿蜒曲折,曲生吉,直生煞,一应风水之理。
书信送来时,吕昌平正站在桥上喂鱼,随手撒下的一点鱼食,被鱼儿们争相抢夺,与官场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人性本就如此。
管家迈着小碎步来到吕昌平面前,双手奉上刚送来的书信:“相爷,是兵部侍郎潘冬青送来的信笺。”
“潘冬青?”
“是。”
吕昌平略有些疑惑,按理说兵部侍郎送来的东西到不了他这,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都只是些小事。
但手底下的人也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这信笺能送到他这里来,说明值得一看。
伸手接过信笺,翻开看到上面的名字,吕昌平就知道这封信笺为什么会被送到他面前了。
“季殊荣在我这。”
随信附上的是一片六品官官袍的一角,虽不足以证实官袍的主人就是季殊荣,但也足够让人觉得有几份可信度。
潘冬青……能够上潘冬青,也能证明季殊荣有几分本事了。
管家拱了拱手:“相爷,您看着事怎么处理?”
吕昌平略一沉吟,将信笺递了回去:“不管。她无论出了什么事,相府都与她没有关联。”
管家默了默:“明白。”
天色渐渐暗下,街上挂起灯笼,白日的喧嚣后迎来的是夜间的欢歌。
祗候十分有眼力见地点起灯,堂上瞬间明亮起来。
大理寺夜间甚少值守,毕竟那些案子熬夜也看不完。
秦观林耐心等了又等,终究是没等到人。
“整装,你们几个去过粮仓的人带队,所有好手都调去,务必要找到人!”秦观林难得佩刀,摸着刀柄,思绪万千,“余下的人,随我去潘府缉拿贼人。”
“是!”
粮仓虽只去过一次,但好在严豪早就准备好了地图发给他们,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季殊荣,但凡有点意外情况他不能在场,这份地图也能帮到秦观林。
一支小队十余人,借着夜色渐渐靠近粮仓,那些个守卫之前承诺得倒是信誓旦旦,如今也松懈下来,靠在各个草垛和粮仓脚下休息打盹。
只是在他们不远处都放着火把,大理寺的祗候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粮仓重地本就忌明火,潘冬青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忌明火,甚至整个粮仓到处都是火光。
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带队的人一打量,守卫约摸二三十人,他们一人对付两个就行。
“先找季大人。”领队皱着眉头,目光最终锁定在粮仓上,“如若他们放火烧仓,先冲进粮仓找人,季大人他们肯定在粮仓里!”
“是!”
潘冬青此时对粮仓的情况一无所知,那帮废物就算再废物,总不该连火都不会放吧?
房中,菡萏端着琵琶轻声弹唱,屋内茶香满溢。
潘冬青瞧着菡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人嘛,只要吃些苦头,自然就学乖了。
瞧她前两日不还是一副倔强模样,饿了两顿自然就学乖了。
潘冬青正得意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小厮甚至还来不及通报潘冬青,房门就被秦观林一脚踹开!
菡萏下意识瑟缩一下,看到是秦观林,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希望。
秦观林的目光却只是从她脸上扫过,没有任何波动。
菡萏看着秦观林冷漠的目光,忽然意识到,秦观林不是为了她来,而是为了季殊荣。
哪怕是柳佩灵的案子也一样,从头到尾都是都是季殊荣在操心,从头到尾都是季殊荣在努力地找线索,秦观林只是从旁辅助,他并不关心这些案子。
一切都只是为了季殊荣。
菡萏收回目光默默看着秦观林走向潘冬青,他却不曾向潘冬青动手,只是在潘冬青的下首坐下。
潘冬青被吓得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秦观林一记眼刀飞了过来。
秦观林微微挑眉:“潘达人这是纵情声色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忘了?既不出门迎客,也不奉茶,不若改日我参潘大人一本,让潘大人醒醒神?”
潘冬青这时才回过神来,赶忙招呼人奉茶,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秦观林身旁,满脸讨好地看着他。
潘冬青不停地搓着双手,小厮刚端上来茶水,潘冬青就立刻殷勤地将茶杯送到秦观林手边:“不知秦大人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秦观林端起茶杯,姿态十分放松,他挑眉看向潘冬青,表情戏谑:“潘大人不知道?”
“不知道啊!”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季殊荣在哪?”
短短五个字,潘冬青却呼吸一滞。
秦观林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也不曾抬眼看他,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茶盏上,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话,漫不经心地就问出了口。
如果不是季殊荣的名字过于扎耳,潘冬青几乎要以为秦观林只是说了一句普通的寒暄。
潘冬青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尴尬笑了两声。
“秦大人,您找季大人怎么能找到我这来呢?”弄清了秦观林的来意,潘冬青干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点没有要把秦观林放在眼里的意思。
“大人呐,这做人也该讲究点,我和季大人非亲非故,我是兵部侍郎,她是大理寺丞,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她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潘冬青说着,不屑的口吻已经藏不住,当着秦观林的面就翘起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秦观林轻笑一声,看向门口的录事官。
“录事官,方才潘大人所说的话,可都记下来了?”
录事官忙不迭地点头:“记下来了,都记下来了。”
潘冬青这才正眼看了看秦观林,又抬眼看向门外。
秦观林带来的人不算多,但也有二三十人,光是录事官秦观林就带了六个,也不知道到底是打算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东西来。
潘冬青咽了口唾沫,嗓子收紧几分,不敢再让肚子里的话随意跑出来。
“潘大人,秦某也只是提醒你一句,做人做事要小心,尤其是自己这张嘴,可得分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秦观林语调悠扬,也不着急,似乎季殊荣怎么样跟他都没有关系。
潘冬青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要不是奔着季殊荣来的,那就是奔着他来的!
潘冬青脸上的变化一点也没有逃出秦观林的眼睛,看着潘冬青一点一点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攥紧桌角,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秦观林也不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又问了一遍。
“潘大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季殊荣在哪?”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西南收粮三百石,折银二百七十两。”
秦观林轻飘飘地念出这句话,潘冬青脸色陡然变得煞白,随后变得铁青。
“你怎么知道的?!”潘冬青问。
秦观林这才看向角落里蜷缩着的菡萏,目光仍然冰冷:“这世上总有许多本不该活下来的人偏偏就活下来了,我瞧着你手底下的人办事也不算利落,人还没断气就不管了。”
说着,秦观林忽然笑起来:“或许是那姑娘命不该绝,被人救了,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你的所作所为,要她来告发你。”
菡萏陡然瞪圆了双眼看着秦观林,最终还是忍不住朝他爬了过去。
“秦大人,芜芜……她、她没死?”
秦观林轻轻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是芜芜自己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也好,又或是被人告密了也罢,左右改变不了结局,那都是她们自己的事。
随着秦观林点头,菡萏忽然心口酸痛,捂着嘴试图压抑自己的声音,却怎么也没压住。
她看着的,芜芜被人打的时候,潘冬青就让她在旁边看着的。
直到现在她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都还是她的那副惨状。
潘府的人下手不算狠,可也正是这样才让她多痛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趴在地上没了动静,芜芜咬着嘴,一声都不肯吭。
菡萏记得她的眼睛,她看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恨意。
到现在,她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希望芜芜活着,还是希望她早早就断了气。
秦观林收回目光,菡萏的哭声也渐渐弱下去,没多久就停了。
“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秦观林轻轻放下茶盏,视线落在潘冬青手里的茶杯上,“我劝潘大人还是别动这样的心思了,你府上的府兵或许有一战之力,又或许今日我会受你的算计死在这里,可潘大人最好好好算笔账。”
潘冬青一愣,不明白秦观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观林嘴角带笑:“一个六品的大理寺丞,与楚王和吕相有所牵连,单她一人不知所踪就足以震动整个阙都。若是再添上我这个五品官的命,一朝一夕之间,大理寺两位官员不知所踪,根据我二人这几日的动静,不知潘大人可还能脱逃啊?”
秦观林每吐出一个字,潘冬青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光想着赢,却没想过要如何善后。
秦观林说得对啊!
两个朝廷命官同时出了事,前后都和他有关联,他肯定是跑不掉的。
片刻间,潘冬青就想到了对策他恨恨道:“秦观林!你别以为我不敢!不过就是两条狗的命,有什么可怕的?!今日我在这里把你杀了,明日就把你扔去喂狗,朝堂官员那么多,与你结仇的也不少,随便嫁祸一个就是……”
话将要说完,最后一个字眼却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