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冬青只是瞅了祗候一眼,门口的祗候立刻行礼转身离开,将这一片空间留给他们三个人。
潘冬青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了,才快步上前朝着季殊荣深深作揖。
“季大人,这哪能算是谈完了呢?”潘冬青呵呵笑了两声,“今日多有得罪,实在非我所愿,还望大人海涵。”
季殊荣仍是不肯赏给他一个正眼:“潘大人多说无益,季某虽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但也不能污了上面主子的面子。”季殊荣说着拱了拱手,“潘大人若只是为这事来,还是请回吧。”
潘冬青却不退反进,小碎步走到季殊荣身旁,胳膊一顶就把严豪挤到一旁去,而后两根手指从袖子里夹出一叠银票来。
柔软的银票小心翼翼地压在砚台下,正好处于季殊荣余光能看得见的地方。
季殊荣停了笔,余光瞥了一眼潘冬青。
“潘大人这是何意?”
潘冬青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褶子都快堆到一起去了。
“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季大人消消气。”
季殊荣多看了两眼,按厚度和面额,这一叠银票约摸着是五百两的样子。
抵得上她要出的一半了,多少还算有点诚意。
季殊荣冷笑一声:“怎么?潘大人是觉得我缺这么点钱?”
季殊荣说着慢条斯理地拿出秦观林给她准备的那一千五百两,银票在潘冬青面前晃了晃。
“瞧见了么?潘大人。”季殊荣冷哼一声,“若是今日顺利,这一千五百两就是我的诚意,现在看来,潘大人同我的诚意,也不过就是五百两。还是我季某人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严豪,送客!”
严豪刚一动,潘冬青立刻再次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这一次的银票和季殊荣桌子上的那一摞差不多厚度。
潘冬青早早就准备好了两份银票,只等着看季殊荣的反应。
季殊荣要是轻而易举地就同意了,那他就不用多花银子。
两叠银票加在一起一共一千两,这就相当于季殊荣想要入局,一分钱都不用花。
按理说,到这个地步,季殊荣应该满意了。
看着季殊荣坐下来,潘冬青放心许多。
他估摸着差不多也是这个数额。
免了入场费,还得了上位,换做他接触过的那些人,这个时候都已经同意了。
可季殊荣不说话。
静谧的房间里连心跳声都听得十分清楚,潘冬青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季殊荣也不说话,就这样空熬着他。
“季大人?”潘冬青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季殊荣伸出手,在银票旁敲击两下:“潘大人是觉得,银票就能收买我?”
季殊荣的断句很有意思,刻意在“银票”两个字那里略作停顿,还加了重音,这是在暗示什么,潘冬青不可能听不懂。
他做的生意,季殊荣不仅仅要入局,还要在分一杯羹。
潘冬青心底里暗自咋舌,一口牙几乎要咬碎,面上还得维持笑容,活生生把他整个人掰成了三份。
“那大人是想要?”
“潘大人在做什么生意我都还不清楚,我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听到这话,潘冬青忽然松了一口气。
季殊荣这算是松口了,但到了他的地界上,季殊荣想要什么,又或是不想要什么,那可就不是她说了算了。
“大人教训得是。”潘冬青弓着腰让开一条路,“马车已经在大理寺门外恭候了,不如季大人同我一同走一遭?”
“带路吧。”
严豪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潘冬青的态度未免也太谦卑了些。
刚上马车,潘冬青什么动作也没有,车夫倒像是提前就知道他们要去哪,一句话都没有问,直接将几人带到目的地。
这一路大约花了两三个时辰,不用看外面的景色,只需要从时间上判断就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阙都外。
只是让季殊荣有些疑惑,刚才他们出城门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甚至没有检查他们的车辆,潘冬青更是没有在这些人面前露过脸,他们的车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放出了城。
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一幅光景。
潘冬青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倒也还没有那么大权利可以出入城门都不用检查。
这些人应该是认识潘冬青的这辆车。
刚才上车的时候她没有太留意,只是觉得这车还挺朴素的,不像是一个四品官的做派。
马车在一处农庄停下,田地里还能看见正在劳作的佃户,看见有人来了,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活计,朝着这边看过来,但很快就有管事的去警告他们,手里还拿着鞭子。
惨叫声听得人心惊,季殊荣故作不经意地挪开目光看向别处,尽可能让自己脸上不露出太多表情。
潘冬青敢把这些给她看,那就证明那些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要是她露怯,潘冬青就会第一时间怀疑她的身份。
吕昌平是她唯一的庇护,没了这层身份,潘冬青对付她可就不用讲情面了。
季殊荣露出不耐烦的模样:“潘大人不会要告诉我,这一处农庄就是你的营生吧?”
“自然不会,请大人随我来。”
潘冬青引着他们走进田庄,然后步入正堂,穿过屏风之后,来到屋内一角。
这里摆放着一个花瓶,潘冬青让人挪开花瓶之后,撬开底下的地砖,眼前赫然是一条蜿蜒向前的地道。
地道里面没有光亮,只有潘冬青的人手上拿着火把。
前前后后十个人,四个在前面开路,还有六个还留在地面上,似乎是等着他们下去之后断后。
“季大人,请。”
地道倒是做得十分精致,甚至还细心做了楼梯方便上下。
潘冬青说着现行一步,仿佛是为了向季殊荣证实这个地道十分安全一样,自己率先走入地道。
季殊荣环顾四周,这地方十分隐蔽,分明还是在堂上,但是潘冬青的设置十分巧妙,从外面往里面看,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
屏风和门扉遮挡了大半视线,将他们的身形完全隐藏在遮挡之后。
潘冬青也不催促,季殊荣在潘冬青的注视下缓缓走进地道。
整条地道都用砖石铺就,墙壁与顶上只是普通的泥土,每隔一段路就有插放火把的装置。
进了地道,之后会去什么地方,他们不得而知。
秦观林那边也无法收到消息,甚至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
在地道里走了没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亮光,潘冬青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带着他们上到地面。
刚出地道,眼前就是粮仓。
只是这粮仓的数量……
季殊荣数了数,眼前的粮仓一共也就三个,可他们在那张纸条上看到的可是三百石!
足足够一个人吃几十年的粮食!
这三百石极有可能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可眼前这点地方最多也只能放个上千石的粮食,不像是潘冬青的作风。
季殊荣回头看了一眼严豪,后者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粮仓,只是潘冬青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把她带到这里来。
只是她还拿不准潘冬青想做什么。
潘冬青笑嘻嘻地说:“大人,咱们到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几乎将季殊荣的耐心耗尽,她看着潘冬青,满心都是烦躁,这一次都不用演了。
“潘冬青,你是想说,你堂堂一个四品官,做的买卖只不过是上千石粮?看来我还是心软,信了潘大人的话。”
季殊荣嘴上这样说着,心底里已经开始计算潘冬青应该判什么罪。
大宇对囤积粮食判得很重,上千石的粮食,以他一个四品官的日常消耗而言,虽然多了点,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真报上去,大约是被判罚俸几年,差不多也就了了,算不上什么大罪过。
但他的田庄上自有粮仓,各处田庄的粮仓拢共加起来,这数量非同小可。
这样一来,这里的一千石粮食,全都是罪证。
按照大宇律,应处绞刑。
只是以皇帝现在的状态,这绞刑判不判得下来还得两说。
说潘冬青背后没人,鬼都不信。
可从这囤粮的数量来看,他背后的人恐怕也不简单。
他都已经做到四品,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可小觑。
户部就算是监守自盗也不敢做到这种程度,囤粮那是动摇国本的罪名,若是皇帝震怒,株连九族也不奇怪。
那就还得再往上推。
季殊荣后背已经开始冒汗,再往上她知道的也就只有吕昌平一个。
和吕昌平差不多地位的人,那可真是得罪不起。
“季大人所言极是。”潘冬青面上笑容不改,只是眼神多了几分冷意,“这里自然不是做大买卖的地方,只是季大人看着这些粮仓,应该也能安心许多。”
潘冬青说着就让人开了粮仓的门,里面堆放的全都是粮食,一丝也没有假。
“这,就是我的诚意了,季大人可还满意?”
这话一出季殊荣就猜到了潘冬青的意思,她一挑眉:“潘大人的意思是,我给的诚意不够?”
潘冬青笑了两声:“季大人是首辅大人亲自指派,这已经是阙都人尽皆知的事了。只是……大人也该体谅体谅我们,我们这些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赚钱的人,没有保障可不敢信任任何人啊。”
“既然没有信任,那便就此作罢。”
季殊荣说着转身就走,齐刷刷的拔刀声却传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