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林时常觉得季殊荣实在是聪明了,她的聪明不会让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只会给她带来焦虑之后的通透。
她的那双眼睛,似乎总能看清所有事情。
秦观林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当初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可以保下自己的父母?
又如果,他家背后有靠山,如今的结果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一次次的思考让他生出一股保护欲,哪怕他很清楚严豪可能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历练。
但他忽然理解了父亲当年的感觉,哪怕多一秒也好,让他再无忧无虑一秒,直到自己无能为力。
可他也比谁都清楚,被保护的那个人在失去保护之后才是痛苦的开始。
除非能保护他一辈子。
他对季殊荣狠得下心,可对严豪不行。
他捡到严豪的时候,严豪才十岁,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弟弟。
但如今严豪也已经快二十了,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这个时候该给他说亲才是。
脑海中思绪万千,季殊荣已经回房休息。
秦观林盯着卧房的方向看了许久,最终转头朝芜芜所在的房间走去。
秋娘已经靠在门边阖上了眼,赵舒怀也熟睡着。
秦观林轻轻从秋娘手中抽走蒲扇,秋娘却立刻醒了过来。
“秦大人?”
她被吓了一跳,看清是秦观林后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秋娘拍着胸脯,轻声道:“大人不回去休息吗?”
“睡不着,炉子我来看着,你抱着孩子去睡吧,有事我叫你。”
秋娘看看靠着自己的舒怀,索性没推辞,只是道了声谢。
守着炉火,药壶里煮着药。
煎药是门技术活,得时刻盯着,火大了会糊,火小了又逼不出药力。
秦观林执着扇子,一下又一下催着炉火。
心里乱的时候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天蒙蒙亮时,秦观林已经按照医嘱喂着芜芜喝下一碗药。
季殊荣昨晚睡得晚,起得却很早,刚来芜芜这边就瞧见了秦观林。
“你昨夜没回去?”季殊荣有点意外。
秦观林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来也怪,昨夜留在季殊荣这,心里难得踏实许多。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有季殊荣在,什么事都不算事。
季殊荣也没打算继续追问,往里间瞧了一眼,芜芜还睡着。
“她怎么样了?”
秦观林摇摇头:“不大清楚,药是我捏着她的嘴,然后从外敲击她的喉咙才喂下去的,有些发热,大夫说过是正常情况。”
“我去看看。”
来到芜芜床边,除了脸上,芜芜身体的其他部位都被包了起来,骨头断了的地方上了木板保证定型,几乎全身都是绷带。
季殊荣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她刚把手缩回来,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季……季大人?”
话音刚落,眼泪就从眼角滑落,芜芜顿时泣不成声。
“没事了,你要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辛苦你了。”
“季大人……呜……季大人……我以为,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季殊荣哄了半晌,芜芜才又重新睡下。
刚伤筋动骨,身体疲惫得很,人也说不了两句话。
只要人醒了,一切好说。
为了方便关照芜芜的情况,季殊荣干脆把公务搬到了自己院子里,秦观林也跟着搬了过来,季殊荣不在,那偌大个房间里就只剩他自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时间,季殊荣的院子又热闹起来。
眼看着公务差不多要忙完,严豪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险些摔跤。
秦观林眉间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都快二十了,怎么还毛毛躁躁得像个孩子。”
严豪喜不自胜,面色红润,秦观林这话干脆直接当成了耳旁风。
“大人,有消息了!潘冬青那小子的藏粮地被我们找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秦观林和季殊荣的脸上却是一脸喜色都没有,反而十分凝重。
季殊荣狐疑问道:“你确定吗?是潘冬青的藏粮地?可别出了差错。”
二人这表现分明是给严豪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笑顿时刹住车,眼神也逐渐变得茫然。
这不是件大喜事吗?
知道藏粮地那就可以人赃并获,岂不是更好?
严豪想不明白,只能先回答季殊荣的问题:“啊……是啊,应该没弄错吧?”严豪顿时愁眉苦脸,“是有祗候来报,说昨夜跟着潘冬青去了个地方,然后就看见有车队举着火把把粮食运过去。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后就带人过去看了一眼,却是是粮仓,回来后我还查了一下,那块地就是潘冬青的。”
严豪一番话说完,秦观林和季殊荣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很快就有了主意。
秦观林摇摇头:“还是别去为好。”
“我也这么觉得。”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对着严豪吩咐道,“让祗候把人手撤回来,这两天就不要让人过去了,不管他们发现之后是要偷偷运走也好,还是放在那里也好,总之……我们的人不能再出现在那周围。”
严豪也逐渐回过味来:“这是陷阱?”
看着季殊荣点头,严豪继续问道:“那我们的人去的时候怎么没动静?我跟在你身边露过脸,潘冬青那边的人应该认得我才对,我也没事啊!”
“因为你不是我的人,你是大理寺的人,甚至更严格点说,你是秦观林的人,但他想要的人不是秦观林。”
如果季殊荣今天掉以轻心,跟着严豪去了那个粮仓,打算把潘冬青一网打尽。
那么等着他们的大概就是埋伏了。
验证。
从昨晚的宴席开始就是验证。
用美色验证她的**,用金钱验证她的诚心。
最简单的帝王术。
不怕臣子贪,就怕臣子不贪。
若是什么都不贪,那最好是个纯臣、独臣,无依无靠,只要自己想,就能随手弄死他。
把这一套用在她身上,这个潘冬青也真是看得起她。
写完最后一份文书报告,季殊荣放下笔朝秋娘走去。
“秋娘,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潘冬青的人等到半夜也没等来季殊荣,其中一个便回去通风报信。
潘冬青坐在上首,眼下还未入夏,他的房间里就已经用上了冰块,简直比皇帝还奢侈。
菡萏跪在下面,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的舞衣。
侍女手持芭蕉扇轻轻扇动,风卷着冰块的凉意席卷而来,激得菡萏瑟瑟发抖。
可一想到芜芜,菡萏忽然镇定许多。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的情况至少比芜芜好多了。
昨夜她亲眼看着芜芜被拖出去,身上都是血,她选的这条路至少让她活到了现在!
想到这,菡萏要紧牙关,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太害怕。
恐惧不能带来任何,只会让她错失良机。
对于这些达官贵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用!
潘冬青不发话,菡萏就只能在那跪着。
听着府兵传回来的消息,潘冬青脸上没有几分意外。
无论是季殊荣没有要反水的心,亦或是季殊荣聪明,察觉了这是个陷阱,他都不意外。
吕昌平看上的人能有那么简单?
旁人或许信,他可不敢信。
信错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潘冬青的目光打量着菡萏,他缓缓开口:“你做的不错,那个小蹄子老爷我已经处理了。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菡萏心头一震,一瞬间许多想法都冒了出来,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些想法一个的不能说。
“菡萏别无所求,只是想活命。”
潘冬青的眸子暗了暗,他见过不少贱籍女子,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求着他帮她们赎身,或是脱籍。
有的潘冬青办了,有的潘冬青没办。
他的人情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谁想要谁就能拿到。
但说自己只想活着的,只有菡萏一个。
潘冬青看向她的目光变了变,脸色却逐渐难看起来。
“你想活命?”
“是,求老爷开恩。”
“活命好啊,真好。”潘冬青呵呵笑了两声,“那你就留在我这吧,我明日去给你赎身,以后你就是我府里的姨娘。”
菡萏错愕地抬起头,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潘冬青脚下,扯着他的衣摆,轻声哀求:“老、老爷,奴、奴想回流芳楼,求老爷恩准。”
潘冬青脸色陡然沉了下去,一脚踹在她胸口!
“不识好歹的贱人!老子留你那就是恩典!你居然还想回流芳楼?!贱人就是贱人!一辈子都只配待在那种地方伺候别人!”
潘冬青一边说一边踹,似乎要把自己心底里这么多年以来的所有怒气,全都发泄在菡萏身上。
菡萏双手护着头,一声都不敢出。
她见过的,她见过那些挨打的舞姬,只要她们出声哀求,那些人脸上就会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神色,然后打得更狠。
反倒是那些不出声的,他们很快就觉得没意思,反倒是能少挨一点打。
果不其然,潘冬青很快就觉得无趣极了,让人把菡萏拖去房里关起来。
“看好她,这几日一天只给一个馒头,饿不死就行。”
“老爷放心,小的心里有数。”
潘冬青闻言仔仔细细地看着小厮,忽然眯起眼:“我让你处理的人,你都处理干净了吧?”
小厮面上一丝神色都没变动:“那是自然,扔在拾药坊门口了,大半夜的,哪有人去那呢?那姑娘怕是已经死了。”
拾药坊,那地方确实没什么人去。
毕竟那地方不是吃不起饭快饿死的,就是看不起病快病死的。
潘冬青闻言放心下来:“给手底下的人传个信,近日但凡有靠近粮仓的,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