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刚答应了潘冬青,现在她这只脚就才在皇帝的底线上,如果她能顺利拿到证据,那她就是功臣,如果不能,那她一样会被以谋逆之罪论处。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秦观林。
“秦观林,你有钱吗?借我点,回头还你。”
秦观林点头:“你要多少?”
“一千两,最好是现银。”
秦观林掏荷包的动作陡然停下:“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约了潘冬青三日后交易,用一千两换我入局。”
秦观林倒吸一口凉气:“你太鲁莽了!这种事情也不提前跟我商量。”
季殊荣有些不好意思:“事急从权,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潘冬青这么一条大鱼摆在面前,你让我强忍着不上这个钩,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你等着,我去拿钱。”
秦观林说着就往外面走,季殊荣也跟着出了房间。
现在芜芜的情况稳定许多,又有秋娘在这里照看着,她也可以安心许多。
严豪正跟康泾聊着天,看见他们出来,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他们身上。
秦观林匆匆往外去,严豪甚至都来不及问他,只能去问季殊荣:“芜芜姑娘怎么样了?”
“无生命之忧,现下已经睡了。”季殊荣说着看向康泾,“多谢康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康泾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季殊荣的目光却没有从康泾身上移开,她继而问道:“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请康兄指教。”
“季大人请讲。”
“深更半夜,康兄不在自己家待着,为什么去了拾药坊?”季殊荣笑了一下,略有几分歉意,“康兄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实在是有些好奇。”
康泾微微颔首:“大人客气了,我去拾药坊是为了和兄弟们喝酒,只是吃多了酒,有些醉意,就在拾药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半夜了。”
康泾的回答听上去合理,但却没能替自己洗脱嫌疑。
季殊荣眉头蹙起:“既然吃醉了酒,何不就在拾药坊歇下?深更半夜还要赶回去,路上黑,你又没提灯笼,到底没有直接在拾药坊过夜安全。”
大宇的宵禁还算宽松,允许夜市经营到子时。
一旦过了子时,官兵就会上街巡逻,将还留在外面的人抓走。
这种时候还留在外面的,一律被当做罪犯对待,所以百姓们通常也就是在晚上亥时左右就早早回家,毕竟路上也还要算时间。
至于那些个夜间需要用人的地方,比如说是码头、商户,需要卸货、搬运,提前同官府的人报备一声,也就无碍了。
不巧的是,康泾把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丑时了。
拾药坊离大理寺有些路程,过来约摸要两炷香的时间,算算时间,康泾从拾药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子时,随时可能被官兵抓走。
康泾的脸色还算平静,似乎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想到。
“季大人不知,我那铺子上的猪肉每日都是新鲜现宰的,天不亮我就得起床杀猪,然后再细细地把肉按部位分好,贵人们要的肉好一些,每日清晨就得把肉送去,不然人家嫌弃不新鲜,就不要了。还得把自己拾掇干净,免得冒犯了贵客,之后就得运着猪肉去摊子上卖,若是因为吃醉了酒就不归家,那我这摊子怕是就没法开下去了。”
康泾说着笑了笑,似乎对于季殊荣的冒犯并不在意。
听他说得有理,季殊荣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既然如此,我让人送送康兄,免得路上碰上官兵不好解释。”
“那就有劳季大人了。”
“康大哥,我送你。”
严豪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季殊荣目送着他们走远。
今天这事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芜芜被潘冬青打成重伤,手底下的人嫌麻烦,不愿意丢得太远,所以把芜芜丢在了拾药坊门口。
到这里,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一丁点可以怀疑的地方。
可偏偏就这么巧,康泾从拾药坊出来看见了芜芜,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救下了芜芜并且把她送到了他们这来。
康泾的说辞听上去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就是在第二天还要早起的情况下,他还是去了拾药坊喝酒。
她没有再问,再问下去康泾也能找到说辞。
无非就是心情好,于是跟着兄弟们多喝了两杯,又或是最近接了大户人家的单子,赚了钱,想和兄弟们开心开心,结果一不小心喝过了头。
一切都无从查证,拾药坊的那些人必然会向着康泾。
那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一团,季殊荣长舒出一口气,暂且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严豪送完康泾回来,刚进院门就看见季殊荣面色凝重。
“季大人还在想康大哥的事?”严豪直接问出口。
季殊荣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点了头:“我不会骗你,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怀疑康泾。对了,我让你派人盯着拾药坊还有康泾家里,有没有什么结果?”
严豪摇摇头:“没有,康大哥去拾药坊喝酒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探子回报,康大哥时常去了拾药坊之后,里头就热闹起来,他趴在墙头上看过,不过就是一些伤兵老兵在那里喝酒吃肉唱歌,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季殊荣听了不语,她知道有一类人为了伪装自己,甚至不惜从几年前就开始做谋划。
一个人的计划能有多庞大,全看这份计划对他意味着什么。
耗时几年给自己换一个安稳的伪装,好让自己行事方便,这在季殊荣看来是一笔划算买卖。
看着季殊荣脸上的神情,严豪皱紧了眉。
他紧抿着唇,拿不准这话到底应不应该说。
“季大人。”严豪犹豫许久之后才开口,“我觉得康大哥是好人。”
季殊荣扭头看向严豪,忽然想起之前她和严豪谈论康泾的时候,严豪的语序都有点乱了,整个人分明就很紧张,但还是不停地在为康泾说话。
不知怎的,季殊荣的心情忽然放松许多。
“严豪,你和康泾认识多少年了?”
严豪一怔,不知道季殊荣为什么要扯开话题。
“粗算起来,少说也有四年了吧……我记不清了。”严豪挠挠头,“我进大理寺的时候,康大哥已经从大理寺离开了,那时候好像还没做屠户。”
“你很崇拜他。”
季殊荣这一次没有用疑问句,她很肯定,严豪对康泾心怀崇拜。
严豪也没否认,只是笑了起来:“季大人,像我这样没什么家世背景的人,好不容易混了个从八品祗候当当,对康大哥这样的人肯定是崇拜的啊!哪个男儿不想在敌营杀他个七进七出?康大哥可是真的做到了!”
康泾只是个兵,还是民,不是官户,而严豪目前地位再低,那也是个从八品的祗候,是官户了。
他对康泾的崇拜,仅仅只是出于对强者的崇拜。
“他既然能在敌营杀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是杀人犯?”
季殊荣**裸地把这句话摆在严豪面前。
严豪忽而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关联。
“可康大哥人很好,甚至从未和邻里起过什么争执……”
严豪的语调逐渐变弱。
季殊荣继续问:“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严豪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季大人当然是好人啊!秦大人可亲口说过,这世上同季大人一般的好人不多。”
“那我要是有朝一日杀人了呢?”
严豪一愣:“那……那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有你自己的委屈。”
“或许吧。”季殊荣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但如果我杀的是秦观林呢?”
季殊荣接二连三的发问已经让严豪的大脑停止转动,一而再再而三的问题似乎都只是为了让他接受凶手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杀了一个人。
“为、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在利用我,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这条路太痛苦,又或许只是我嫉妒他。”季殊荣随口说着自己编造出来的理由,“你看,他游走在这些案子里,左右逢源,一步一步离自己的愿景越来越近,可却片叶不沾身,看上去过得很好。嗯,理由就这个吧,我嫉妒他,所以我杀了他。”
季殊荣抬眼看向严豪:“那么,你听到我杀了秦观林之后,你会不怀疑我吗?在种种痕迹面前,即是我的嫌疑最大,你也不怀疑我吗?”
季殊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严豪,哪怕她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这么看着他,就已经让严豪感到一股逼迫感。
逼着他必须给出一个回答。
严豪喉头滚动一下,两个想法不断拉扯着,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忽然!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好了,别吓他了。”秦观林一脸无可奈何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银票,他将银票交到季殊荣面前,“一千五百两,你可以去对应的钱庄换成现银,如果潘冬青忽然加价,你也可以应付得过来。”
说罢,秦观林伸手拍了一下严豪地后背:“别想了,她就是逗你玩,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哦哦。”
就看着严豪深一步浅一步地往院子外面走,路上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是被绊了一跤。
季殊荣忍不住笑出声,遭了秦观林一记眼刀。
“你还笑,他这模样,也就你舍得这么逗他。”
“不算逗,秦观林,我不知道他让你想起了谁,又或者你只是想弥补自己心里的遗憾,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季殊荣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自己房间走去,“等事情办完,我肯定辞官,他呢?严豪估计不想走,你能保得住自己,还能保他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