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子兆只觉得受宠若惊,他何德何能能被兵部侍郎记住?
兵部在如今也算是个好去处,兵部尚书与侍郎皆为寄禄官,可以说得上是钱多事少离家近,要是能得兵部侍郎提点,送去个好去处……
这样的想法充斥着耿子兆的脑袋,谁还没有做过被提拔的梦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耿子兆脑袋里晃了晃。
“能被大人记住,是属下的荣幸。”
潘冬青满意地笑了笑:“不错,有点见识,日后得了空,我请你吃酒。”
他们也就聊了这些话,之后潘冬青就离开了。
自那之后,耿子兆再没和潘冬青说过一个字。
耿子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这件事情跟季殊荣他们讲了个清楚,只是季殊荣和秦观林都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实质性的旁证。
毕竟仅凭这一件事,不能证明潘冬青做了什么。
耿子兆木然道:“除此以外,我与柳佩灵虽情投意合,但并未了解太多,旁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耿子兆的模样不像说谎,至少他的这条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最后一个问题。”季殊荣缓缓开口,“流芳楼的人说,柳佩灵曾提出与你私奔,你为何没有同意?”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我怎么舍得让她做妾?”耿子兆回答得很快。
“可你若不起娶妻的念头,她会在乎吗?”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如果柳佩灵真的在乎,那她也就不会提出私奔了。
“可……”耿子兆喉头一梗,“我好不容易才进了禁军,再熬个两年,等我当上个虞候,大小也是个官了,到时候这日子不是更好吗?”
季殊荣听了起身向外走去:“或许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耿子兆听懂了季殊荣的话,却又不想听懂。
他曾经有机会的,带着柳佩灵远走高飞,或许日子清贫些,但好歹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她也就不至于死于非命。
他想让日子过得更好的想法也没有错,只是阴差阳错间等来了天人永隔。
孰对孰错在这件事上没有意义,只是会困扰活着的人。
两条线索都断了,耿子兆对柳佩灵的遭遇一无所知,菡萏和芜芜两人倒是知道一些,但一个不愿意指认,另一个什么线索都没有。
季殊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柳佩灵的案子短期内怕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除非能够弄清楚兵部侍郎潘冬青和柳佩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了侍卫步兵司的门,秦观林便给祗候分配了任务,让他们各自散去。
大理寺的案牒堆积如山,季殊荣要查她自己的案子,没空管这些,他也就只好多承担些。
“潘冬青这人,你了解吗?”季殊荣忽然问。
秦观林略一沉吟:“潘冬青在官场上为人挺和善,但算不得清廉,。兵部掌管着各处将士的名单,逢扩招时收取些好处,塞两个人进去,那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呢?除了逛流芳楼,这人就没有别的爱好了?”
季殊荣这一句话将秦观林问进了死胡同里,大理寺对潘冬青的了解还真不多。
秦观林眉头微蹙,显然也发觉了一些不大对劲的事:“潘冬青平日里为人低调,眼下正值动荡时节,大多数人都已经或多或少有了表态,但潘冬青似乎并不是谁的党羽,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
一个并不算清廉的官,在权力更迭的时候却不想着谋一份好处,反倒是置身事外,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现在和他有些关联的柳佩灵又死了……
季殊荣忽然开口:“我想去找潘冬青问问,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申时之后,现在才午时,用过了饭再去也不迟。”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笑:“今天中午我请客,想吃什么?”
看见季殊荣的脸上重新展露笑容,秦观林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瞬间就感觉心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笑容,那就好了。
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是奢望。
“我都可以,问问严豪吧。”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的严豪,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今天可以点菜吗?”
季殊荣笑起来,她跟严豪总是能玩到一块去,有严豪在的时候她也会觉得放松一些。
“都说了我请客,随便点,我今天带够钱了。”
“我想吃醉群仙的八宝鸭!”
“那就吃!”
阙都繁华迷人眼,酒楼的数量也是首屈一指。
醉群仙并非以吃食出名,而是以佳酿闻名阙都,但这种酒楼往往也会在吃食上下些功夫,至少也得有两道招牌菜能拿得出来撑场面,八宝鸭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刚在醉群仙的二楼入座,秦观林余光一扫,目光忽然定在某个人身上。
季殊荣扭头看去,但从那两人的衣着颜色上就知道这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其中一人穿的鸦青色,另一人穿的瓦松绿。
这两个颜色都不是平民百姓能穿的颜色,从服制上来说,这两人至少也是六品官。
“那个穿鸦青色的人,就是兵部侍郎潘冬青。”秦观林忽而道。
季殊荣有些惊讶:“他就是潘冬青?”
得到秦观林肯定的回复后,季殊荣才认真观察起潘冬青来。
打眼一看,任谁都不会觉得潘冬青是什么坏人,这人天生就长了一张和善的面容,但细看之下仍然会发觉有些端倪。
比如,他生着三眼白,拱手请对方现行后,朝后方看了一眼,只动了脑袋,却没有动身体。
面上瞧着和善,实际上却藏着一副狼视鹰顾之相。
这人可不好招惹。
季殊荣挪开视线,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过于明显。
“他身旁那个穿瓦松绿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秦观林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眉眼下压:“名字忘了,曾在户部见过一面。”
“是户部主事张中平。”严豪准确无误地道出那人的姓名,“户部和兵部八竿子打不着,这两人居然会有私交……真是奇怪。不过我记得这两人是从同一个州府出来的,只不过不是同一个村镇,潘冬青年纪比张中平大,入仕却比张中平要晚。”
与兵部的寄禄官不同,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名副其实的肥差美差。
哪怕关系很近,户部的官员也没有必要同兵部的人纠缠在一起,但凡被有心之人以旁的名义捅上去,这两人都落不着好。
但偏偏此刻,这两人都出现在醉群仙,仅凭醉群仙的价位就足以让人检举他们行贿受贿。
潘冬青和张中平两人很快就上了二楼进了雅间,和季殊荣他们的位置相隔甚远,这个时候贸然过去偷听,万一被发现那就会打草惊蛇,之后再想调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联,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季殊荣一行人按兵不动,既然来了醉群仙那就好好享受,没必要提心吊胆地等着结果。
但酒足饭饱后,季殊荣一行人也没有离开。
从刚才潘冬青和张中平两人进入醉群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按理说,就算吃得再慢,这顿饭也该吃完了。
可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仍然没有看见两人出来,反倒是一个小厮拎着东西进了二人的包厢。
秦观林的目光随着小厮一路进了包厢,思索片刻后秦观林轻声说道:“那小厮手中的包裹里应当放的是文书案牒一类的东西,从包裹的突出角度,还有那小厮的动作,大致可以分辨。”
季殊荣听愣了神:“你怎么知道的?”
“文书案牒娇贵,上头偶有贴黄,又沉得很,所以凡是拿这类东西要去见人的,拎包裹时都会不自觉地更往上一些,放在下面的手会尽可能往上拖,而上面的手却不敢往下压。模糊了字迹,或是掉了贴黄,这罪过都不是普通的小厮能担待得起的。”
秦观林继续说:“如果是金银一类的东西,往往坚硬许多,不容易折损,也就不用这么小心;瓷器通常用锦盒装,重量没有这么沉,拿的时候也就不必如此小心。”
一通分析下来,秦观林所言是最有可能得东西。
但文书案牒只是一个大类,上面所记载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
通常的文书,如地契、借条等,往往不会这么多,可以装在盒子里方便运输;如果是涉及公务,那就更不该拿到这种地方来。
这么一大摞文书,季殊荣想了半晌也想不通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拿到醉群仙来让人过目的。
无论是什么事情,这种文书大可送到对方府上去,远比在醉群仙要保险许多。
秦观林思索片刻:“如果是证物呢?”
“证物?”
“假设是潘冬青的罪证,张中平怕送到他府上之后便不认账,又或是自己就此走不了了,潘冬青也怕张中平拿来的是假证,自己落了把柄在人手里,自然得伏小做低。”
季殊荣疑惑:“你这例子……为什么不是张中平的罪证?户部的官员若是贪赃枉法,罪名肯定更大吧。”
“是。”秦观林一点头,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但张中平不怕。”
“为什么?”
“因为潘冬青若是想揭发张中平,他告不赢。”
一顿饭的功夫让秦观林想起了许多事,有关于潘冬青的,也有关于张中平的。
“张中平自家并不显赫,只是普通的农户人家,但他家是旁支,本家是阙都张氏,本家主君现在御史台任职。”
御史台掌百官纠察,倘若真有人把张中平贪污受贿的事捅上去了,也是交由御史台查办。
有着主家的关系在,这事怕是会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