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子兆在皇城根下的侍卫步兵司里任职,当兵的也算半个官身,只要能混出个头来,在侍卫步兵司里当上一官半职,说出去那也是在天子御前做事。
单就这一个身份,就不知会有多少人给他说亲。
一个流芳楼的舞姬,怎么说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季殊荣一路走着,心里就已经将整个事情的全貌猜测了个大概。
天下人情交际往来,大多都是如此。
她从前给人看命时就遇到过不少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的都是感情,心里盘算的都是利益。
连那些看上去在感情中不能自拔的人也一样,如果补偿了他们的全部付出,他们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却忘了这本来就是一场赌注,没有会输的准备就不要进场。
只不过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方式之一罢了。
到官署时,侍卫步兵司正换防。
皇城根下三步一防五步一岗,戒备森严,瞧这模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人了。
季殊荣递上腰牌,门口的士兵斜睨一眼:“大理寺丞奉少卿命来侍卫步兵司?我们侍卫步兵司和你们大理寺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
士兵说着笑起来,身上的盔甲发出些许碰撞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对季殊荣一副不怎么瞧得起的模样,也不打算去通报。
有了之前的经历,季殊荣现在面对这种轻视怠慢一点感觉都没有,稳得住才能赢。
她问:“耿子兆是你们这的人?”
士兵皱起眉,上下打量着季殊荣,到底是顶着六品官的名头,他也不好真怠慢了:“是,怎么了?”
“流芳楼死了个舞姬,似乎和他有些牵连。”
士兵眉头皱得更紧:“不过是个舞姬,有什么大不了的……”
“依律法——”季殊荣高声打断他的话,“贱籍不许随便打杀,需得禀明官府方可处置!侍卫步兵司中有这样知法犯法之人,我大理寺难不成就不管了吗!?”
侍卫步兵司再大也大不过律法去,士兵一时语塞,只得搪塞道:“那就让你们少卿来!侍卫步兵司护卫皇城,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我们统帅的!就算是少卿本人来了,也得去衙门里请指挥使的令,否则侍卫步兵司没有听大理寺调令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直藏在人群中的秦观林往前迈出一步,他倒不是故意而为之,只是觉得通传这种小事季殊荣足以应付,自己便在后面查看录事官方才记下的口供。
却没有想到,侍卫步兵司竟然自大到了这种地步。
“这话倒是说得怪,不过是让你通传,怎么就成了我大理寺要调动陛下亲兵?不知王都虞候可知道你们是这么揣测大理寺的?这罪名,本官可担不起啊。”
看到秦观林从人群中走出,士兵立刻变了语气:“见过秦大人,小的冒犯了,请大人恕罪。”
“请我作甚?”秦观林递去目光,“你得罪的,是吕相亲调的新任大理寺丞季大人。”
士兵一下腿都软了!
早就听那些官员们说过,大理寺新来了一位大理寺丞,还是由吕相亲调,跃迁一级!
怎么偏偏就让他给碰上了……
士兵正要请罪,季殊荣一摆手免了:“速速通传。”
“是!请二位大人入内稍后片刻。”
侍卫步兵司独占了一大片地,设有营房马厩等地,但作为皇城守卫,必要的卷宗库房也都一应俱全。
路上,秦观林低声同季殊荣介绍着皇城根下的情况。
“皇城护卫设有三衙,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以及侍卫步兵司合称三衙,是天子亲兵,也就是老百姓口中常说的禁军。在禁军之外还设立了一个皇城司,是陛下直属官司,主职是刺探情报,但也兼职皇城守卫,凡官员入宫,需得经有皇城司核查令牌,而后才能出入宫闱,同时他们也监视着三衙的一举一动,随时向陛下禀报。”
“三衙各自设有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以及都虞候,皇城司就复杂许多,和我们大理寺一样,设有各种官职,还有自己的兵。”秦观林说到这叹了口气,“大理寺也就是听着气派,祗候人数不多,那点三脚猫功夫也不够用,但凡遇着什么事,咱们要么去京都府调兵,要么就得找三衙借兵,光凭大理寺是扛不住的。”
季殊荣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既然有直属官司,何必再麻烦三衙?”
“这就是制衡之道。”秦观林语气轻淡,“凡是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滋生贪腐,更何况是皇城这种地方?皇城司监督三衙,三衙对付皇城司,只有他们互相制衡,都争着在陛下面前邀功,皇城才会安全,大理寺也无有不同,三法司也是在这一道理上设立。”
季殊荣对这些不算了解,但秦观林讲得格外简单。
所谓权力,所谓制衡,也无非就是那么些个道理。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但道理终归是要用在实例上才算有效。
很快两人就被迎进堂上,茶水也即可就送到手边,大理寺的祗候在外等候,还不等他们说两句话,秦观林口中的王都虞候就到了。
“哎呀呀!秦老弟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怠慢了怠慢了!”
来人笑声爽朗,季殊荣瞧着这人心里却莫名不大舒服。
整个侍卫步兵司仿佛一个铁桶,他们这才进来多久?
甚至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王都虞候就已经到了。
整个侍卫步兵司十分默契,带着他们进来的士兵一直就没有离开,他们刚坐下王都虞候就已经到了,可见是有人看见他们进来之后就立刻去通传了。
秦观林坐着,甚至都没起身:“我可不敢让王都虞候迎接,侍卫步兵司的位置高,我大理寺还不配让您来接待。”
王都虞候面上神色一僵,但仍旧保持着笑容:“哪里的话,是老兄我近来对下面的人管得松了,回头我就好好罚他们!”
话音落下,王都虞候看向一旁的季殊荣,脸上藏不住的都是讨好。
“想必这位就是大理寺新上任的大理寺丞,季殊荣季大人吧?”
这话一出季殊荣就知道他怎么这么着急来了,原来是奔着吕相的名头。
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能不能爬到高位,那都要看上面人的意思。
如果能在某些差事上搏得上头人的青睐,说不定就此平步青云了。
好巧不巧,吕昌平就是上面的人。
既然如此,她不如也狐假虎威一把。
季殊荣端起桌上的茶杯转了两下,轻嗅茶香,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我初上任不久,竟不知道大理寺来侍卫步兵司查个案子,都会被拦在门外。”
王都虞候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季大人莫怪,这大理寺一向和我们侍卫步兵司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实在是疏忽。这不,一听到下面的人通传,我立刻就赶过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流芳楼死了个舞姬,这是王大人应当有所耳闻吧?”
见季殊荣说起正事来,王都虞候才松了口气,这才到上座坐下。
“有所耳闻。”王都虞候笑笑,“我们负责皇城护卫,对这阙都里的一举一动,可谓都有耳闻。就比如精铁案,那可是领略了季大人的风采啊!那庞富文藏得那么深都没能逃得过季大人的眼睛,这案子季大人当居首功!想必一定得了上头不少赏赐吧?”
王都虞候的话头过于明显,季殊荣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略微一砸摸就想明白了这人是什么意思。
他想打探一下,她到底是不是为吕昌平办事。
季殊荣笑道:“王都虞候这话可就说得不恰当了,叫旁人听去了,还以为我季殊荣是什么贪功图权之辈,到时候上面要我这颗项上人头,难不成王都虞候替我去顶了?”
“不敢不敢,一时说错了话,还请季大人勿怪。”
王都虞候还滴溜溜转着眼睛,拿不准季殊荣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季殊荣已经反过来试探他了。
“上头让办的事,下头的人就不要多问。”季殊荣啜了口茶水,“资政殿大学士的案子,王都虞候应当有所耳闻吧?”
“钱学士?”王都虞候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个案子不是……”
季殊荣不语,只是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很好,看来吕昌平和钱家都不希望这个案子继续被人讨论,硬是强压了下来,至少朝堂上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事情。
这样一来,她的调任就更显得像是得了吕昌平赏识。
在这些人眼里,她已经是吕昌平的人了。
王都虞候恍然大悟:“懂了懂了,多谢季大人提点。”
“既然如此,便聊聊我们此行的目的吧。”季殊荣调转话头,“你手底下有个叫耿子兆的兵,与那流芳楼刚死了的柳佩灵是相好。现在人死了,合情合理我们都该过来问个话。”
“应该的应该的!”王都虞候心情大好,“来人!去把那小子提溜过来,快点!”
兵甲声声撞击,季殊荣倒是比来时平静许多。
按照秦观林所说,和侍卫步兵司的人还是要打好关系,狐假虎威也好,真情实意也罢,总之调兵的时候要能调得动人。
权力,事关生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耿子兆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长得还挺白净,看着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也难怪柳佩灵对他死心塌地。
人刚到,不等季殊荣开口,王都虞候一拍桌子,怒喝道:“耿子兆,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