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观林不吃这一套。
“这也好办。”秦观林忽而起身,“我让人去查一查流芳楼的账簿,瞧一瞧是谁在流芳楼花的银子最多,想必他就是柳佩灵的幕后金主。”
账本?这怎么能查!
许春华肉眼可见地慌了神。
别说是流芳楼了,阙都里任何一家商铺的账本都经不起查。
做账本就难,就算没有做假账,这账面上也难免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人处罚了。
许春华定了定神,打定了主意,秦观林肯定是在诈她!
可秦观林的脚步却一点都没有停下,走到严豪面前吩咐道:“带一队人,去把流芳楼围了,就说流芳楼涉嫌走私精铁,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反抗者一律带回大理寺严加审问!”
“走私精铁?!”
许春华忍不住惊呼出声,她原本以为秦观林最多也就是给她扣个偷税漏税的罪名,大不了多交点钱就是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可走私精铁不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啊!
更不必说,今天但凡有一位贵客被抓进了大理寺,怕就是要嫉恨上他们流芳楼,到时候一整楼的人恐怕都平息不了这场怒火。
秦观林仿若未闻:“庞富文的案子说是结了,但要是能再牵连出一条大鱼,赏赐必然少不了。”
话音刚落,许春华就看见那些祗候的眼睛一个个的都亮了起来。
庞富文的案子她也有所耳闻,但到底不是自家的事情,没什么感触。
现在这情境下倒是有几分感同身受。
流芳楼的人的性命,在这些当官当差的人眼里看来,不过就是又一项赏赐而已。
用她们的命,换荣华富贵。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有没有冤假错案,这些祗候不在乎。
“等等!”许春华连忙喊住秦观林,“我知道!柳佩灵那丫头的死恐怕跟个男人有关系。”
季殊荣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如果她是许春华,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无他,只因为祗候眼中的兴奋都是真的。
这些人中或许有人清楚秦观林的为人,但万一呢?
庞富文的案子他们跟着捞到了不少好处,还不用犯险。
不论秦观林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管做就是,风险与责任都有秦观林担着,荣华富贵可切切实实都是他们的啊!
“许妈妈肯说了?”秦观林笑问道。
“说,我肯定说!”
许春华说这话时咬紧了牙,但……得罪一位贵人,和得罪很多位贵人,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脚步声不急不缓地响起,轻微摩挲着地面,秦观林慵懒地走回太师椅前,撩起前摆,徐徐坐下。
“那就说吧,说仔细点。”
话音刚落,一旁的录事官拿起笔仔细盯着许春华,生怕漏了一个字。
“……柳佩灵那丫头,从小就相貌出众。”许春华的声音有些嘶哑,“楼里的姑娘们或许不清楚,但我却是知道的,那丫头有个相好。”
许春华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官爷也应该清楚,甭管男女,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靠着客人喜欢才有口饭吃。那丫头又受贵人们喜欢,这有相好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喏,就前两个月,才有两位公子因为她当街打了起来,其中一位公子还被打断了胳膊,休养到现在都还没出家门。”
“可怜我那丫头又是个痴心的,放着荣华富贵不要,非要什么真情……”许春华说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也不知是在笑谁,“她啊,说不定是被贵人逼着选了一条路,毕竟那些贵人们哪里能接受自己被人同一个平头百姓放在一块呢?”
“她呀,准是为了护着自己的小情郎,自己服毒了。”
牢房里回荡着许春华的声音,没人质疑她的话,一切似乎合情又合理。
秦观林问:“她的情郎叫什么名字?”
许春华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叫什么名字我还真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是个当兵的,就驻扎在皇城根下呢。”
转而许春华笑起来:“不过是个名字,想来对官爷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左右也就是个小户人家,仔细问问流芳楼的人,又或是到军营那头去问问,要不了多久就能问出来。
但显然许春华是推了个人出来顶罪,与柳佩灵的死并无关系。
不过这样也可以,只要是跟柳佩灵相关的人,多问问总能问出结果来,无非是多花费些时间的事。
“好。”秦观林说着起身,却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
“诶,秦大人!”
许春华话刚出口,一名狱卒就挡在了她面前。
“别叫了,明日日落前送你回去,今晚就安生在这待着吧。”
许春华一撇嘴,却也是无可奈何。
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流芳楼的生意向来都是这样做的,只要别招惹上官差,她在这阙都里可谓是风生水起。
但招惹上了,除非值得救,否则那些守在幕后的贵人,从来不轻易出手。
折两个手下,这不过是常有的事罢了。
踏出大牢的门,不等秦观林开口,季殊荣就自己跟了上去。
“刚才她要是咬死了就是不开口,你怎么办?”季殊荣问。
秦观林无奈地笑了:“你怎么总是问我?如果是你呢?你怎么办?”
“这不是有你在嘛。”季殊荣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是我,大概会直接起卦吧,看看她有什么隐瞒。卦象上虽然看不出细节,但大体的东西一说,人就很容易想到那些事,她就会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自然就招了。”
秦观林眉头微蹙,盯着季殊荣沉思片刻:“我在想……你这本事能不能也教教我,看着似乎轻松许多。”
季殊荣耸耸肩:“师门传承,概不外传。”
话到说到这种地步了,秦观林也只好笑笑就算了。
走出没多远,秦观林忽然停下。
“季殊荣,你不能总依靠我。”秦观林突然这样说,“总有一日我会不在你身旁,你得自己有准备。”
秦观林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就仿佛刚才没有说过这话一样。
季殊荣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毕竟他俩回官廨的路是同一条。
月色下,秦观林的背影显得更加清瘦,宽大的官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晃晃荡荡。
她似乎总是猜不透秦观林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一面说着不会帮她,却又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向她施以援手。
就如同现在一样,秦观林一面说着不能依靠她,可每一次又十分可靠。
有种……他总是在刻意保持距离,想让她亲近又不想太亲近的矛盾感。
不等季殊荣理出思绪,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院子门口。
斜对面几十步路的地方就是祗候们住的院子,严豪就住那一间,一个院子住了六个人,其中有四个都已经有了家室,此时院子里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季殊荣的院子就显得冷清许多。
她交代过秋娘,不需要等她,官廨里也安全,家家户户大门都不上锁,也就不必特地为她留门。
“回去吧,明日别忘了上值。”
看着秦观林那张脸,季殊荣忽然很想问问,她攒到现在的休沐日是不是可以用上了,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季殊荣在秦观林的注视下进了院子,关上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转身去了厨房,想找找秦观林送来的哪壶酒,而后就在一旁的小炉子上发现了正用炭火温着的酒壶,一旁的灶台上还放了几样冷吃的小菜,分量不多,不用担心吃不完。
她忽然有点想去找秦观林一起喝酒,一个人喝酒总感觉有点孤独。
季殊荣想着就行动起来,用食盒装好小菜和酒,转身出门就往秦观林院子的方向去。
官廨的院子门口都挂着木牌,上面刻着名字,为的就是方便找人。
季殊荣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甬道狭长又四通八达,在月光下并不昏暗,季殊荣就这一样一间一间地看过去。
出来的诶时候甚至连一盏灯笼都没有拿,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名字。
好在秦观林住得并不远,没花太久就找到了他的院子。
“笃笃。”
季殊荣轻敲门板,心里居然有点没来由的紧张。
之前都是秦观林去她的院子里,她还从未来过秦观林的院子。
秦观林听到敲门声愣了一下,又听了一会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他身旁不设仆从,毕竟日常生活都能在官廨里解决。
吃饭有食堂,衣服也有浣衣局帮着清洗,只需要每月付点钱就好。
其他事情他都自己来,以至于此时连个应门的人的没有。
况且,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找这里找他。
季殊荣敲得手都有点酸了,里面却还是没有反应。
难不成秦观林已经睡下了?
来的路确实有点长,路上也耽搁了会,他睡了也很正常。
想着,季殊荣正打算离开,门却忽然开了一条缝。
看见是季殊荣,秦观林赶忙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门外季殊荣还穿着官袍,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手里拎着食盒,月光照着她的脸,恍惚间竟然在发光。
“我来找你喝酒。”
季殊荣说着打眼一扫,秦观林脱了冠,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肩上只披了一件墨绿色的翠竹暗纹外袍,倒是和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这身打扮显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你已经睡下了?”季殊荣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