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苦笑一声:“大人,我和佩灵姐姐一天都见不到两次面,她和什么人见过面,我哪里会知道?无非也就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又或者是哪位王公侯爵的世子公爷,都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人物。”
“她身旁跟着的婢女是哪个?这你总该知道。”
“是个小丫头,今年才十一,名叫春草,大人若是想见,我可以让人带她过来。”
季殊荣点了头,菡萏立刻让身旁的婢女去寻春草,没多久人就带到了季殊荣面前。
但左右是没问出什么,只问出了柳佩灵最近一个月内见过的人。
一串名字停下来,季殊荣都觉得头晕。
六部的人都有,王公子弟也不少,余下的就只是些普通的有钱人了,还零星有那么几个穷书生,一块凑钱来找的她。
每个人来的次数差距不大,来得最多的当属吏部的一名员外郎与兵部侍郎。
得到名单后,季殊荣接着询问菡萏,但再没能从她嘴里知道什么有用信息。
月上柳梢头,将近子时季殊荣才和秦观林离开流芳楼。
两人前脚刚走,宋姨娘后脚就进了房间。
一听见脚步声,菡萏还以为是季殊荣和秦观林去而折返,一抬头看见是宋姨娘后顿时放松下来。
“姨娘……”
“呵,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能耐。”宋姨娘撇撇嘴,“记住了,不仅是今天,往后再看见这两个人来,也什么都不许说!”
“我明白。”菡萏深呼吸一口气,“姨娘放心,为了流芳楼,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听到这话宋姨娘满意地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好姑娘,你还年轻,我保证再过两年,你就是流芳楼的头牌!”
菡萏勉强笑着,怎么也欣喜不起来。
宋姨娘却不在意这些,流芳楼除了银子就是姑娘,她用不着操心这些。
送走宋姨娘,菡萏关上门,脑子里全是刚才季殊荣审问她的画面。
心跳陡然加速,菡萏蜷缩着身体坐在门前,几乎快要喘不上来气。
门外却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菡萏,姨娘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心跳一瞬间仿佛漏了一拍一样,眼角不自觉挂上了泪水。
这是被吓的。
菡萏强撑着身体起身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后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姑娘嘴角处有一颗淡淡的小痣,笑起来的时候会像个酒窝一样,可她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却如同一把刀一样,仿佛能将人硬生生割开。
她手里端着一份饭菜,或许是宋姨娘觉得她今日表现不错,竟然让厨房分了一整只鸡给她,炖成了汤,一抿就能脱骨,金黄的油花飘在汤面上,佐以细碎的葱花,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换做平日里,能得到这么一大碗鸡汤,她们都能激动得哭出来。
为了保持身材,流芳楼的舞姬平日里很难吃饱,又要练舞,往往都是饿得不行了从床上爬起来灌个水饱,然后再爬回床上继续睡。
可现在菡萏却对这只鸡一点兴趣都没有。
菡萏强扯出一个笑,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托盘,只希望早点把她给打发走。
“谢谢芜芜妹妹。”
可芜芜却紧紧攥着托盘不愿意放手。
“你没有和他们说,对吧?”
芜芜忽然开口,菡萏只好松开手,人却忍不住往后退,就仿佛面前的这个姑娘是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芜芜反手关上房门,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阻止。
“你知道!”芜芜言语笃定,“你分明就知道佩灵姐姐是因为什么死的,但你却一个字都不说!你分明有这个机会,可以还她一个清白,可你却没有!枉费她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总在你吃不饱的时候偷偷给你塞吃的,你就这么报答她?!”
说到激动处,芜芜也只是把托盘重重放在了桌上。
对于吃不饱的人而言,浪费粮食是最大的罪过。
菡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直到她被芜芜逼到床上,退无可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连累我!”菡萏用力地说着,可声如蚊讷,“你说得那么轻松,要是那两个官也是被买通的呢?到时候我死了,你们有一个人会为我讨一个公道吗?!”
芜芜居高临下看着她,满心悲凉。
她们中无论谁死了,另一个都不会去讨那个公道。
谁都想活着。
“那我祝姐姐今晚能有一个好胃口吧。”
芜芜转身离开,房门静悄悄地关上,再没有人打扰她。
菡萏翻身扑在被子里,只传出细碎的呜咽声。
在说实话与隐瞒之间来回挣扎,盼着季殊荣再来,又盼着季殊荣不来。
子时的大街上已经人影零星,摊贩们也正赶着回家,好在道路两旁支起的灯笼还没熄,亮着微光,足以照见回去的路。
“那个菡萏肯定知道点什么。”季殊荣下了断论。
“你觉得柳佩灵的死另有缘故?”秦观林问她。
“当然。”季殊荣盯着脚下的影子,用手比划着,“自杀只能说是死因是她自己的举动,但是不是自愿赴死,是否被人逼迫,是否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又或是发现了什么人不能言说的秘密……这些都不能定论。”
秦观林听着,这也是他的想法。
“柳佩灵到底是流芳楼的舞姬,想查她平日里和什么人有往来……”秦观林略作停顿,微微摇头,“不好查。”
流芳楼的妈妈也不能在大理寺关太久,仵作的验尸结果最迟明日日落前就得告知流芳楼的人,到那个时候也就没有理由再扣着人不让走了。
略一思索,季殊荣俯身从地上捡起三片树叶随手扔了出去,落地后就成了卦。
“还是得从她身边的人查起。”季殊荣看着树叶,沉吟片刻后说道:“应当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但是又和她亲近的人……不会是那个婢女春草,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菡萏肯定知道些什么,但还有个人也知道。”
“明白,我回去就审人。”
“嗯。”应了一声后,季殊荣忽然想到什么,“我想去看看柳佩灵的尸体。”
秦观林顿住脚步:“可以,大理寺之内你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不必经过我同意,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季殊荣却说:“没什么,一来是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没发现的细节,二来是想去吊唁一下,她才二十岁。”
柳佩灵的年龄写在了案牒上,生前经历也大概从菡萏口中得知。
她十四岁开始登台表演,十五岁就已经成了流芳楼的头牌,到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年纪。
她或许都还没去过阙都以外的地方看过,心底里可能也存了一个远行的梦。
但如今都已经无法实现了。
秦观林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回到大理寺后先陪季殊荣去了一趟停尸房。
柳佩灵的死因是服毒,至于是什么毒药尚且不能确定,不过可能含有朱砂或者是水银,因为哪怕尸体已经放了三天,在此刻看上去她的面容仍然姣好。
翻看过柳佩灵的尸身,指甲里干干净净,也无法知道毒药的成分。
整具尸身甚至有些过于干净了,就像是被人仔细打扫过一般,任何可以详细追查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凡能够获取一点毒药的成分,之后的调查都会简单许多。
朱砂、水银价贵,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就算攒了许久的钱买上一些,也不足以到致死的剂量,除非还混了别的寻常毒物。
但仵作并未验出,可见致死的毒物属于少见的那种。
这样一来,大抵能够将目标锁定在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身上。
如果是完全的自戕,那这番推论就一点道理都没有了。
随后,季殊荣跟着秦观林去了大牢,见到了流芳楼的妈妈。
她叫许春华,如今四十,打一出生就在流芳楼,二十二岁那年成了流芳楼的妈妈。
此刻就算是在大牢里,坐在一堆干草上,她也仍然端庄优雅,看不出是凭着卖艺卖笑为生的。
季殊荣没有到人前去,只是远远看着。
许春华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精准地落在季殊荣身上。
她扬起一个客气的笑:“秦大人,那边那位就是大理寺新来的季大人吧?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说话呢?”
秦观林面不改色:“她今日只是旁听,无需同你说话。我也大可告诉你,柳佩灵是服毒而亡,至于这毒药是她自己吃下去的,还是被人硬灌下去的……你应当有些头绪吧?还是说流芳楼连这点小事都管不住?”
许春华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秦大人是不知道,如今这些丫头们可是越来越难管了,仗着有贵客撑腰,都敢与我撕起来了!大人,你是真不清楚,那些丫头们现在可有主意了,完全不把我这个妈妈放在眼里。”
“看样子,你的意思是柳佩灵的背后有贵客撑腰?”秦观林抓住这一点继续问,“说来听听。”
许春华陡然愣在原地,她方才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谁想得到秦观林根本不跟着她的话走。
一瞬间,许春华神色慌乱,可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复了之前冷静的模样。
许春华垂头啜泣两声:“她背后是哪位贵客我哪里清楚?流芳楼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一日更是要见三四位客人,说不定都愿意给她撑腰呢。”
许春华明里暗里都在说流芳楼背后有人撑腰,要的就是秦观林打消了这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