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都是这样猜的,但如今妈妈不在楼里,谁也拿不了主意,姨娘只是代管事的,做不了这个主。”
菡萏说着轻轻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候在门旁,等着二人进去。
既然柳佩灵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们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季殊荣一抬脚就进了屋,流芳楼的伙计动作很快,他们不过是在楼下耽误了那么一会功夫,韶光厅里就已经摆上了上好的佳肴美酒。
进了屋,菡萏熟练地替两人斟上两杯酒,端起琵琶在一旁坐下。
甜腻的香气在屋内弥漫,眼瞅着天气逐渐热了,一旁的冰鉴里还盛放着两三块冰,伺候的奴婢轻摇扇子,清凉的风拂去身上的燥热,好不舒适。
菡萏笑得甜美:“二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子?”
“都行,问你些话,你仔细答了就好。”季殊荣语调随意。
菡萏点了点头,芊芊玉指从弦上拂过,轻轻拨弄,琴音却带着一丝慌乱。
这一抹慌乱没能逃过两人的耳朵,秦观林视而不见,季殊荣端着酒杯啜了一口,咂摸两下,流芳楼的酒还是差点意思,没秦观林带来的好喝。
季殊荣的神态没躲过秦观林的眼睛,他笑了一声:“惦记着我的酒?”
“是啊,流芳楼什么都好,就是这酒还差点意思。”
“那就早些办完了事早些回去,秋娘说不定还备好了宵夜等着我们。”
季殊荣应了一声,抬头看向菡萏。
这一眼看得菡萏心乱如麻,手指勾着琴弦发出一声难听的铮鸣。
菡萏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煞白,匆忙放下琵琶就跪在季殊荣面前。
“大人赎罪!妾……妾身一时乱了心,误了琴音,饶了大人雅兴,还请大人在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不会再犯了!”
流芳楼的姑娘们平日里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从菡萏身上可见一斑。
光是他们看见的就已经如此,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秦观林看向季殊荣,却不开口,反倒是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享用着流芳楼的菜式。
这点小场面,季殊荣还把握得住。
季殊荣没让她起来,拿官威压人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却十分好用。
季殊荣拿捏着语调:“我要怎么信你?”
菡萏一愣,这可和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啊,妈妈们都不是这样教的啊!
季殊荣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从上了楼开始,你似乎就在有意回避什么,也不让我们去柳佩灵的房间。那房间里,当真有人住着?头七都还没过,难道就不怕出事?那这位宋姨娘胆子还真不小啊。”
菡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再不回话怕是不行了。
“回大人的话,是这么个理,可是姨娘拿的主意,我们也没办法。不让您去,实在是因为那房间晦气……”
“晦气?”季殊荣打断她的话,“要照这么说,你们这整个流芳楼都挺晦气,毕竟人是死在了你们楼里。可依本官看,你们流芳楼热闹不逊往常啊。”
季殊荣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哪怕是出了命案,流芳楼仍然十分热闹,一点都不像是出了事的模样。
这不符合常理。
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是出了命案,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忌讳,至少在头七之前是不会光顾此地,更别提这还有可能是凶杀案。
案子的实情没有对外公布,但也不该热闹成这个模样。
众多可能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来流芳楼的客人,并不是为了柳佩灵来的。
菡萏紧抿着嘴,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大人明察,流芳楼还有这么些客人,那是因为姨娘对外宣称佩灵姑娘是病死的。至于妈妈……虽然是被大理寺带走了,但大家都清楚,今个是有人报了官,妈妈配合着去问两句话,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菡萏抬起头看向季殊荣:“大人,流芳楼里的姑娘们都是要吃饭的,佩灵姑娘是没了,可这也不能叫这一楼的人饿肚子吧?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菡萏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们无辜至极。
“楼里死了人,你们还有心情做生意?”季殊荣问。
季殊荣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正被她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流芳楼虽然只是一个听曲赏舞的地方,但看上去也是个销金窟,她手里的这个杯子透而不漏,雕镂出的玲珑眼在天青色的杯子上呈现出花卉图案。
这可是上好的玲珑瓷,价值不菲。
她继续说道:“柳佩灵的案子尚且还没结,若她是死于凶杀,那你说,流芳楼的头牌舞姬,怎么死了三日才被人发现?”
季殊荣的语调听上去平淡,可每一个字都断在应该断的地方,引人遐想。
菡萏本就胆小,被季殊荣这么一引导,很容易就想到了答案。
凶手是自己人。
只有流芳楼里的人可以在任意时间进出柳佩灵的屋子,也只有流芳楼里的人能够在下手之后还不被察觉,更是只有流芳楼里的人才知道,尸体藏在什么地方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凶手这个时候还待在流芳楼里,那么谁敢保证他不会再杀一个人?
柳佩灵是为什么死的,到现在都还没有个结论。
菡萏白着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季殊荣,强挤出一个笑:“这……妾身也不清楚啊,妾身不过是想着,大人难得来一趟,还是别想那些糟心的事了,本是大好的时光,何苦去想那些不痛快的事情呢?”
菡萏说着撑起身,正打算再去给季殊荣倒一杯酒,只要有了几分醉意,什么话都好说了。
可她刚起身,季殊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谁让你起来了?”
菡萏撑着腿愣了一瞬,又老老实实跪了回去。
跪了这么长时间两条腿都已经被压麻了,赔着笑说了那么多好话,可季殊荣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在流芳楼待了这么久,菡萏还是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往日里就算是有姑娘来流芳楼听曲看舞,妈妈们教的那一套也是有用的,怎么到了季殊荣这里什么话都不好使了?
菡萏一咬牙,膝行着跪倒季殊荣脚边,端起酒杯让一旁服侍的婢女斟了一杯酒,乖巧地敬到季殊荣面前。
“大人,菡萏不懂事,惹大人不高兴了。”菡萏语调柔软,手已经借由敬酒的动作抚在季殊荣手上,“您饮了这杯,消消气可好?”
季殊荣只是看着她,不接就被,也不说一个字,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什么波动都没有,似乎无论她说什么或做什么,季殊荣都无所谓。
可偏偏就是这样,她才觉得害怕,就好像无论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在季殊荣的预料之中。
这种被人牢牢把控的感觉令人窒息。
菡萏也不过强撑了一会就低了头。
酒杯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菡萏伏地叩首。
“求大人宽宥,菡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楼里的小厮忽然跑来和妈妈说,说佩灵姐姐死在了房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佩灵姐姐的尸首。妈妈开的门,她也是第一眼瞧见的,我们这些做姑娘的,也不过就是在门口张望两眼,妈妈根本不让我们进佩灵姐姐的房间。”
开口了。
季殊荣正准备去找纸笔来记下,毕竟今天没有录事官随行,一抬眼就看见秦观林从衣袖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纸笔,笔尖从酒杯里借了点水,很快就在那一小卷簿子上记下了菡萏刚才所说过的话。
季殊荣瞪大了眼,他的袖子里是有个百宝箱吗?
怎么什么都有?
也就是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否则她真想好好翻翻秦观林的袖子,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宝贝。
菡萏瞥了一眼秦观林手里的簿子,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从现在开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至关重要。
“坐下说话吧。”
得了季殊荣的吩咐,菡萏这才起了身,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菡萏正思索着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好,季殊荣却让一旁的婢女拿起琵琶。
流芳楼的婢女也是能歌善舞的,毕竟做够了婢女,自然也是要挂牌做歌姬的。
“宋姨娘说你绿腰舞跳得好,跳吧。”
季殊荣说话时目光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虽然不敢确认,但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说不定此刻就隔墙有耳。
琵琶声起,舞步轻挪,菡萏腰间的铃铛随着舞姿步步作响,屋内的说话声更加听不清了。
宋姨娘眉头紧锁,流芳楼的屋子都用了上好的材料,防的就是隔墙有耳,免得走漏了什么大人物的秘辛。
这时却反倒成了麻烦。
宋姨娘烦闷地一跺脚,干脆转身走了。
她也就是有些不放心才过来看看,这些姑娘想必没胆子说什么。
就算真说了,就凭她们知道的那点事,还威胁不到流芳楼。
屋内乐舞不停,菡萏一面跳,一面回答着季殊荣的问题。
“你在流芳楼待多久了?”
“妾身是八岁被卖来流芳楼的。”
“何故被卖?”
“交不起租子,吃不起饭了。”
这样的描述季殊荣这些日子再卷宗上看到不少,但从没有亲眼见过,对实际情况总是缺乏想象。
从菡萏嘴里说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谁都可以说。
“柳佩灵呢?”季殊荣继续问。
“佩灵姐姐来得早,我来流芳楼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了。”菡萏喘了口粗气,“我才刚学成,可以跟着姐姐们去大宅子里奏乐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流芳楼的头牌了,听楼里的姐姐们说,她五岁就来了流芳楼。”
五岁,看样子情况和菡萏也没有差多少。
“那她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