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建议你这样做。”秦观林和往常一样,一眼看出季殊荣的心思后,直接给了她一个回答,“两害相侵择其轻,你应该明白。”
两害相侵?
季殊荣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秦观林反问她:“如果你死了,钱学士的案子,还有那个忽然间就没了的婢女,乃至精铁案的幕后主使,你觉得还有谁会去查?”
季殊荣下意识地看向秦观林,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睛后收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死了,钱学士一案就可以结案了,钱家不愿意继续往下查,杀人真凶得以逍遥法外,而幕后主使也乐见其成。
至于官场上的那些大员,虽可能有些人心惶惶,但到底死的不是自己,无非是加强府中防卫,自己身边再多加两个人手也就罢了。
同僚又如何?
人已过世,如青松落色,鲜少有人还会在乎。
那其中在乎的那一两个,也必然会因为投告无门,又或是在追查的过程中惨遭黑手,但凡聪明些的都不会去追查这个案子。
但如果她听了钱七郎和秦观林的话,去找一个替死鬼呢?
季殊荣还活着,死去的只是一个甚至可能没有名字的人,但只要她活着,她就可以继续查这个案子,宣称案子有疑点。
刺杀、栽赃、谋害,这些必然都少不了。
可到那个时候,至少查不查她能说了算,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掌控的事情。
季殊荣蹙着眉,心中思绪万千,秦观林却忽然开口。
“季殊荣,你想在这官场上活下去,就得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指望别人。你的案子我不会查,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处理后事,你的命只有你自己在乎,别人都不在乎。”
“那你的仇呢?”季殊荣反问,“我死了,你的仇就不报了?世家有那么好拉下马?我的案子是你绝佳的机会。”
“没错。”秦观林并未否认这一点,“但你得清楚,人得先活下去,才有以后。为了一个机会去搏命,那不是我的做法。”
说罢,秦观林起身,季殊荣已经恢复了些许心气,他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
那是她的命,不是他的。
“你也不用着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只需要留给我三天,我就能帮你找到人。”
脚步声渐远,而后是另一个脚步声逐渐离去。
过了许久,赵秋娘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乎的甜汤来,放在案几上,也不曾招呼什么。
拇指的指甲深深掐进了食指指腹的肉里,心里像是被数万只蚂蚁在细细啃咬一般,又痒又疼,只有指尖传来的疼痛能让她保持几分清醒。
在原地站了许久,季殊荣的腿似乎都迈不动了。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却感觉好像只吸了半口气一样,连呼吸都快不能了。
她哑着嗓子:“秋娘,扶我一把,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赵秋娘赶忙上前扶着季殊荣坐下,又端起甜汤,舀起一勺后吹凉了送到季殊荣嘴边。
“姑娘,喝一口吧。”
赵秋娘的语气近乎哀求,季殊荣却好似费劲了力气才喝下这一口甜汤。
心头越来越酸,季殊荣抓住赵秋娘的手腕,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臂上,低声啜泣起来。
赵秋娘叹出一口气,汤匙落回碗里,她腾出右手来轻轻拍了拍季殊荣的背。
“姑娘,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
这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到午时才停,季殊荣收敛好心情后就回了官署继续翻找所有有嫌疑的人。
午后,不少人来向季殊荣道谢,每个人手上都拎了东西,或是点心,或是猪肉,还有人送来了一小包白糖。
送东西来的大多是京都府的人,庞富文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了些封赏。
另一方面,这一招偷梁换柱使了,总得封口。
只有这些人都收了好处,日后就算有人把这案子翻出来,他们也会一口咬定上了斩首台的人就是庞富文,否则他们就都是同党。
水浑了,自然就方便独善其身。
下值时,一众祗候在门口等着她,刚看见她就跪地行了一礼,每个人脸上都乐呵呵的。
“季大人!”为首的祗候满脸红光,“之前有怠慢之处还请季大人宽容,往后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季大人只管吩咐一声,万死不辞!”
这话季殊荣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这些祗候也不过就是为了升官,眼下看来,跟着她是最有可能升官的,所以他们愿意听她吩咐。
但这样就够了。
“好,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让严豪告诉你们。”季殊荣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众人也没有在意季殊荣提到了严豪,他们心里也清楚,季殊荣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办。
毕竟有隔阂。
但只要能吃上一口肉,能喝上两口汤,再怎么也比原来要强得多。
一众祗候浩浩荡荡地往食堂的方向去,季殊荣略作犹豫,返身回了院子。
今后还是少和他人有往来的好。
日色将歇,该下值的都下了值,季殊荣这几日也没怎么闲着,将卷宗之中有点嫌疑的人都列了出来,但这其中的有效消息不多。
嫌疑最大的仍然是康泾,他当过兵,在大理寺也办过差,后来也认识几个朝堂上的大员,辞官后做了屠户,一手刀法了得。
别说是大理寺了,就算是整个阙都,刀法比他好的人,恐怕也不超过百余人。
瞧着数量庞大,但每年阙都征兵人数不少,像康泾这样的出身,只是阙都每年就会有上万人,这其中有百来个刀法不错的是常态。
余下的那些人,季殊荣略略扫了几眼,卷宗上写得十分清楚,这些人里十个有八个都做了大户人家的护卫,剩下的那两个里,一个改换了行当,如今从商了,还有一个如今下落不明。
每年都有失踪人口,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还有可能是隐姓埋名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粗略扫下来,除了康泾,季殊荣竟然找不出任何一个明确嫌疑的人。
只有康泾,需要养着退下来的伤病老兵,单一个猪肉铺不够开销,偏偏他能接触得到朝廷大员,还给钱府送过猪肉。
几项加起来,康泾的嫌疑仍然远高出其他人。
季殊荣合上卷宗,将文档全部整理好,等着明天送回去。
外头赵秋娘已经做好了晚饭,刚准备招呼季殊荣出来吃饭,秦观林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赵秋娘眉头一皱,对他并不欢迎。
昨个把季殊荣惹哭了,害得她哭得那样伤心。
把姑娘弄哭的能是什么好人?
但昨天他们的对话赵秋娘也听了几分,听不明白,但想得明白,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只是看着季殊荣的年龄,比她还小几岁,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子想护着她的劲。
想着,赵秋娘迎上前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秦大人,您是来找季大人的?”
秦观林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来同她道喜。”
赵秋娘抿了抿嘴,扬起一个笑接过秦观林手里的酒壶:“季大人从下值回来就忙着呢,怕是没功夫见客,我正打算把饭菜端到她房里,这酒我替秦大人转交就好。”
秦观林也没有拒绝:“麻烦了。”说着,秦观林看向卧房的方向,“她从下值回来就一直在忙?”
“这几日一直都是这样,季大人的房里总是亮着灯,通宵达旦地查,也不知查没查出个结果来。”赵秋娘叹了口气,又客气地询问,“秦大人既然来了,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秦观林却十分知趣,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在提醒他该走了。
他虽不曾和女子有过什么过往,但到底善读人心,知道赵秋娘这是在护着季殊荣,不想他见她而已。
想必是他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难为她了。
秦观林略一犹豫,而后点了头:“酒让她温了喝,虽眼看着快到夏日,也别寒了身子,姑娘家要仔细些。”
赵秋娘一愣,不成想是她偏颇了。
正犹豫着要怎么把人给留下来时,季殊荣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还有点愁眉不展,但至少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秦观林?”季殊荣看到秦观林,眼睛亮了一下,二话不说上前拉着人就坐在了院子里的案几前,“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点事情需要你帮忙。”
季殊荣的手温热,看样子她虽然劳累,但有赵秋娘在身旁看护着,身体倒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忽然被季殊荣这样拽着,秦观林还有点不太习惯,他和严豪认识这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季殊荣却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把他摁在桌几前,转身就进房拿出了刚整理好的卷宗,免得麻烦,她索性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名单信息直接摆在了秦观林面前。
刚要开口说正事,季殊荣忽然念起眼下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又匆忙吩咐了一句。
“秋娘,晚上多备一双筷子,秦大人晚上留在这里吃饭。”
季殊荣既然都做了主,秦观林也就不再说什么。
眼看着季殊荣递过来一个台阶,赵秋娘也顺势借坡下驴。
“正好,秦大人送了壶酒来,我再弄些下酒菜。”
至于她二人之间的事情,赵秋娘不再过问,也打定了主意不再管这些事。
各人有各自的活法,旁的人都不好插手去管这事。
秦观林拿起季殊荣放在他眼前的名单,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名单上的人为什么在这上面。
“都当过兵,刀法上乘,甚至这里面有半数的人都和康泾在同一个军营待过。”秦观林粗略总结后抬头看向季殊荣,“你能保证这份名单在整理的时候,你心里没有一丝偏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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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