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闻言一怔,似乎从未有人问过这件事。
她略微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些年府中瓜果蔬菜的铺子偶有更换,管家也会隔三差五去市面上看看,货比三家后才定下来。唯独康家的肉没换过,到如今差不多也有两三年了,品质的确不错。”
季殊荣不语,康泾两三年前就开始给钱府送肉,总不能说幕后之人从两三年前就在计划要杀了钱学士吧?
如果当真如此,那这桩案子要查下去,会牵连到多少人可就难以估量了。
“康泾当初是谁定下的?”季殊荣继续问。
“我亲自去的。”李夫人如是说。
季殊荣默了默,起身行礼:“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多谢夫人。”
李夫人点了点头,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起身离开。
“七郎,替我送送季大人。”
“母亲放心。”
送走李夫人,钱七郎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带着两人往大门的方向去,到了垂花门处,季殊荣忽然停下脚步。
“钱郎君,方才令堂在,有些话我不好直问。现在出了这扇门咱们就得担心隔墙有耳,所以有些话我只能现在问,相信钱府还没有到遍地奸细的地步。”
钱七郎神色一凛,到底是年轻,比不得李夫人,面上还有点藏不住事。
“季大人言重了,有话就请问吧。”
“在我提及吕相之前,钱郎君面色如常,并不打算多透露任何一个字。”季殊荣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清楚钱郎君是在为钱家做打算,不透露任何一个字对钱家来说才是最安全的。恳请钱郎君告诉我,为何在我提及吕相之后,钱郎君忽然改了主意?难不成钱郎君对凶手已经有了猜测,非吕相不能处置?”
季殊荣一只手背在身后,不自觉攥成了拳。
该说她毫无预料吗?
不,从她是被皇城内被人害了开始,她就应该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虽在皇城内任职,可司天监到底不是什么好去处,大宇自建国以来,没有任何一任皇帝迷信天象,司天监的存在只是为了选个好日子祭祀,除此以外几乎再无用处。
司天监的历任监正都动过心思,想让司天监重现往昔辉煌,每当天象有什么异动时便及时呈报,数朝以来,司天监言中之事数不胜数,但每一次都没能得到重用,反而引起皇帝猜疑,到了如今这袋监正,若非大事,司天监从不禀告。
如此一来,要说得罪人,还真轮不到她。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处境,她不仅被人害了,还被人扣了一顶杀害资政殿大学士的罪名。
但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呢?
假若是她无意间撞破了什么大人物的秘密,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但她一个小小的灵台郎,能踩在她头上的人多了去了。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杀害钱学士的凶手。
杀害钱学士的幕后真凶大概就是她得罪的那位人物。
如果说这人连钱家都觉得只能由吕昌平来处理,那么她能做的就不多了。
钱七郎目光冷峻,他看着季殊荣,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季大人,我想你没有弄清楚一件事。”钱七郎语调冷淡,“无论这幕后主使是什么人,是否只能由吕相来处置,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揪出幕后黑手。无论那人是不是害你沦落至此之人——我们就当他是吧,那也得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吕相才能保住你的小命,否则总得有人去堵住这悠悠众口,要不然整个阙都都不得安生。”
钱七郎说着伸手拍了拍季殊荣的肩膀:“季大人,你我二人都只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不必为了不是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若有必要,寻一个替死鬼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留下这话,钱七郎立即转身离去,没有多做停留。
只留季殊荣一个人呆愣原地。
寻一个替死鬼?
这意思是……让她再找一个人替她去死?
季殊荣一回头,迎面撞上严豪的目光,他没问,她也没说。
回到大理寺,季殊荣一头扎进了卷宗之中,几乎废寝忘食。
没有人过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阻止她。
秦观林来看了她一次,严豪准时去把餐食领来放在她手边,一直到夜深了,季殊荣干脆直接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秦观林再来的时候,季殊荣已经睡熟了。
他轻叹一口气,将手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今日去钱府,有何收获?”秦观林问。
严豪答:“我瞧着唯一的收获大约就是钱七郎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钱七郎对季大人说‘寻一个替死鬼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秦观林默了默,轻轻应了一声,“跟我来,今夜还有得忙活。”
“属下明白。”
两人走出房间,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熟睡的人并未察觉。
也已经深了,大理寺各处的灯都已经熄灭,严豪手里拎着灯笼,跟在秦观林身后。
每当深夜他们还没歇息的时候,大多都会走这一条路去大牢,严豪已经走得十分熟练了。
牢房也分三六九等,干净舒适的牢房那都是给有钱有势的人准备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去,所以狱卒通常也不会为难他们。
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通常也知道这一点,无非也就是拿他们发发脾气,不会真的为难他们什么。
到了审讯的时候,大多也就是走一个过场。
今晚算是有些特别,他们今晚要见的人是庞富文。
说势力,他背后肯定有势力,说没有,他自己也算是有点钱,家里人上下打点一下,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事。
严豪跟着进了大牢,秦观林没有继续往前走。
牢房的大门处放了一套桌椅板凳,用来给狱卒们休息。
此时的狱卒们却没有坐在这里,甚至连一丁点的散漫都没有,老老实实地站立一旁,在正前方,一位穿着褐色衣袍的人在那安静地等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衣饰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花纹,看不出来历。
秦观林对此依然习以为常,十分自然地走到那人面前施了一礼:“见过大人。”
随后秦观林向严豪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前往牢房之中将庞富文带了出来。
庞富文一开始还有些惊恐,在看到黑袍人之后神色突然一喜,十分乖巧地站在一旁,一个字都没有说。
黑袍人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递给秦观林:“秦大人办事我素来放心,待大事成就,我家主人必定另有赏赐。”
秦观林躬着身子:“下官不敢。请大人放心,一应事务下官都会准备好。”
黑袍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家主人让我问问,秦大人打算怎么料理这桩案子?”
秦观林似乎早就料到会被这样问,十分流畅地回答道:“案子既然已经结了,那么就没有再重审的道理,犯人已经抓了,斩首就是。”
“犯人从哪来?”
“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死囚。”
“那……那个死囚的案子该如何了结?”
“乞丐窝里有不少将死之人。”
黑袍人轻笑一声:“秦大人办事倒是熟练,如此我便放心了。”
“大人慢走。”
目送黑袍人带着庞富文离开,秦观林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严豪却已经熟练地将原本安稳待在自己牢房里的死囚,带到了秦观林面前。
秦观林上下打量一眼:“犯的什么罪?”
“杀人。”
“杀的什么人?”
“他狗日的地主老财!”
显然,这人心中还有怨恨。
他忽然又大笑起来:“大人,你说我一条贱命换一个地主老爷的命,是不是很划算?”
秦观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划不划算得你自己说了算,我只是能让你的命更划算一些。”
死囚忽而跪地叩拜:“秦大人慈悲,严大人都已经同我说了,小的愿意。”
“嗯,你且放心去,你的一家老小,本官自会关照。”
死囚重重叩了三个头,然后跟着严豪进了庞富文的牢房,很快就有人来把他的面容弄脏,再上点药,蓬头垢面之下,只要分不清是不是庞富文就足够了,多的都不需要。
斩首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犯人上斩首台,套上麻袋,刽子手手起刀落,事情就算了结了。
并不需要多像。
等到严豪出来,秦观林将那一叠银票递给严豪。
秦观林忽然笑了:“这人命的价格还真是一点不相同,上个月那个人的命卖了多少钱?”
严豪答:“不过五十两银子。”
秦观林的目光落在那叠银票上:“庞富文的命居然能值五百两银子,看来他手里的东西还没有挖干净。”
“不过小一月的时间,已经是上限了。”严豪似乎十分知足,“再多的,咱们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只是季大人等不了。”
秦观林没有作声,沉默了片刻后,他忽然说道:“也不知道后日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秦观林忽然来了兴致:“严豪,你说她会改主意吗?”
“我觉得季大人不会。”
“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的去留,我赢了,你日后就离开大理寺。”
一夜过去,大理寺一如往常地开门,秦观林忙于各种案子的判决,严豪遵着季殊荣的命令在康泾身旁安插了探子,众人平平无奇地度了一日。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庞富文行刑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