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来了个女命师 第25章 第 25 章

张掌柜刚要开口，秦观林忽然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张掌柜在丰荣钱庄干多少年了？”

“回大人话，算起来也有九年了。”

“那张掌柜可得好好想清楚，明年契书便到期，可做自由身，此时该站在什么位置，你得想清楚。主家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但主家功成了，未必会让你全身而退。”

张掌柜忽地一抖，不自觉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秦观林。

面前人并不看他，仿若寻常一般，只留意着自己杯中的茶水。

轻轻吹开杯面上漂浮的茶叶，浅啜一口，满口清香。

张掌柜心里一寒，不觉攥紧了拳。

是啊，主家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功成后，哪里还有他们小人物什么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唯恐他们拿着往日的不堪挟着他们终身不得舒怀。

“他……他说……”张掌柜死死咬着牙，内心已然是天人交战，“庞富文让我回去问问我家主子，若是同意了，廿二丑时，于城郊水岸交易，届时他会在那里安排一艘船，船上就是货，货单、款项、文书，他都会一应备得齐全。”

话音落下，秦观林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张掌柜的肩。

“安心即是，你的主家要怪也会怪在我身上。”

“……多谢秦大人体恤。”

“后日丑时，你按时赴约，不可延误。”

“明白，小的明白。”

“我差人送你从官廨后门走。”

“谢大人。”

送走张掌柜，秦观林吩咐道：“严豪，清点人手，后日一网捕尽！”

“是！”

一夜过后，大理寺一切照常，庞富文的府上也无人打扰，只是在出府后，庞富文察觉到似乎跟着他的人少了几个。

但不等他细想，每日送瓜果蔬菜的人就送来了一道加急令。

上头只有一个字“货”。

春日里，庞富文站在门口出了一身冷汗，身旁的孙账房躬着身子问他：“爷，要不要同张掌柜说，日子提前些？”

“不用。”庞富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身后的尾巴已经断了几根，估摸着就是大理寺的人走了，剩下的那几个轮不到他来操心，“还按原定的日子，你别误了时辰。”

“爷放心。”

莺飞草长，在这最好的季节里，大理寺和庞家没有一个歇着的。

季殊荣一面听着手下人传回来的报告，一面吩咐人逐步把庞富文家里的人一点点撤回来。

一个暗桩走了，其他人怎么也得回去禀报自家主子，听听后续的吩咐。

大理寺的暗桩走了，其他人的暗桩自然也得消失那么几个。

从最开始她撤人的时候，季殊荣就知道，盯着庞富文的人不只有大理寺，但还有谁她也不想去猜。

两天的时间里，大理寺的人只留下了一个，庞富文身旁的暗桩却没有走干净，拢共只剩下了三四个人。

春江水暖鸭先知，庞富文是第一个察觉到自己身旁的暗桩变少了的人，虽然还有那么一两道令人不适的目光存在，但数量比起之前不知少了多少。

庞富文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入夜，庞府却没什么动静，整个府邸除了门房处的星点亮光，没有任何一个屋子亮着灯。

郊外水岸旁，一艘乌篷船静悄悄地停在那，飞鸟点水而过，漂荡在水上的蜉蝣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月色的寒光中泛起银色的光辉。

张掌柜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河岸的碎石上，手里什么也没拿，连一盏灯笼都没有，只凭着今晚的月光照见前路。

亮光在夜色中目标太大，本就是做的见不得人的营生，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才好，最好叫什么人都看不见。

岸边树影重重，张掌柜瞧见了那艘乌篷船，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与他接头的人的身影。

再往树林里看去，也不见大理寺的人，季殊荣和秦观林更是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

张掌柜定了定心神，他到底是给主家做事的，要办的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出过错，还要把事办成了。

他到底还是回去禀了主家，问这事怎么办。

得到的结果也显然，若是能不被大理寺抓住把柄，这艘船可以上。

正是要乱的时候，谁不想多一条路走？

想着，张掌柜再三望了又望，确定没看见其他人影后抬脚向乌篷船的方向走去。

刚走近了，乌篷船里钻出来一个人，吓得张掌柜立刻后撤一步。

看清那人是孙账房后，张掌柜松了口气，话语间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怒气：“深更半夜也不点盏灯，你吓鬼啊！”

孙账房满脸赔笑：“罪过罪过，这不也是迫不得已嘛，还望张掌柜见谅。船已备好，请掌柜的登船吧。”

乌篷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张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树林换和之前一样，寂静无声，他踌躇着上了船，船夫也在船头点起灯，夜里的水中什么都有，无灯寸步难行。

两人的重量使得乌篷船在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眼看着船只逐渐远去，一直藏在树林里的人马才有了动静。

“严头，咱们追吗？”一人问。

严豪望着乌篷船驶去的方向，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此刻完全落回了肚子里。

“追，按照季大人给的位置过去，务必把他们的后路堵死！”

“是！”

与此同时，眼看着船只在河面上越行越远，张掌柜的心也不由得忐忑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阙都，夜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张掌柜心中懊悔，他怎么也该带上两三护卫前来才是。

孙账房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一般，上前宽慰道：“掌柜的，咱们这就到了。”

张掌柜闻言抬头望去，眼前却是一处峭壁，丝毫不见可以停靠的地方，直到船只近了，他才看见那峭壁上悬着一根麻绳。

张掌柜不解，回头看向身后的孙账房，后者却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船只停靠在峭壁之下，船夫将绳索套在峭壁上突出的一根铁杵上，而后示意两人上前，孙账房让张掌柜先上，船夫则把麻绳牢牢系在张掌柜腰间。

手臂粗细的麻绳被长时间泡在河水里，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味道，之间船夫用力拉了一下麻绳，麻绳连带着张掌柜立刻被人向上拽去。

一瞬间，失重的感觉席卷而来，张掌柜吓得立刻双手紧攥住麻绳，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麻绳，生怕掉下去。

但不过片刻张掌柜就冷静了下来，四处张望着。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阙都的范围，离阙都至少也要小一个时辰。

而此处又是峭壁，只是看这里的环境他并不熟悉，看这样子可能压根就没有在山上留路，很有可能就是将货物放在了山壁的山洞中，就算是仔细搜查，也未必能够找到正确的地方。

而他们自己的人，则通过船只运送，从峭壁用一根麻绳通行。

好处是不易被人发现，坏处则是若是一朝事发，这里的东西也不可能顷刻间转移到别处。

这些人是打定了主意，要么成，要么死。

船只在水面飘荡，他离水面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的也就只看得见船头的一盏暗灯晕出来的些许光亮。

这样的光亮在山崖之上看得更是模糊，却仍旧逃不过秦观林的眼睛。

季殊荣盯着那一抹亮光，看得模糊，有些迟疑，秦观林却已经拿定了主意，一抬手，一名小吏上前听命。

“快马加鞭，请京都府的人派兵前来，车马船只都要，同今日管事的人说，此处有大案。”

“是。”

直到小吏转身奔去，季殊荣才堪堪回神。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大案？”季殊荣问。

秦观林此时已经起身，他今日穿着一身便装，戴了臂甲绑了腿，仔细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和装备，抽出腰间的佩刀，确认刀刃仍旧锋利，刀鞘没有被往日的血液黏住。

“我们已在山崖之上，仍不见可以藏身之处，但他们的船却停在了这里，那只有可能是在峭壁山洞之中。”不等秦观林发话，身后的小吏们也纷纷检查起自己的装备，“山壁陡峭，难上难下，不易发觉，但轻易不可逃脱。”

秦观林目色温和：“季大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凶嫌，会将赃物安放在峭壁之中？”

“……亡命之徒。”

“若你是凶嫌，什么样的事值得你这样拼命？”

季殊荣顿了顿，没有给出一个回答。

如果从她自身出发，她想不到任何一件事情值得她这样拼命，除了活着。

但从世人所图来看，金钱利益就可以让人抛却性命。

她只觉得荒唐。

用不正当的手段换取巨额财富，有命赚也没命花。

秦观林盯着季殊荣的脸看了片刻，忽而道：“季大人，这世上总有不少利欲熏心之人，在庞大的利益面前，不少人都会选择铤而走险。就譬如你我身后的这帮人，若是告诉他们，办成一件事情就可以让他们子孙三代无忧，但代价是可能丢掉性命，你觉得有多少人不会答应？”

季殊荣不语，这个答案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几乎是唯一的。

甚至可以简化，只需牺牲家中的一人，就可以三代无忧。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自然也有人愿意为了家人牺牲自己。

季殊荣深呼吸一口气：“那么秦大人呢？秦大人会怎么选？”

秦观林看着季殊荣，那个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在此刻却顿了一顿。

这一瞬似乎十分漫长，秦观林花了点时间才找回刚才想要用的语调。

“……季大人说笑了，秦某就算得了这笔钱，也无人享用。”

季殊荣有点意外：“你不成家？”

话赶话说到这，秦观林只觉喉头发紧，话却比之前说得流利了：“还未想过，或许等我辞官时会有想法。”

季殊荣顺口换了话题：“秦大人似乎总能看破我心中所想，我有那么好懂吗？”

“见的人多了，就知道什么人在想什么事。”秦观林忽而笑了一声，“季大人的眼睛格外澄澈，十分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