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泾的异常,秦观林怕不是早就知道了,可到现在他都没有查办康泾,无非说明两种可能。
其一,秦观林与康泾早有密谋,二人关系、交情皆非同寻常,若是这样,她说什么也没有用;
其二,秦观林没有找到证据。
若是第二种,那任何人的话都没有用了。
办案要讲证据,她来的第一天秦观林就告诉她了。
秦观林端坐在那,似乎在等着她问。
于是季殊荣问了。
“秦观林,你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那你想做什么呢?”
秦观林目光直视,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所以他不闪躲,直接了当地将自己心中的盘算说出。
“借你的案子一用,若你成了,能算我一份功劳,或许我能为……”
秦观林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是为了谁呢?
说为了百姓,这种话太虚假,他没那么高尚。
说为了自己,可他所在意的早已逝去,早已没有意义。
为了……为了他那无处安放的心。
愧疚、仇恨、同情……许多许多的情绪,都源于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可这话太矫情,他说不出口。
“为了大宇。”他说,“若我能有一份觐见圣驾的功劳,或许我能为大宇的未来,筹谋一二。”
父亲被拉去顶罪,母亲被殴打致死,他却说要为大宇的未来筹谋一二。
季殊荣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父母已死,昔日的事情或许连证据也留不下,他那时也还是一个孩子,如今再说为了父母,已经毫无意义。
是否沉冤得雪已经无所谓了,他站得够高,那些说闲话的人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真相大白于天下又或是世家子弟落马,他的双亲也回不来了。
季殊荣没有再问,秦观林也起了身,走的时候带走了他放在季殊荣院子里的侍女。
她早晚也得自己当家做主。
更深露重,手边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
赵秋娘办事静悄悄的,也不打扰她的情绪,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边上的茶总是温热的。
季殊荣啜了一口,不由得笑开了:“秋娘,你这样是要将我惯坏的。”
赵秋娘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扯着嘴角笑:“女孩家就是要惯一惯才好呢,惯得有了脾气,就不会受委屈。”
“别做台阶上了,坐过来吧,这点心甜,我不爱吃,舒怀或许爱吃。”
小姑娘瞧瞧娘亲,得了许可才坐过去,到底不熟,小孩子还有些放不开。
身旁难得有人陪,季殊荣不知不觉就在椅子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床被子,格外的暖。
四月十五,庞富文出城待了两夜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差人回了一趟阙都,路上人瞧见了就跟没瞧见一样,只在回去交差的时候将消息传给了季殊荣。
收到消息时,季殊荣正和秦观林一块看卷宗,听到消息只应了一声,而后继续各自忙各自的。
这一日,季殊荣帮着抓了两个在逃的小毛贼。
四月十六,庞富文仍住在驿站。
四月十七,庞富文携家眷返回阙都,于同一日开始约人商谈各项买卖事宜。
严豪向季殊荣汇报完消息,不由得有点急了。
“季大人,还不抓他?这都五天了!我跟秦大人办案的时候,就没这么守着过,哪有知道犯人是谁,结果死活抓不着的啊!”
季殊荣笑着看他一眼:“烦了?那你回去跟秦观林吧。”
严豪又急:“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几天,季殊荣就让他守着庞富文的消息,自己带着人在帮秦观林办案,眼看着手底下的人拿了好几次赏,严豪心里很难平衡。
钱啊!
那可都是沉甸甸的钱啊!
季殊荣笑出了声:“且放心吧,庞富文的案子少不了你的赏,说不定还能让你攒攒功劳,过两年换个大理寺正当当。”
一听能升官,严豪眼睛都亮了:“秦大人也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我每笔功劳他都记在簿子上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攒够了,他替我向上头请个恩,免得我还得做文职。”
“文职也落不下,你总不能让他帮你写卷宗。”
严豪嘿嘿笑了两声,将话题扯了回去:“那我还得盯着他到什么时候?”
季殊荣看了看一旁的卷宗:“不急,就快了。”
四月十九,庞富文在街上打了个人,告到了衙门。
赔了钱,人就放出来了。
严豪每日定时定点向季殊荣汇报着情况:“庞富文下手还挺狠的,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给钱的时候,庞富文一个钱袋子就砸人脸上了,出了门还将那人奚落一番,趾高气昂的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严豪瞪圆了眼:“他看见我还上来跟我套近乎,我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忍住没揍他!”
说着,严豪一耸鼻子,他还得对庞富文扬着个笑脸,可把他恶心坏了。
“他今晚约了谁?”季殊荣问。
“丰荣钱庄的张掌柜。”
“今晚我和你一块去。”
严豪双眼一亮:“今晚要动手了?”
“那就要看庞富文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了。”
入夜,阙都燃起灯火,满城都挂着灯笼,好一个不夜城。
季殊荣换了身便服,跟着秦观林和严豪两人坐在了庞富文隔壁的包厢里,到底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地方,隔音一般。
坐下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庞富文就带着人到了。
“我跟你说啊张掌柜,咱们这笔生意背后可是有大金主!”庞富文仿佛丝毫不在意是否隔墙有耳,“你要是上了这条船,那你可就要发达了!”
张掌柜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坐下:“庞老板,小声些,你不也说咱们这买卖隐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吗?”
庞富文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看着张掌柜:“知道了又能如何?”
张掌柜愣了,拿着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两下:“庞老板,这笔生意要是做不好,那可是要赔脑袋的啊!”
“你放心!”庞富文扬起嘴角,还没喝就醉了,“咱们那位金主厉害着呢,只要你忠心办事,别嘚瑟到官府面前,甭管出了什么事,都能给你摆平喽!”
做生意的大多都精明,听到这,张掌柜已经猜出庞富文身后的那位金主身份非同一般,可他这心里仍然没底。
“庞兄,不是我不信,只是……”张掌柜干笑两声,“总得有个证据吧。”
话音落到此处,包厢里忽然安静下来,连带着季殊荣一行人都屏息以待,等着庞富文的下文。
庞富文眉头紧锁,有些纠结,可看着张掌柜,再想想丰荣钱庄手里的银钱,这些纠结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有钱好办事。
丰荣钱庄也算是独树一帜,各大钱庄背后都有那么一两个当官的做靠山,但丰荣钱庄没有,只因这家钱庄始于大宇开国,至今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是靠自己稳扎稳打做起来的。
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把丰荣钱庄拉进这桩生意里来,如今背后的主家已经知道这消息了,张掌柜今天前来也就是进行最后一次洽谈。
能不能谈得见诚意,全凭张掌柜说了算。
“张阿三那个案子,你知道吧?”庞富文吐出一口气,声音压低了许多。
季殊荣这个时候就只恨这个酒楼的隔音还是好了点,庞富文这样一压低声音,他们反倒是听不大清楚了。
秦观林看她一眼,低声道:“别急,等到他们归家,路上绑了那个张掌柜就是。”
季殊荣错愕地看着秦观林:“我竟然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一句话噎得秦观林一口四喜丸子含在嘴里,都不知道该不该咽了。
严豪倒是什么都不想,努力吃菜。
季殊荣眼角抽了抽:“酒楼的菜有这么好吃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不得不承认,还是要比官廨里的大锅饭要好吃的,可比起她以前吃的,那就差远了。
严豪眨巴两下眼:“今晚上秦大人请客。”
“!让小二再加一道清蒸鳜鱼!我还要个红烧狮子头!”
没有什么比别人请客的饭菜更香了。
一阵欢笑声中,秦观林默默放下了筷子。
酒足饭饱,隔壁的生意还没谈完,直到几人都消化得差不多了,隔壁菜有了喊人结账的声音。
二人从酒楼内,互相谦让到酒楼外,以庞富文上了马车结束今夜的酒席。
张掌柜站在酒楼门口,风一吹,酒也醒了几分,抬脚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秦观林冲着严豪点头示意,一队人立刻尾随上前。
一声不闻,只见严豪从不远处的小巷里伸出只拳头来,人就已经套进了麻袋。
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半路麻袋里的人响起了呼噜声。
不等秦观林示意,严豪已经取来一盆水泼在他脸上。
“啊!”
张掌柜大喊一声,猛地从地上坐起,一看眼前的人,再看周围的场景,愣了两秒后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秦大人,不知小的犯了什么罪,竟然劳动秦大人夜里亲自来抓人?”
“你什么罪也没犯,抓你来是问话。”
张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刻浮现起今晚和庞富文交谈的那些事。
也只有这些事只当大理寺的人前来了。
看他那副表情,秦观林就知道他已经想通了。
“要不要再给你点时间,让你想想要不要招供?”
张掌柜面色一白,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庞富文虽没明说背后之人是谁,可从今晚的交谈中,可见其非一般的达官贵人。
如今圣上正病着,朝堂之上也乱成了一锅粥,这个时候能不能站对队伍,很重要。
每一次皇位变迁,那都是一次清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话用在朝堂上也一样,不是自己的人,哪里敢用。
跟对了人,荣华富贵,跟错了人,黄土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