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岛的血腥气息尚未被海风吹散,玉京岛的暗流已愈发汹涌。
阎狂坐在办公桌后,听着影平板无波地汇报着元老院质询会的情况。当听到陈专员一系将矛头指向苏氏与阎氏的“过度亲密”,并影射苏境奎在迦南岛事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时,他深榛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跳梁小丑。”他捻动佛珠,语气淡漠。这些伎俩在他预料之中,无非是想搅浑水,拖延时间。
“苏顾问应对得宜,但压力不小。”影补充道。
阎狂未置可否。苏境奎是颗好棋子,聪明,有背景,但也正因为如此,需要适当的压力和掌控。他话锋一转:“迦南岛那边,有消息了吗?”
“樊先生已处理掉察猜及其核心党羽,正在追查‘海妖之泪’源头和那些外来者。”影汇报,“过程……比较直接。”
阎狂指尖的佛珠停顿了一瞬。“直接”二字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那人的手段,从来都和温和不沾边。他需要的就是这份狠辣和效率。
“让他放手去做。必要时,可以动用‘暗礁’。”阎狂下令。
“暗礁”是他在迦南岛埋得更深的一批力量,非到紧要关头不会启用。
“是。”影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只有“蛇信子”线香燃烧的细微嘶嘶声。阎狂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迦南岛的那片区域。猩红色的光点因为察猜势力的覆灭而黯淡下去,但更深处的、代表“自由之火”和不明势力的光点依旧在闪烁。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樊艳杀那双空茫的白鹄眼,以及他执行命令时那副冰冷无情、仿佛剥离了所有个人情感的模样。这很好,是他亲手打磨出的、最完美的武器。
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心底竟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他想起了上次樊艳杀从迦南岛回来时,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劣质威士忌和血腥格斗场的气味,以及他眼底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躁动。
迦南岛是樊艳杀长大的地方,也是充满了他痛苦回忆和扭曲过往的地方。每一次回去,都像是在撕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阎狂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一次次将他派回去,因为只有樊艳杀,能最高效地处理那里的问题。
这是最优解。他对自己说。
掌控一切,利用一切,包括……这把刀偶尔可能产生的磨损和情绪波动,都在计算之内。
他按下内部通讯键,接通了加密线路,直接联系樊艳杀。
通讯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呼啸的风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似乎正在行动中。
“先生。”樊艳杀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但依旧稳定。
“情况我已知晓。”阎狂的声音透过线路,平稳而具有穿透力,“做得不错。”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却让通讯那头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是。”樊艳杀低声回应。
“元老院这边有杂音,不必理会。你的任务是找到源头,斩断链条。”阎狂下达指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我授予你调动‘暗礁’的权限。必要时,可以采取任何你认为必要的手段。”
“任何手段”这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也是一种极致的施压。
“明白。”樊艳杀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阎狂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的糖,还够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与当前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通讯那头明显愣住了,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过了几秒,才传来樊艳杀似乎更加低哑的声音:“……掉了一些。”
“回来补给你。”阎狂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保持通讯畅通。我要随时知道进展。”
“是。”
通讯切断。
阎狂放下通讯器,深榛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复杂。他从不怀疑樊艳杀的忠诚和能力,但迦南岛就像一块磁石,既吸引着樊艳杀去解决问题,也可能……牵引出一些他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那句关于糖的询问,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一种确认——确认这把刀的核心,依旧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而远在迦南岛的樊艳杀,站在废弃渔港的寒风中,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缓缓放下了通讯器。先生那句“回来补给你”和“保持通讯畅通”,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又像是一缕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周身弥漫的血腥与冰冷,精准地触动了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糖盒,又抚上左耳那枚冰冷的赤金耳钉。焦躁感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一种被需要、被掌控、同时也被一丝极微小的、或许并不存在的“在意”所填充的奇异感觉。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执行鞘的命令。而阎狂,记得他需要糖。
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因为苏境奎之前通讯而产生的、微小的滞涩感彻底压下。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阎狂的指令,是完成任务。
他转向礁石,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
“联系‘暗礁’。该收网了。”
玉京岛的阎狂,通过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掌控着千里之外的利刃。而这条线,在血腥与权力的交织中,正以一种扭曲而牢固的方式,将两人的命运捆绑得越来越紧。
“暗礁”的力量被激活后,追查工作进展神速。
线索指向迦南岛南部一个名为“鬼市”的地下交易市场,那里是“海妖之泪”流出的关键节点。
樊艳杀带着礁石和几名“暗礁”的好手,趁着夜色潜入鬼市。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信息。根据线报,今晚将有一批高纯度的“海妖之泪”在此交接,接头人很可能与那些外来者有关。
他们在预定地点埋伏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目标却迟迟没有出现。
就在樊艳杀心生警惕时,异变陡生!
剧烈的爆炸声从他们藏身处的侧后方传来!火光冲天,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掀翻了附近的摊位,碎木和杂物如同雨点般砸落!
“有埋伏!”礁石厉声喝道,一把将樊艳杀推向相对坚固的承重柱后。
枪声如同爆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火力凶猛而精准,显然不是普通的□□火并,更像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军事化伏击!
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
就是樊艳杀!
“暗礁”的成员反应极快,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但对方人数占优,火力强大,而且似乎对他们的位置了如指掌!
“我们被卖了!”礁石在激烈的交火中吼道,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血口。
樊艳杀眼神冰冷,手中的蝴蝶刀已经染血。他意识到,这不是意外,而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有人利用这次交易做饵,目的就是要将他引入死地!是陈专员那边的人?还是“暗礁”内部出了问题?
混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对面火力点的掩体后一闪而过!虽然戴着面具,但那身形和动作……
是之前跟在察猜身边的一个生面孔!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必须抓住他!问出幕后主使!
樊艳杀不再犹豫,对礁石打了个手势,示意火力掩护。他如同鬼魅般从掩体后窜出,利用爆炸产生的烟雾和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向着那个身影疾冲而去!
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擦着他的衣角打在墙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他的速度快到极致,身形在狭窄、混乱的巷道中灵活穿梭,不断逼近目标!
那人似乎没料到樊艳杀如此悍不畏死,仓促间举枪射击!
樊艳杀侧身避过,蝴蝶刀脱手飞出,如同长了眼睛般直取对方持枪的手腕!
“啊!”那人惨叫一声,手腕被刀刃穿透,枪支掉落。
樊艳杀瞬间近身,一手扣住对方完好的那只手臂,另一只手接住回旋而来的蝴蝶刀,刀锋直接抵上了对方的咽喉!
“谁派你来的?”樊艳杀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浓重的杀意。
那人眼神惊恐,却咬紧了牙关,似乎宁死不肯说。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隐蔽的、带着消音器的枪声响起!
“噗!”
一枚子弹精准地射入了被樊艳杀制伏那人的太阳穴!血花混着脑浆迸溅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樊艳杀冷白的脸颊上。
灭口。
樊艳杀猛地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那是鬼市深处一栋废弃小楼的窗口,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他立刻松开已经变成尸体的家伙,毫不犹豫地向着小楼追去。
礁石见状,也立刻带人跟上,进行火力压制,阻止其他伏击者拦截。
小楼内部结构复杂,布满灰尘和杂物。樊艳杀循着那细微的脚步声和残留的气息紧追不舍。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在一个堆满废弃渔网的转角,那个黑影终于被樊艳杀堵住。
对方显然也知道无路可逃,猛地转过身,举起了手中的枪!但樊艳杀的速度更快!在他扣动扳机前,蝴蝶刀已经如同闪电般划出,精准地挑飞了他手中的武器!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近距离对峙。
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樊艳杀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疤痕的西方人面孔,眼神凶狠而绝望。
“你是谁?”樊艳杀逼近一步,刀锋指向对方。
那西方人咧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用生硬的联邦语说道:
“你……活不过今晚……”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了藏在后槽牙里的什么东西!
毒囊!
樊艳杀瞳孔一缩,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那西方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眼神迅速涣散,几秒钟后便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又一个死士!
线索彻底断了。
樊艳杀站在原地,看着脚下两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对方布局周密,手段狠辣,连灭口都如此干脆利落,显然所图甚大,而且对他……或者说对阎狂,有着极深的了解。
鬼市外的枪声渐渐稀疏,看来礁石他们已经控制了局面。但这次的损失……樊艳杀不用看也知道,“暗礁”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抬手,用力擦去脸颊上已经冰冷粘稠的血迹和脑浆,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暴戾。空荡荡的糖盒在口袋里硌着他,焦躁感混合着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拿出通讯器,接通了与阎狂的加密线路。这一次,他需要直接汇报,也需要……听到那个能让他冷静下来的声音。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任务失败。我们中了埋伏,对方有备而来,使用了死士,线索……断了。”
他简洁地汇报了情况,没有隐瞒,也没有为自己开脱。
通讯那头沉默着,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难熬。
几秒后,阎狂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人没事?”
这三个字,让樊艳杀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微微收紧。
“……没事。”他回答。
“回来,”阎狂的命令言简意赅,“立刻。”
“是。”
通讯再次切断。
樊艳杀站在原地,听着耳边冰冷的忙音,又看了看脚下死状凄惨的尸体和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失败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合着血腥气,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中,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和……一种想要立刻回到那个人身边的冲动。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确认什么的需求。
玉京岛,阎狂放下通讯器,深榛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有人在他的棋盘上,动了他最重要的棋子,还差点得手。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影,查。动用所有资源,我要知道是谁伸的手。还有,‘暗礁’内部,也该清理一下了。”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
樊艳杀必须回来。
立刻,马上。
有些界限,不能被触碰。有些东西,比他预想的,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