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艳杀登上了返回玉京岛的舰船。这一次的航程与来时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失败感和未散的硝烟气息。
他独自站在甲板上,海风带着湿冷的咸腥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郁。脸颊上被溅到的血迹已经仔细擦拭干净,但那冰冷的粘腻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空荡荡的糖盒在口袋里,像是一个不断提醒他失控和失败的讽刺。
鬼市的埋伏、训练有素的死士、被精准灭口的线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而危险的对手。对方不仅了解迦南岛,更了解阎氏的行事风格,甚至可能……了解他。
这种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让他心底那股暴戾的躁动难以平息。他需要糖,需要那极致的甜味来压下喉咙里的铁锈味和胃里的翻涌,但盒子是空的。
舰船在夜色中破浪前行,距离玉京岛越来越近。只要回到那里,回到那个人身边,这一切混乱似乎就能被重新纳入掌控。这个念头,成了此刻支撑着他冰冷躯体的唯一暖意。
然而,就在舰船即将驶入玉京岛外围海域,所有人都以为即将安全时——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划破夜空!
“警告!警告!侦测到高速不明物体接近!非友方识别信号!”
“左舷30度!鱼雷!规避!”
舰桥内瞬间乱成一团!船长声嘶力竭地下达着指令,船员们疯□□作着控制系统!
樊艳杀瞳孔骤缩,猛地抓住栏杆稳住身形。他透过舷窗,看到漆黑的海面上,数道白色的死亡轨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舰船袭来!
这不是意外!这是蓄谋已久的截杀!在玉京岛的家门口!
对方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舰船庞大的身躯在海上做出紧急规避动作,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枚鱼雷几乎是擦着船尾掠过,爆炸激起巨大的水柱,泼洒在甲板上!
但更多的鱼雷接踵而至!
“右满舵!快!”
“不行!来不及了!”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船体中部传来!整艘船猛地一震,如同被巨锤击中!灯光瞬间熄灭大半,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让人头皮发麻!船体开始剧烈倾斜!
樊艳杀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冲击波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剧痛从后背蔓延开来,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口腔!
他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船舱内一片混乱,警报声、爆炸声、人员的惨叫声、物品翻滚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
又是一次近距离的爆炸!火光从破损的舱壁外透进来,映亮了他苍白染血的脸。船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冰冷的海水开始从破口处疯狂涌入!
必须离开这里!
他咬着牙,凭借对船体结构的熟悉,在剧烈摇晃和不断涌入的海水中,艰难地向最近的救生艇存放点移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背后的剧痛,呼吸间满是硝烟和血腥味。
途中,他遇到了同样受伤、试图组织疏散的礁石。
“樊先生!快!救生艇!”礁石脸上都是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即将沉没的船上与死亡赛跑。
当他们终于赶到救生艇存放点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幸存船员,正在手忙脚乱地释放救生艇。船体倾斜得更加厉害,几乎要侧翻过来!
“快!上艇!”
礁石吼道,用力将樊艳杀推向一艘刚刚放下的救生艇。
就在樊艳杀抓住救生艇边缘,准备翻身跃入时,异变再生——
一道隐藏在混乱中的黑影,如同潜伏的毒蛇,突然从斜刺里窜出,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蓝能量的匕首,直刺樊艳杀的后心!时机刁钻狠辣,显然是等待已久!
是内鬼!船上还有他们的人!
“小心!”礁石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臂猛地将樊艳杀完全推开!
“噗嗤——!”
能量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礁石的胸膛!幽蓝的光芒瞬间在他体内爆发!
“礁石!”樊艳杀回头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内鬼见一击失手,目标变成礁石,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转身就想跳海逃走!
樊艳杀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所有的冷静和空茫在那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取代!他甚至忘了背后的剧痛和正在沉没的船只!
“你找死!”
蝴蝶刀如同复仇的亡灵,脱手飞出!在昏暗的光线和剧烈摇晃的环境中,精准无比地追上了那道黑影,狠狠扎入了他的后颈!
那内鬼身体一僵,向前扑倒,掉入了汹涌冰冷的海水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樊艳杀踉跄着扑到礁石身边。礁石躺在地上,胸口是一个焦黑的窟窿,冒着青烟,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礁石……”樊艳杀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用手按住那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
礁石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神逐渐涣散,头一歪,没了声息。
又一个……又一个因他而死……
巨大的爆炸再次从船底传来,船体发出最后的哀鸣,加速沉没!冰冷的海水如同巨兽般吞噬上来!
“樊先生!快走!”幸存的船员拼命将他拉向救生艇。
樊艳杀最后看了一眼礁石失去生息的尸体,任由船员将他拖上摇晃的救生艇。在艇身落入冰冷海面的瞬间,他回头望去,只见那艘承载了失败、背叛与死亡的舰船,正带着未尽的火焰和无数冤魂,缓缓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刺骨的海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背后的剧痛和失去同伴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坐在拥挤的救生艇上,看着远处玉京岛模糊的灯火,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茫然。
他回来了,却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而此刻,玉京岛阎氏总部顶楼,阎狂接到了舰船遇袭沉没的紧急报告。
“轰——!”
他手中的白玉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但他浑然未觉。
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恐惧的裂痕。
“找!”他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给我把每一片海域翻过来!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给我带回来!”
他绝不允许,有人动了他的东西,还想轻易夺走!
尤其是……樊艳杀。
救生艇在冰冷的海面上漂浮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他们被阎氏派出的搜救队找到。樊艳杀因背后的撞击伤和失温,陷入半昏迷状态,被紧急送往阎氏旗下最顶级的私立医院。
消息被严密封锁,但玉京岛的上层圈子依旧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阎狂的座驾罕见地频繁出入医院,苏境奎也以“探病”为由多次前往,元老院的质询会甚至因此推迟。各种猜测暗流涌动。
VIP病房内,灯光柔和。
樊艳杀醒来时,只觉得背后一片灼痛,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阎狂。
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领口微敞,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指间没有捻动佛珠,只是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沉稳、威严,但那双深榛褐色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樊艳杀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先生……”樊艳杀想撑起身,却被背后的剧痛扯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别动。”
阎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樊艳杀从未听过的、近乎压抑的沙哑。
护士进来检查、换药。当绷带解开,露出背后那片狰狞的、缝合过的青紫淤伤时,樊艳杀能感觉到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阎狂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樊艳杀唇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致。
樊艳杀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他垂下眼睫,不敢看阎狂的眼睛。失败、狼狈、还需要被这样照顾……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难堪。
“礁石……”他哑声问。
“死了。”阎狂的回答没有任何修饰,冰冷而直接,“其他人,伤亡还在统计。”
樊艳杀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又是因为他……
“对方很谨慎,没留下活口,舰船黑匣子也被破坏。”阎狂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分析,但那双眼睛依旧紧锁着樊艳杀,“这是一次针对性的清除行动。目标就是你。”
樊艳杀猛地睁开眼,对上阎狂的视线。
“为什么?”他不明白。他只是一把刀,值得对方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在玉京岛家门口动手?
阎狂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让樊艳杀猝不及防的问题:
“怕吗?”
樊艳杀愣住了。
怕?
他从小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早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他只知道执行命令,活着,或者死去。
但此刻,看着阎狂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他心底某个角落,竟然真的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他怎么能有这种软弱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空茫的面具,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一丝脆弱和茫然的样子,阎狂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剧烈。他俯下身,靠近樊艳杀,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近到樊艳杀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缕熟悉的、带着威士忌前调的帝国沉香,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说话,”阎狂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告诉我,你当时,怕不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樊艳杀,不允许他有丝毫逃避。
樊艳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阎狂,看着他那张冷硬英俊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蕴含着风暴的眼睛,一直以来紧绷的、冰冷的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碎裂。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而微弱,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怕。”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承认恐惧,比面对死亡更需要勇气。
阎狂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他看着樊艳杀微微泛红的眼眶(或许是疼痛所致),看着他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的唇瓣,看着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完美却空洞的武器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却又极度熟悉的、强烈到几乎失控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喷涌而出。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按住肩膀,而是直接捧住了樊艳杀的脸颊。
力道有些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记住这种感觉。”阎狂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宣誓主权,“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包括你自己。”
他的拇指,带着薄茧,有些粗暴地擦过樊艳杀苍白的下唇,留下一点微红的痕迹。
“好好养伤。这笔账,我会亲自去算。”
说完,他深深看了樊艳杀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脑海里,然后才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
病房内恢复了寂静。
樊艳杀独自躺在病床上,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阎狂手指那灼热而霸道的触感,唇瓣上被反复碾磨过的地方依旧带着细微的刺麻感,如同无数次激烈亲吻后的余韵。
他抬手,指尖不是轻碰,而是有些烦躁地用力擦过自己的下唇,试图抹去那过于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惊心动魄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认知。
刚才阎狂的样子,和他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都不同。那不是主人对待武器的审视,不是Alpha对Omega发情期的纯粹生理掌控,甚至不是他们之间那些带着痛楚与掠夺的、心照不宣的亲密。
那里面有一种近乎……恐惧的东西。一种害怕失去的、**裸的恐慌,藏在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让樊艳杀感到恐慌。他习惯了阎狂的掌控、利用、甚至是带着残忍的亲密,却唯独不习惯这种近乎脆弱的在意。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要找一颗能让他冷静下来的糖,指尖却再次捞了个空。熟悉的失落感混合着此刻翻涌的、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病房外,阎狂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闭上眼,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头从未如此躁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破笼而出的猛兽。他指间那串早已不在的佛珠仿佛再次被捻动,留下虚无的触感。
他差点就彻底失控了。
他意识到,樊艳杀早已不仅仅是他亲手打磨的、最趁手的利刃,也不仅仅是缓解他易感期痛苦的、独一无二的药剂。
他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光亮,是刻入他骨血的习惯,是他所有冷静与算计里,唯一的、不可控的变量。
是一件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损伤,甚至连死亡都不能从他身边带走的、独属于他的珍宝。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