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女娘 第36章 第 36 章

程宁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大嫂小心。”

“多谢。”巧儿娘苍白着脸色说道。

“这里也不是县衙大堂，大嫂还是坐下说吧。”程宁引着她坐到了石凳上。宋凌舟冷眼看他的动作并未阻止。

沉默了片刻，巧儿娘才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是我杀的。”

宋凌舟：“为何杀人。”

“为了活命......”她撸起袖子，只见瘦弱的胳膊上遍布着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伤痕有新有旧，最新的那几道伤痕看上去像是鞭子抽的，皮肉都翻了出来......

“这些都是他打的？”程宁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苗，“他怎么敢？！你就没想过报官么？”

“报官？”巧儿娘嘲讽地笑了笑，“报了官然后呢？官府打他一顿，然后再放出来，让他再把我打个半死？？”

此刻巧儿娘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就是个畜生，自我嫁给他，他就经常打我，赌钱输了打我，我不让他**，他也打我，心情不好打得重些，心情好打得轻一些.....那天晚上，他因为缺银子心情不好，拿着鞭子抽了我一个时辰，那时候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他手上。

为了怕巧儿看到害怕，我一般都会咬牙撑着不出声音。可是那天，我实在是太疼了，没忍住发出了声音，惊醒了巧儿......那个畜生，竟然想让我把巧儿卖入青楼给他换银子。巧儿是我的命啊，是我全部的希望。我可以活得像条狗，但是巧儿不能，巧儿长得那么好看，她将来有她的前程。我不能让这个畜生毁了她，所以我就杀了他.....”

宋凌舟身为大理寺卿，他见过不少恶人，可是连妻女都下得去狠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一阵沉默过后，宋凌舟再次开口问道：“那你为何毁尸?”

巧儿娘：“杀了他之后，我很害怕......怕官府把我抓走，那样就没人照顾我的巧儿了，所以.....”

宋凌舟：“所以，你就毁了尸体伪造成猪神杀人？”

巧儿娘：“是。”

程宁想说点儿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宋凌舟：“郑屠户的尸体内脏皆无，你扔到了何处？”

巧儿娘神色一紧，“我怕被人看到，所以趁着天黑扔到了尧山。”

宋凌舟：“尧山何处？”

巧儿娘：“山，山脚下。”

宋凌舟盯着她说道：“你在说谎！人不是你杀的，内脏也不是你扔的，我说的对么？”

巧儿娘：“真的是我.....”

见巧儿娘还在说谎，宋凌舟沉声喝道：“郑氏，念在你身世坎坷心有苦衷本官才深夜前来。但若是你还执迷不悟，故意诱导混淆案情。本官也不会念及情面，即刻将你压入大牢，届时巧儿孤苦无依任人欺凌可是你乐见的？！”

“大人，我......”巧儿娘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大嫂，你别急，慢慢说。”程宁想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没成想手刚碰到巧儿娘的衣角，宋凌舟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程宁不解地望向他。

“男女授受不亲。”宋凌舟冷冷地说道。从刚才他就一直在忍，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丝毫不顾男女大妨。

此时的宋凌舟还不知道，他的占有欲究竟可以多么恐怖。

“你，我.......”程宁有些无语。不过想到宋凌舟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个小娘子，又忍了下来。“好好好，我知道了。”

宋凌舟这才松开了程宁的手腕，转头看向巧儿娘，“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么？”

巧儿娘眼泪簌簌地低落，却还是咬着牙不说话。

“既如此，你现在就跟我回县衙吧。”宋凌舟干脆地站了起来，摆出要缉拿的架势。

“人不是我娘杀的！”院门忽然被从外推开了。巧儿从门外快速地跑了过来，挡在了巧儿娘前面。“人不是我娘杀的，你们不能带她走！”

“巧儿！”她身后，孙二郎夫妇也赶紧跑了过来。孙二嫂对着院中众人说道：“抱歉，我没看好孩子。刚才巧儿说口渴，我想着给她端碗水，没想到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无事，”程宁摆摆手。

巧儿娘擦了擦眼泪，对着巧儿说道：“巧儿乖，娘陪大人说说话，你先随二婶去隔壁待会儿，娘一会儿就去接你。”

“不要，阿娘说慌！”巧儿忽然很激动，流着眼泪嚷道，“大人，阿爹是巧儿杀的，是巧儿杀的。不关阿娘的事！”

“巧儿！！！”巧儿娘尖利地大喊着想组织女儿，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

所有人都怔住了，除了巧儿母女，其他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什么？张屠户是被她杀的？！这么丁点儿大一个孩子，杀了一个大人，这这怎么可能？！还有为什么啊？

缓过神来的程宁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杀了他？”

“因为他要杀了我阿娘！”巧儿流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巧儿不能没有阿娘。”

原来那天晚上，巧儿半夜被声音惊醒，循着声音找过去正好看到自己的阿爹死死地掐着阿娘的脖子。眼瞅着阿娘挣扎地越来越慢，巧儿情急之下竟然拿起了阿爹之前杀猪的刀，一刀朝着后心窝捅了进去。

本来她力气小，加上那刀钝得很，也不至于就真的让人丢了命。可巧就巧在那郑屠户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上，后背猛然受伤，一个不稳竟然向后栽去，那柄钝刀就这么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巧儿~~~”巧儿娘再也忍不住满腹地委屈和心疼，一把抱住了巧儿，母女相拥痛哭了起来。

痛哭声惊得鬼鸟从树上飞了出来，在小院上空盘旋了几圈，才快速地朝着西方飞去了。看着这对苦命的母女，程宁只觉得气闷得很，连带的看向宋凌舟的脸色都差了几分。

宋凌舟虽然察觉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古怪，但是却不知道缘由，只能有些懵地用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程宁白了他一眼，就气闷地扭过了头。

宋凌舟等了许久，直到等到巧儿母女哭够了，才再次开口询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尸体是谁帮你们处理的？”

“是我！”一旁的孙二郎抢先答道。

“你不是说那晚上你没进这个院子么？”宋凌舟冷声说道，“按照大周律，辱尸杖责三十，做伪证杖责二十。你觉得你扛得住县衙的刑罚么？”

“我......”孙二郎想说话，却被孙二嫂拦住了，“回大人，不是我家二郎。儿郎不像那些扛活的有把子力气，别说分尸了，就是平日里劈柴多了他都要喊腰酸。”

“你胡说什么呢？！”孙二郎窘迫地拉了拉自家娘子。

“就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孙二哥无关。”巧儿娘转头看向孙二郎夫妇说道，“孙二哥，二嫂，平日里承蒙你们照顾，如今我实在是不能在厚颜连累你们了。”

宋凌舟一阵头疼，“郑氏，我刚才已经说过辱尸和作伪证对应之刑罚，你是没听清还是真的想试试官府的板子？！切开胸腔并取走内脏连孙二郎都不一定能办到，更遑论你一个弱女子？”

“郑氏，你若一再挑战本官耐心，我只能把你带回官府交给衙役审问了。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何人在帮你？！”

“是........”巧儿娘犹豫着还是不肯说出实情。

“是我！”院门外张屠户兄弟俩走了进来。

“一个个的都不遵守宵禁！”程宁沮丧地想到，今晚被宋凌舟拉进来，导致自己根本没去打更！

张屠户兄弟俩走近前行了个叉手礼。

张屠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大人，尸体是小民处理的。”

宋凌舟：“详情说来。”

张屠户：“那晚我半夜起夜，听到对面院子传来尖叫声。我知道郑屠户经常殴打巧儿娘，既然碰上了就想过去劝劝。敲了半天门没人开，然后用力推了下才发现院门没锁，然后我就进去了。刚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后来就看到郑屠户躺在地上早已经没了呼吸.......”

“本来我们也想报官的，但是杀人偿命，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可是刚好那阵子城里都在谈论猪神杀人取内脏的传闻，我就想或许可以借由这个传闻逃过刑罚......主意是我出的，辱尸之人也是我，大人若是想责罚，罚我一人便可，巧儿母女着实可怜，还望大人能饶过她们。”

张屠户一口气说完才注意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都不对了。平日里张屠户憨厚老实，不擅长言辞。没想到在他粗狂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悲悯。

“孙二郎，你出事的时候，我本也想全盘托出，可是顾忌说出来后郑屠户之死的真相就瞒不住了，所以我.....抱歉。”张屠户朝着孙二郎郑重地行了一礼。

孙二郎连连摆手，“张大哥，我明白的......”

“那你第二日去尧山是为何？”程宁朝着巧儿娘问道。

巧儿娘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解释道：“我是想着此事到底是借了猪神的名头，就想过去拜拜，免得惹得猪神动怒。”

程宁：“可是你又是从何得知猪神庙的所在？”

“很多人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么？我们都是听麦子说的啊。”这回轮到孙二郎诧异了。

“麦子？瞎子李家的那个麦子？”程宁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孙二郎：“是啊，就是他啊，他不是你邻居么？”

程宁尴尬地笑了笑，“是，是邻居没错。”

迎着宋凌舟怀疑地目光，他两手一摊，弱弱地解释道：“他真没跟我说过。”

夜更深了，月亮也躲进了云彩中，唯一的亮光消失天地间一片昏暗。院内众人屏息等待着，他们既想知道今晚的结局，又有些胆怯，生怕那结局是让他们失望的。

程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人，案子已经清楚了，您想如何判罚？”

“此案应徇律法处置。郑氏，张大郎天亮后你们自去县衙投案吧，之后自有县令大人判罚。”宋凌舟起身准备往外走。

“大人！”程宁急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拽成一团的衣袖，宋凌舟皱眉问道：“还有合适？”

程宁：“此案......情有可原，大人就不能从轻发落么？”

宋凌舟：“如何判罚该由县令大人决定。”

程宁火气上来了，追上去质问道：“那你就准备什么都不管了是么？”

宋凌舟一把抓住了程宁的手腕，死死地扣住然后冷声回道：“如何管？如你一般明知道真相，却要包庇么？！！”

程宁明知道郑屠户案的线索，却不告知自己。甚至更早一些二人寻找猪神庙之时，自己舍命相救，可是他呢？他明知道猪神庙的所在，却不告知分毫！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任由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他的心意？应也是个幌子吧，只是为了取信自己。为了他这些乡亲，他可真是豁得出去！

程宁知道宋凌舟在气头上正想解释，还没开口就见一直没说话的张二郎冲了过来。

张二郎：“宋大人，此事都是小民们做的，跟阿宁无关，还请大人莫要为难他！”

“张二哥，我无事。”程宁连连摆手想劝劝张二郎。他有种直觉，此时张二郎替自己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刻宋凌舟满是被欺骗的愤恨。又看到张二郎心疼眼神，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宋凌舟嘲讽一笑，“我若是非要为难呢？！”

在出任大理寺卿之前，他宋凌舟可是定**的少将军。十多年的军营生活，给他留下的可不仅仅是绝顶的武功，还有骨子里的好战！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张二郎面上一僵，场面一时尴尬了起来。

“张二哥，我真没事儿，大人和我闹着玩呢？那什么，我们先走了啊......”程宁怕张二郎冲动之下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反手握住了宋凌舟的手，拉着他出了郑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