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A07是位置相对僻静的单人小间,远离公共区域的喧嚣,这是谢玉棠特意为他争取的,确保赛前不受干扰。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上好的茉莉香粉气息混合着新布料的微涩感扑面而来。
谢玉棠的得力助手王姐,一个四十多岁、做事麻利干练的女人,已经在里面忙碌。
房间中央的移动衣架上,林屿听那套杜丽娘的戏服正被一个透气的白色纯棉防尘罩仔细地罩着,勾勒出里面华美服饰的朦胧轮廓。
梳妆台上,各色油彩、头套、头面盒子整齐排列。
“哎哟,屿听来了!可算到了!”王姐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粉盒,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快坐快坐,时间有点紧了。沉砚,你坐这边歇会儿?我给你们倒杯水?”
“不用,王姐您忙。”江沉砚微微颔首,径直走到靠墙放置的一张单人沙发椅上坐下。
那椅子是深棕色的皮质,线条硬朗,与他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坐下后,姿态放松却依旧挺拔,目光沉静地落在林屿听身上,像一座无声的灯塔。
林屿听依言坐到宽大明亮的化妆镜前。冰凉的椅面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镜子清晰地映出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轮廓,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姐手脚麻利地开始为他打底,温热的湿毛巾敷面,然后是细腻的白色底彩均匀地涂抹开来。
油彩特有的、略带刺鼻的化学气味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反而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时间在王姐轻柔而迅捷的动作中悄然流逝。
林屿听闭上眼睛,努力摒除外界所有的干扰,在心底一遍遍默着唱词和身段。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被禁锢在深深庭院、从未见过广阔天地的杜丽娘,想象着推开那扇尘封园门时,满园姹紫嫣红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的震撼与狂喜,那份对春光无限眷恋又恐其易逝的哀婉……情感在心中酝酿、发酵。
江沉砚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守护的神祇。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林屿听逐渐被油彩覆盖的侧脸上,看着那清俊的眉眼在王姐的巧手下,一点点褪去少年的青涩,晕染上杜丽娘的妩媚与哀愁。
偶尔,他的视线会扫过房间中央那个罩着防尘罩、静静等待的衣架,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无声的守护。
化妆间里很安静,只有王姐偶尔轻声的提醒:“抬一下头”、“闭眼”、“放松眉心”,以及窗外隐隐传来的、其他选手吊嗓子的咿呀声和锣鼓点零星的试音,像遥远背景里的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外原本只是隐约的嘈杂声,毫无预兆地演变成一阵尖锐刺耳、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喧哗!
“哐当——!!!” 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金属箱子被猛地推翻在地,砸得地面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女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啊——!”
“搞什么名堂?!长没长眼睛啊?!往哪儿撞呢?!” 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紧随其后。
“哎哟!小心点!” 另一个女声响起。
“快,快把伤员抬走。”
……
混乱的叫喊、物品碎裂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滔天巨浪,猛地撞在A07化妆间并不厚重的门板上,震得门板都嗡嗡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屿听高度集中的精神世界!
他猛地睁开眼!几乎在同一瞬间,王姐的手被惊得剧烈一抖,手中那支细细的描眉笔尖,“嗤”地一下,在林屿听已打好底、正要精细勾勒的右眉眉骨上,划出一道突兀而刺眼的、偏离轨道的细长黑痕!
“啊!”王姐短促地惊叫一声,看着那道破坏性的痕迹,脸瞬间白了。
镜中,林屿听那双已初具杜丽娘雏形、正努力盛满情思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那一道刺眼的瑕疵,更映满了被打扰的惊悸和瞬间涌上的茫然无措!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
江沉砚的动作比王姐的惊呼更快!
几乎在喧哗爆发的同一秒,他已经从沙发椅上弹射般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猛兽被惊扰般的冷冽警觉!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到门边,动作迅捷如电,侧耳凝神听了半秒外面的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沉重的撞击声混杂一片,情况似乎比听起来还要糟糕数倍!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当机立断,回头对惊魂未定的林屿听和王姐快速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待在房里,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别开!我出去看看情况!”
那眼神扫过两人,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无法抗拒。
“沉砚小心!”王姐连忙应声,声音带着颤音。
江沉砚不再多言,猛地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挤了出去,又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门板依旧在微微震动。
走廊的景象透过门缝,惊鸿一瞥地映入林屿听和王姐眼中——一片狼藉!
几个巨大的、装着道具和备用行头的金属箱子被撞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甚至翻倒在地,盖子大开,里面各色鲜艳的戏服、华丽繁复的头饰、珠翠散落一地,如同被飓风扫过。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个足有半人高的蓝色塑料颜料桶被撞翻在地,粘稠刺目的深红色和靛蓝色油彩泼洒得到处都是,地毯、墙壁、散落的戏服上全是污迹斑斑。
几个穿着后台工作马甲的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扶起箱子、收拾残局,但场面极度混乱,人仰马翻,尖叫不绝于耳。
就在江沉砚全部的注意力被走廊中央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吸引、冷峻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扫过那几个哭花了妆、情绪崩溃的演员和现场混乱源头时,化妆间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消防通道绿色铁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普通后台工作人员灰色马甲、戴着黑色棒球帽将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像一条滑溜而无声的泥鳅,趁着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中央的灾难和喧闹牢牢吸引,飞快地闪身而出!
他的动作迅捷、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目标极其明确地直奔A07化妆间门口!
那人动作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他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一个不大的、深色不透明的塑料瓶子。
他看也没看虚掩的门缝,更没有试图闯入房间,而是直接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将手中的瓶子对准门缝下方——那正是防尘罩覆盖着的戏服下摆位置!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挤瓶身——
一股粘稠、散发着浓烈刺鼻化学气味的深蓝色液体,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喷射而出!精准地穿透门缝,狠狠浇在洁白的防尘罩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短短两三秒!
那人立刻收手,将空了大半的瓶子飞快塞进宽大的马甲口袋深处,头也不回地转身,再次如同鬼魅般闪入刚才那条消防通道。
绿色的铁门被无声地带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人开启过。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在走廊震耳欲聋的混乱噪音和视觉冲击下,完美地隐藏在了阴影里。
江沉砚的眉头紧锁,他正试图从混乱中分辨是否有可疑之处。
就在他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消防通道门,准备转身返回化妆间确保林屿听安全的瞬间——
眼角余光!仅仅是眼角余光的一瞥!
他眼角的神经猛地一跳!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骤然定格在A07化妆间门口的地毯上,靠近门缝的位置!
那里……似乎多了一小滩……深色的、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的……液体?!
颜色是极其不祥的深蓝色!像墨迹,又带着点……诡异的粘稠感?!
一股极其细微却极其强烈的、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般的警兆,猛地炸开在江沉砚的神经末梢!
走廊上所有的喧闹哭喊、斥责碰撞声,在他耳中骤然失真、远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骤然加速、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屿听——!!!” 他猛地转身,声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惯常的沉静,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近乎变调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强硬,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狠狠砸在门板上,“开门!!!”
门内的王姐被江沉砚这从未有过的、骇人的声音惊得浑身一哆嗦,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拉开了门锁!
门锁刚弹开的瞬间,江沉砚已经用肩膀猛地撞开了房门!带着一身凛冽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煞气冲了进来,卷进一股走廊上混乱的嘈杂气息!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探照灯,第一时间,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锁定在房间中央悬挂着的移动衣架上!锁定在那件被白色防尘罩覆盖着的戏服上!
那洁白的、象征着保护的防尘罩,靠近下摆的位置,赫然晕染开一大片触目惊心、仍在迅速蔓延的深蓝色污渍!
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颜料,正顺着光滑的罩子表面,如同绝望的泪痕,缓缓地、无情地向下流淌、渗透!
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屿听坐在化妆镜前,脸上的油彩已经打好了底,右眉上那道突兀的黑痕尚未修补,王姐正拿着粉扑试图掩盖。
他闻声愕然回头,当他的视线,如同慢镜头般,终于聚焦在那片迅速扩大的、仿佛带着恶毒狞笑的深蓝污渍时——
嗡——!!!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直冲头顶!
所有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被瞬间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他耳膜轰鸣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镜中,那张被精心勾勒、已初具杜丽娘神韵的脸庞,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油彩覆盖下的惨白底色。
那双刚刚还努力盛满春光与懵懂情思的眼眸,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清晰映出的,只有那片不断扩张的、象征着所有努力、所有希望、所有孤注一掷被无情践踏、彻底毁灭的污浊深蓝!
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那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咚!沉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指尖冰凉得如同浸在冰水里,紧接着,那冰冷迅速蔓延至手臂、肩膀、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电流般席卷了他每一寸肌肉和神经!
“我的天老爷啊——!!!”王姐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点的尖叫,脸色煞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又猛地爆发出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衣架,“这…这怎么回事?!谁干的?!天杀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江沉砚的动作比她的尖叫更快!更狠!
他一步跨到衣架前,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撕开伪装般,一把粗暴地掀开了那件被污损的防尘罩!
刺目的真相暴露在灯光下!
深蓝色的、粘稠得如同毒液般的丙烯颜料,大部分泼洒在戏服最外层那件象征着杜丽娘身份、绣着繁复精美缠枝莲纹的月白色缎子马面裙上!
那鲜艳恶毒的蓝色,正贪婪地、迅速地渗透进锦缎细密的经纬,如同丑陋的毒疮,在纯净的月白底色上狰狞地蔓延、扎根!
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化学气味瞬间在小小的化妆间里爆炸开来,浓烈得令人作呕,带着一种**裸的、毁灭性的恶意!
江沉砚的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猛地拂过那湿冷粘腻的污渍边缘。
瞬间,他修长的手指就被染上了刺目而肮脏的深蓝!他的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能让空气结冰!
他没有看林屿听,但那压抑的、如同火山在爆发前最深处滚动的熔岩般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死寂而充满毁灭气息的空气里:“是人为的。泼的是丙烯颜料,快干,专门用来毁东西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洗不掉。渗透了。”
“丙烯?!快干?!”王姐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得像被掐住了脖子,她绝望地用手徒劳地去擦那污渍,却只是将那片深蓝抹得更大、更脏,“完了…完了啊!渗透进料子了!这…这根本救不回来了啊!屿听!屿听啊!马上就要上场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她急得原地打转,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将她淹没。
“上场”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倒刺,狠狠扎进林屿听的耳膜,穿透颅骨,直刺入他此刻混乱一片、濒临崩溃的大脑!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像一具被强行扯动的提线木偶,椅子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刮擦声!
他踉跄着冲到衣架前,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站稳,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冰冷的衣架金属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地、无法移开地盯着那片正在无情扩散的污浊深蓝!
那鲜艳的、带着狞笑的蓝色,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里扭曲、放大,仿佛变成了苏蔓那双刻毒得意、充满怨恨的眼睛,变成了林观溟痛苦绝望、泪水横流的脸,变成了练功房彻夜不息的灯光下独自挥汗如雨、一遍遍跌倒又爬起的自己……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孤注一掷,所有破茧重生的勇气和希望,都在这一刻,被这肮脏恶毒的颜色无情地覆盖、玷污、彻底踩入泥泞,宣告终结!
“不……”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向后栽倒。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冰冷的、被粘稠颜料浸透的锦缎上方几厘米处,剧烈地颤抖着,却怎么也不敢真正触碰。
仿佛一碰,那仅存的一点虚幻的、名为希望的肥皂泡,就会彻底碎裂,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黑色海水,瞬间没顶!
灭顶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排练厅彻夜不息的灯光、谢玉棠温和鼓励的话语、江沉砚沉静守护的目光……所有支撑他的力量,在这片深蓝的污浊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不堪一击!
一种灭顶的、灵魂被抽空的虚无感攫住了他,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干,膝盖发软,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旋转……
就在这时!
一只温热而极其有力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稳定感,猛地攥住了他那只冰冷得如同死人、正剧烈颤抖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坚定,如同溺水濒死之人骤然抓住的唯一浮木,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将他从即将沉沦的冰冷绝望漩涡中,狠狠拽了出来!
林屿听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和滚烫的触感惊得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直直地撞进江沉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此刻不再平静!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意!那怒意如同地狱深处燃烧的业火,冰冷刺骨,足以焚毁一切!
更深处,却有一种磐石般的、令人心颤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如同风暴中心最稳定的风眼!
“林屿听!”江沉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从齿缝间挤压出来,带着金属般的重量和血腥气,狠狠地、不容逃避地砸在他的耳膜上,也砸在他濒临碎裂的心防上!“看着我!”
那声音,那眼神,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强制力!
林屿听被彻底震慑住,脑中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下意识地、只能遵循命令般地望进那双燃烧着冰焰的深潭!
四目相对!
江沉砚看到了少年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茫然,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濒死的绝望,更看到了那绝望灰烬之下,被自己强行拽回的一点点、脆弱却不肯熄灭的星火!
他不再有丝毫废话!时间就是一切!语速极快,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抚和解释,只有清晰到冷酷的行动指令,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下达最后的冲锋命令:“车里有备用的!”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
“王姐!”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射向惊惶失措的王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好他!锁好门!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这间房!不准碰这件衣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最后扫过那件被毁的戏服,在那片深蓝的污渍上停留了致命的一瞬,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刃,将那下黑手之人千刀万剐!“等我回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地松开林屿听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林屿听踉跄了一下。
江沉砚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嗅到血腥味的猎豹,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疾风,猛地拉开化妆间的门冲了出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门被江沉砚用尽全力狠狠带上!剧烈的震动顺着门板传来,震得墙壁似乎都轻颤了一下,也震得林屿听和王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决绝的、带着冲天怒火的关门声,像是一道撕裂苍穹的惊雷,彻底劈开了林屿听脑中绝望的混沌!
他踉跄一步,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王姐死死扶住胳膊,才没有瘫软下去。
“屿听!屿听你撑住!撑住啊!”王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狂乱,用力将他半拖半扶地按回到化妆椅上,“沉砚…沉砚他说了!有备用的!有备用的在车里!他一定…他一定能赶回来!一定能!”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让信念成真。
林屿听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找回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力气。
备用?对!他想起来了!谢老师有近乎强迫症的谨慎!
对于极其重要的演出,尤其是比赛,她一定会准备两套一模一样的、毫无差别的行头!
一套由助手提前送来化妆间打理,另一套……另一套就放在江沉砚那辆宾利慕尚的后备箱里!
昨晚离开练功房前,谢老师还特意当着他们的面,再次叮嘱过江沉砚:“沉砚,后备箱里那个深蓝色带徽标的硬箱子,看好了,那是屿听的‘保命符’!”
可是……时间!
从这间位于剧院二楼的化妆间,到楼下贵宾通道附近的停车场,再找到车、打开后备箱、取出那个沉重的大箱子……最后抱着箱子狂奔回二楼……这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现在是……他猛地、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墙上那面圆形的挂钟!
猩红色的秒针正无情地向前跳动。
分针,残忍地、清晰地指向了——9点15分!
而他的节目单,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游园惊梦·惊梦》选段,上午场,第十个节目,预计登场时间:9点40分!
只剩下二十五分钟!
二十五分钟!!!
化妆间里陷入了死寂,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死寂。
空气里刺鼻的丙烯气味浓烈得让人头晕。
王姐紧紧攥着林屿听冰凉颤抖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点温度,嘴唇哆嗦着,目光惊恐地在墙上的挂钟和那扇紧闭的房门之间来回扫视,每一次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又生怕那脚步声停在门口带来更坏的消息。
林屿听僵直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脸上,未完成的油彩勾勒出半张杜丽娘的妩媚与哀愁,另一半却停留在绝望的苍白底色和那道突兀的黑痕里,形成一种诡异而凄楚的割裂感,如同他此刻被撕扯的灵魂。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地盘旋、撞击,像失控的火车头: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江沉砚…江沉砚…江沉砚…
时间从未如此刻这般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煎熬得让人发疯;却又如此刻这般飞速流逝,每一次秒针那微不可闻却又清晰无比的“咔哒”声,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敲击在他那早已濒临碎裂的心脏上!每一次敲击,都带走一丝残存的希望。
9点20分。秒针划过12点。
9点25分。分针又挪动了一小格。
9点28分……距离预定上场时间,仅剩最后的十二分钟!
仿佛是催命的符咒,后台走廊上已经开始响起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带着电流杂音的、急促无比的催促声,穿透了门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狠狠地扎进林屿听和王姐的耳朵里:“第十组!第十组《游园惊梦》准备!林屿听!林屿听到位了没有?!听到广播立刻到三号候场口集合!重复!林屿听!十分钟后必须候场!十分钟后必须候场!”
那声音,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王姐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
完了……彻底完了……就算江少是飞毛腿,就算他一路畅通无阻,也绝对、绝对赶不上这最后的候场时间了!
更别说换衣服、补妆、调整状态……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瞬间淹没了林屿听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
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和力气似乎都被这绝望的冰水彻底浇熄、抽干了。
他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油彩覆盖的苍白脸颊上投下绝望而脆弱的阴影。
完了。一切都完了。
杜丽娘……终究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带着解脱般的诱惑,要将他彻底拖入深渊……
就在那灭顶的黑暗即将吞噬他所有意识的最后一瞬——
“砰——!!!!!!”
一声比刚才离去时更为猛烈、更为狂暴的撞击声!如同炮弹轰击!化妆间的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
坚固的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巨响!门锁的金属部件甚至崩飞了一小块!
林屿听和王姐同时被这骇人的巨响惊得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门口,烟尘微扬中,江沉砚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风暴中撕裂空间而来!
他剧烈地、如同破旧风箱般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
额角、鬓角布满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几缕被汗水彻底浸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皮肤上,顺着凌厉的下颌线往下淌!
他黑色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了三颗扣子,露出一片汗湿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线条凌厉的锁骨,整个人像一头刚刚经历了一场极限搏杀、从尸山血海中闯出的猛兽,散发着滚烫、危险、近乎虚脱却又燃烧着惊人意志力的狂暴气息!
而他的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紧紧箍着一个硕大的、印着谢玉棠工作室烫金徽标的深蓝色硬质防尘箱!
箱子棱角分明,保护得严严实实,上面沾满了奔跑中带起的灰尘和几片不知道在哪里蹭上的枯叶,甚至有一角似乎因为剧烈的碰撞而微微凹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林屿听所有的感官都瞬间聚焦在那个沾满灰尘、却象征着唯一生路的箱子上!
聚焦在江沉砚那双因为极限奔跑和高度紧绷而布满骇人血丝、眼角甚至微微撕裂、却依旧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惊人意志力的眼眸里!
他抱着那个箱子,如同抱着从地狱边缘、从死神手中夺回的唯一救赎!
江沉砚一步跨进房间,反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门重重踢上,隔绝了外面可能窥探的目光。
他看也没看惊呆如同木偶的王姐,目光如炬,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强势,直直锁定在林屿听那张交织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穿透灵魂!
他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剧烈的震动和滚烫到灼人的气息,清晰地、如同宣告神谕般砸碎了化妆间里死寂绝望的空气:“衣服……在!”
他重重喘息,目光死死钉住林屿听,用尽力气喊出他的名字,如同最后的战鼓:“林屿听——”
他顿了顿,气息不稳到了极点,胸膛剧烈起伏,但声音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荆棘、踏平一切深渊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信念:“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