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屿听早早跟爷爷奶奶和小叔告别,说要去找江沉砚,此刻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戏曲理论书籍,眉头微蹙,正与一段佶屈聱牙的文献做着斗争。
江沉砚从二楼下来,已经穿戴整齐,白色的休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走到林屿听身边,俯身看了看书页上那些密集的文字,手指轻轻点在他微蹙的眉心上。
“休息一下,眼睛要看坏了。”
林屿听抬起头,顺势抓住他的手指,撒娇般地晃了晃:“沉哥~~这段好难懂……感觉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像天书。”
“那就先放一放,”江沉砚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将他从地毯上拉起来,“跟我去趟超市。”
“超市?”林屿听有些意外。
江家日常采买都有阿姨负责,江沉砚亲自去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嗯,”江沉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妈说今天想吃饺子,自己包。”
这个提议让林屿听瞬间来了精神。
包饺子,这听起来就充满了烟火气和家庭的温暖,比他面对的那些晦涩理论要亲切得多。
“好啊!我帮你!”他雀跃地应道,暂时将烦恼抛到了脑后。
超市里人头攒动,周末的气氛总是格外热烈。
江沉砚推着购物车,林屿听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穿梭在生鲜区,熟练地挑选着前腿肉、新鲜的韭菜和虾仁。
林屿听对买菜一窍不通,只能亦步亦趋地看着。
江沉砚拿起一块猪肉,手指按压几下,又凑近闻了闻,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他在公司审阅一份重要合同。
“这个……怎么看好不好?”林屿听好奇地问。
江沉砚侧头看他,耐心解释:“色泽要鲜红,脂肪洁白,肉质有弹性,没有异味。”
他拿起选好的那块递给林屿听,“像这样。”
林屿听学着他的样子戳了戳,只觉得手感紧实,其他门道却是一点没摸到,只好讪讪地放下,老实承认:“看来这门学问比唱戏难。”
江沉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说什么,继续转向调料区,精准地拿走了饺子粉和必要的调味品。整个过程高效、利落,仿佛脑子里有一张清晰的购物清单。
林屿听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货架间穿行,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在外人面前冷漠疏离、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江沉砚,此刻却为了家人的一顿饭,如此细致地挑选着食材。
这种反差,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回到家,谢玉棠和江见月已经等在客厅。
看到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江见月第一个跳起来:“哇!真的要自己包啊?沉砚,你行不行啊?”
江沉砚没理她,径直将食材拎进厨房。
谢玉棠笑着跟上:“沉砚说想试试,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屿听,等下你也来帮忙哦?”
“我……我尽力,老师。”林屿听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不太会,可能只能打打下手。”
“没关系,重在参与嘛。”谢玉棠温柔地拍拍他的肩。
厨房宽敞明亮,各种厨具一应俱全。
江沉砚洗了手,系上一条深灰色的围裙,那围裙与他冷峻的气质有些违和,却又奇异地勾勒出几分居家的柔和。
他开始处理食材。清洗、切韭菜、剁肉馅……动作流畅,节奏分明。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均匀利落的“笃笃”声,像一首轻快的厨房协奏曲。
他低着头,碎发微微遮住前额,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林屿听被安排在一旁和面。
他看着江沉砚递过来的饺子粉和温水,有点手足无措。
他回忆着以前看别人和面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将水倒进去,然后开始揉搓。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水好像倒多了,面团粘得他满手都是,怎么也揉不光滑。
他越是想把它弄好,面团就越是狼狈不堪,甚至有些面粉还蹭到了他的鼻尖上。
江沉砚处理好肉馅,回头就看到林屿听正对着那盆“惨不忍睹”的面团较劲,脸上、手上甚至衬衫袖口都沾了白扑扑的面粉,像只偷吃糯米糍失败的小花猫。
他走过来,站在林屿听身后,几乎是半环抱的姿势,握住了他沾满面粉的手。
“水多了。”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林屿听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
林屿听身体微僵,感觉到背后传来的体温和覆盖在手背上的、江沉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江沉砚引导着他的手,加入适量的干粉,带着他一点点地将多余的水分揉进去,力道均匀,动作沉稳。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完全包裹住林屿听的手,那种掌控感和安全感,让林屿听渐渐放松下来,跟着他的节奏慢慢揉按。
“要‘三光’,”江沉砚低声教学,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手光,盆光,面光。”
在他的“手把手”教学下,那团不听话的面絮终于慢慢变得光滑、柔软,乖乖地团在盆底。
林屿听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主要功劳是江沉砚的,但还是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
“好像……成功了?”他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江沉砚,因为距离太近,鼻尖差点碰到对方的下颌。
江沉砚看着他鼻尖上那点可爱的白色,眼神暗了暗,喉结微动,最终还是克制地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替他擦去。
“嗯,很好。”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哇哦!”一直在旁边偷看,并拿着手机偷偷录像的江见月发出夸张的感叹,“弟,你这教学方式也太‘深入’了吧!屿听,你学会了吗?”
林屿听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脸“唰”地红了,连忙从江沉砚怀里退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差、差不多吧……”
谢玉棠也笑着看过来,眼神温和,带着了然与包容:“看来沉砚是个好老师。”
接下来的擀皮和包饺子环节,更是将两人的“技能差”暴露无遗。
江沉砚负责擀皮。
只见他揪下一小块剂子,擀面杖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手腕灵活转动,几下之间,一张中间略厚、边缘纤薄、浑圆均匀的饺子皮就飞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林屿听看得目瞪口呆,也拿起擀面杖尝试,结果擀出来的皮不是歪歪扭扭,就是厚薄不均,有的甚至直接粘在了擀面杖上。
“沉砚,你这手艺跟谁学的?”谢玉棠都有些惊讶了,她印象中儿子并不常下厨。
“以前在外地读书,想吃的时候,自己琢磨过。”江沉砚语气平淡,手下动作不停,一张张完美的饺子皮堆叠起来,像一件件艺术品。
轮到包饺子了。
江沉砚放馅、捏合,手指翻飞间,一个个肚皮饱满、褶子均匀漂亮的饺子便立在了盘子里,元宝似的,精神抖擞。
林屿听学着样子,舀了馅放在皮中央,小心翼翼地对折,然后开始捏边。
然而,他捏出来的饺子,不是馅料太少耷拉着脑袋,就是馅料太多“撑破了肚皮”,褶子也歪歪扭扭,勉强能站住,但姿态实在有些滑稽。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几个“残兵败将”,又看看江沉砚那边整齐划一的“精锐部队”,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包不好呢……”
江沉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作品”,没评价好坏,只是放下手中的饺子皮,走到他身边。
“我教你。”
他这次没有从背后环抱,而是站在他身侧,拿起一张饺子皮,放上馅料,动作放慢,一步步演示。
“拇指在这里,食指这样推,褶子自然就出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耐心,像是在教导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林屿听认真地看着,学着他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但捏出来的饺子总算有了点模样,至少不再露馅了。
江见月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两句:“弟,你对屿听可比对我有耐心多了!我以前让你教我打球,你三句话嫌我笨!”
江淮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厨房门口,大概是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被吸引了过来。
他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景象:儿子动作娴熟,神情是少见的放松;那个叫林屿听的清秀少年,虽然手法生疏,但学得认真,脸上带着点羞涩和不服输的劲头;妻子和女儿在一旁笑着,氛围是其乐融融。
他的目光在江沉砚和林屿听之间停留了片刻,看到儿子偶尔投向那少年的、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关注的眼神,他眼神微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也带上了一丝温和弧度。
“需要我帮忙吗?”他开口问道,声音打破了厨房的热闹。
“爸,你就等着吃吧!”江见月笑嘻嘻地说,“我弟今天大显身手呢!”
江淮远点点头,没再打扰,转身回了客厅,但那温馨的画面似乎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饺子终于全部包完。
林屿听看着面前一盘盘形态各异的饺子,虽然大部分是江沉砚的“杰作”,但其中也混杂了不少他自己的“心血”,虽然卖相不佳,却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煮饺子是江沉砚一手操办。
沸水翻滚,白胖的饺子下锅,如同小舟入海。
他掌控着火候,点水、搅拌,时机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饺子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厨房,带着面食和馅料混合的、令人垂涎的温暖味道。
餐桌上,气氛比林屿听上一次来时更加轻松自然。
“来,尝尝沉砚的手艺。”谢玉棠笑着给每人夹了饺子。
林屿听夹起一个自己包的、形状略显古怪的饺子,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了一口。
面皮劲道,内里的韭菜肉馅鲜香多汁,混合着虾仁的Q弹,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好吃!”他由衷地赞叹,眼睛都亮了起来。
江沉砚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将自己碗里一个形状完美、显然是出自他手的饺子,默默夹到了林屿听的碗里。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桌上所有人的眼睛。
江见月立刻起哄:“哎哟哟,沉砚,你也太偏心了吧!”
林屿听脸一红,低着头,心里却甜丝丝的,夹起那个“特供”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感觉比刚才那个更香了。
谢玉棠笑着打圆场:“沉砚是主人,照顾客人是应该的。”她转而看向林屿听,语气温和,“屿听,今天辛苦你了,帮忙包了那么多。”
“没有没有,我都是帮倒忙……”林屿听连忙摆手。
“怎么会,”江淮远忽然开口,他尝了一个饺子,点了点头,“味道很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好事。”
他顿了顿,像是闲聊般问道,“屿听,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看你也很独立。”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但江淮远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是长辈随口关心。
林屿听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微微垂下,避开了直接的视线接触:“我父母……他们是从事海外经济工作的,工作条件也不允许他们经常回家。我主要是跟着爷爷奶奶还有小叔长大的,所以……习惯了自己做些事情。”
他没有说得太详细,语气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桌面上安静了一瞬。
江沉砚在桌下,悄然伸出手,覆盖在林屿听放在腿上的手背上,用力地握了握。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一道坚实的屏障。
谢玉棠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立刻温柔地接话:“好孩子,不容易。以后常来家里,想吃什么就跟老师说,或者让沉砚给你做。”
江见月也赶紧活跃气氛:“就是!把我弟当免费劳动力!千万别客气!”
江淮远看着林屿听,目光深沉了些许,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其他轻松的话题。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气氛,反而让林屿听感觉到了一种被理解和包容的温暖。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江沉砚的手,然后迅速放开,心底那点因提及往事而泛起的微澜,很快被此刻的暖意抚平。
晚餐在温馨的氛围中结束。
林屿听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这次动作利落了不少。
江沉砚和他一起,两人一个洗碗,一个擦拭灶台,配合默契,仿佛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
一切收拾停当,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林屿听回到客房,洗完澡出来,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带着饺子的香气和家庭聚会的余温。
他靠在床头,拿着手机,看到“三缺一(4)”的群里,郑玥云和阮薇薇正在八卦他今天去江家包饺子的事情。
【郑玥云:@林屿听听说你去见家长还亲自下厨了?可以啊林同学!搞定未来公公婆婆的胃了?】
【阮薇薇:屿听还会包饺子?好厉害!味道怎么样?】
【江见月:[图片][图片][图片](分别是江沉砚的完美饺子、林屿听的抽象派饺子、以及两人在厨房并肩的背影)现场报道!我弟厨艺碾压,小林老师负责可爱!】
【郑玥云:哈哈哈哈这饺子包的,很有艺术感!不过背影好评!】
【阮薇薇:看起来好温馨啊!】
林屿听看着屏幕,笑着回复了几句,分享了今天的趣事,略去了江淮远问及家庭的那段。
朋友们的插科打诨,让他觉得今天的一切更加圆满和真实。
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屿听放下手机:“请进。”
江沉砚推门进来,手里依旧端着一杯温牛奶。
他走到床边,将牛奶递给他。
“谢谢沉哥。”林屿听接过,温暖的杯壁熨帖着掌心。
江沉砚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床边坐下,看着林屿听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温软的侧脸。
“今天……”林屿听捧着牛奶,轻声开口,“你爸爸问起我家里的事……”
“嗯。”江沉砚应了一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其实……有点紧张。”林屿听老实地承认,“不过,老师和见月姐,还有你……都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江沉砚,眼神清澈而依赖,“我觉得……很暖和。”
他说的是“暖和”,而不是“高兴”或者“幸福”,这个词更朴实,却也更能形容他此刻内心的感受——像寒冬里喝下的一碗热汤,从内而外都被温暖包裹着。
江沉砚凝视着他,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微湿的碎发。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珍视的意味。
“这里,”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以后也是你的家。”
不是“你可以把这里当家”,而是直接肯定的,“这里也是你的家”。
林屿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又涨满了热流。
他望着江沉砚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认真和承诺,让他无比安心。
他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甜意仿佛渗进了四肢百骸。
“嗯。”他轻轻应道,声音带着牛奶般的温润。
江沉砚看着他喝完了牛奶,接过空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
“晚安,屿听。”
“晚安,沉哥。”
房门轻轻合上。
林屿听滑进被子里,被子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属于江家的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他回想着今天的一切——从超市的采购,到厨房里手把手的教学,到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再到此刻这杯牛奶和那句“这里也是你的家”。
那些曾经缺失的、关于“家”的具象感受,似乎在今天,被这些琐碎而温暖的细节,一点点填补、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
他知道,这个轮廓里,有谢玉棠的温柔,有江见月的活泼,有江淮远沉默却不算严厉的注视,更有江沉砚——他那看似冷淡,实则细致入微、坚实可靠的温度。
窗外月色宁静,林屿听闭上眼睛,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意,沉入了拥有踏实温度的梦乡。
而走廊另一头,江沉砚回到房间,手机屏幕亮着,是江见月发来的消息。
【江见月:沉砚,今天表现满分!爸刚才还跟我说,屿听这孩子,挺踏实,不错。[酷]】
江沉砚看着那条消息,目光在“不错”两个字上停留片刻,然后关掉了屏幕。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心中一片宁和。
对他而言,家人的认可,尤其是父亲那句看似随意的“不错”,是比任何商业合作的成功,都更让他感到满足和安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