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青”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针,猝然刺入林叙的耳膜,扎进他最脆弱、严防死守的神经中枢。
他整个人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铁石,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又被某种高压电流狠狠贯穿,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麻痹感,直冲头顶。
那杯递到他手边的“云雾青”,在他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指间,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温热的杯壁传递来的温度,灼烫着他冰凉的指尖,那热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侵略,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更灼烫着他竭力冰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心湖深处,激起一片沸腾的恐慌。
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深深地、近乎贪婪又带着巨大恐惧地,吸入那缕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冷冽兰香——
这气息,是过往无数个并肩踏勘于寂静山野、满身疲惫归来后,最熨帖心灵的慰藉;是无数个挑灯夜战、面对复杂数据与模型时,提神醒脑的良药;更是……那段被他亲手决绝斩断、视为绝对禁忌、深埋于冰雪之下的亲密无间岁月里,最温暖、也最疼痛的印记。
清亮的茶汤滑过喉咙,熟悉的清苦与迅猛的回甘立刻在舌尖交织缠绵,勾勒出无比清晰的记忆轮廓。这滋味熟悉到令人心悸,像一把被淬炼得极寒极锐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最深处、那个被层层厚重铁链与坚冰死死锁住的旧匣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镜片之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寒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封的湖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碎裂声!一股巨大而原始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挤压,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指尖一片冰凉。
云雾青!
那段被他亲手冰封、埋葬,以为早已在岁月中风化尘封的过往,连同那句当年随口的、发自真心的“好喝”,竟被沈知时如此轻易地、用一种近乎家常般的随意与自然,重新捧到了他的面前,不容拒绝!
“……”他猛地张开嘴,试图说点什么。或许是一句“我出去透透气”,或者更符合他风格的“图纸需要安静环境”,然而喉咙像是被滚烫的茶梗和汹涌的情绪死死堵住,声带震颤,最终只挤出一点极其轻微、破碎不堪的气音,消散在空气中。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快得近乎失礼,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白瓷杯底重重撞击在木质桌面上,发出“咔”的一声清脆锐响,杯内清澈的茶汤剧烈地晃荡起来,溅出几滴,落在旁边摊开的图纸边缘,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刺眼的湿痕。
这小小的、意外的“污损”,如同火上浇油。
林叙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瞬间绷紧如刀削斧劈,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是弹射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使得木质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彻底打破了房间内原本就紧绷的寂静。
他不敢去看沈知时的眼睛,更不敢再去碰触那杯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散发着禁忌香气的茶,目光只能死死地、近乎偏执地钉在图纸边缘那点小小的、碍眼的茶渍上,仿佛那是他此刻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与“专业”和“理性”相关的救命稻草。
“……”他再次试图发声,想说“失陪一下”或者“我需要透口气”,然而无形的锁链依旧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只挤出一点更加急促而压抑的气流声。
他甚至没有勇气看向沈知时的方向,目光慌乱地在桌面上扫视,最终像是抓住浮木般,再次定格在那份图纸上——尽管那里除了那点茶渍什么都没有,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逃离的借口,一个能维持他摇摇欲坠的体面的理由。
“图纸……”他干涩地、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紧绷沙哑得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充满了濒临崩溃的压抑,“……我去拿点东西。”这个理由蹩脚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逃离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话音未落,他已仓促地猛然转身,步伐带着一种强行控制的、近乎同手同脚的僵硬,几乎是跌撞着冲向了那扇通往外面小露台的玻璃门。冰凉的指尖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变得笨拙,几次摸索才终于找到门闩,“咔哒”一声拧开。
就在他猛地拉开那扇门的刹那——
一股裹挟着云中古城深秋夜晚特有湿气的凛冽寒风,如同等待已久的野兽,猛地呼啸着灌入室内!瞬间卷走了房间里好不容易积聚起的、混合着茶香与饭菜香气的稀薄暖意。
深秋山林的寒意尖锐如刀,瞬间穿透了他身上那件单薄的深灰色羊绒衫,针一样刺在皮肤上,激得他控制不住地猛地瑟缩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得凝滞。
这细微却无比真实的生理反应,没有逃过一直注视着他的沈知时的眼睛。
几乎就在林叙起身失控地冲向门口的瞬间,沈知时就已无声地、迅速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慌乱,沉静得如同早已预见了这一切。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椅背上——林叙那件被遗忘的、袖口还带着豆花汁深色湿痕的蓝色冲锋衣,然后又落回到林叙因骤然袭来的寒意而瞬间绷紧、显得愈发单薄萧索的背影上。
就在林叙拉开门、寒风疯狂涌入的那个刹那——
一件带着体温的、质地柔软的深灰色抓绒外套,被沈知时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披在了他微微耸起的、透出无助意味的肩上。
是的,沈知时是故意的。他刻意忽略了那件就搭在椅背上的冲锋衣。
动作自然、迅速,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体贴。
林叙整个人彻底僵在了门口,寒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却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肩上突如其来的、带着沈知时体温和干净皂角气息的温暖重量,比刚才那杯“云雾青”更让他措手不及,更像是一记直击灵魂的重锤!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越界的亲密关怀,像一颗投入本就波澜滔天的冰湖的巨大石子,在他混乱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加汹涌剧烈的波澜。羞耻、慌乱、愤怒于自己的失态、还有一种……被这熟悉暖意包裹后,本能滋生出的、让他更加恐慌的贪恋与不想抗拒,疯狂地交织撕扯在一起。
他想立刻甩开!这太越界了!这味道……这干净温暖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太熟悉了!这温度……这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太危险了!会灼伤他,会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彻底崩塌!
然而,身体却在冰冷刺骨的山风无情吹拂下,诚实地、背叛意志地贪恋着肩上那片突如其来的、坚实的暖意。他僵硬地钉在原地,手指还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金属门闩上,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极致煎熬,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沈知时的这件外套,尺寸对他自己来说是合身的,但套在林叙更高大些的身架上,却明显地显出了局促。肩线紧绷地拉扯着,袖口只勉强盖过手腕一点,露出一大截冷白的手腕和凸起的腕骨。
这种由“不合身”带来的微妙的束缚感,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竟奇异地、暂时地压下了他一部分想要不管不顾立刻逃离现场的强烈冲动。
沈知时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瞬间的石化和内心正在经历的海啸与地震,声音平静地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落在他的耳中:“山里晚上风硬,露水也重。寒气容易入骨。就在门口站会儿吧,别走远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命令或强制的意味,更像是一个基于客观事实的、冷静的建议,同时,又无比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堵住了林叙可能想借此彻底逃离、走向更远处黑暗的借口。
说完,沈知时没有停留在门口给林叙施加更多的压力,而是极其自然地转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回书桌旁,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极其轻柔地、仔细地吸干了图纸边缘那几点微小的、早已不构成威胁的茶渍。
然后,他端起林叙那杯只被仓促碰了一下、几乎未动的“云雾青”,走到露台门边,并没有走出去,只是微微探身,手臂伸出门外,将杯中尚且温热的茶水,轻轻地、无声地倾倒在了外面专门用来承接雨水的石槽里。清亮的茶汤迅速渗入粗糙的石缝,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叙背对着房间里温暖的光源,独自站在敞开的门口,面向外面无边无际的、涌动着松涛的黑夜。肩上那件带着沈知时体温和独特气息的抓绒外套,像一层无形却坚韧的结界,暂时隔绝了部分刺骨的寒意,也似乎在他狂跳失控的心脏和混乱撕扯的思绪中,强行塞入了一个诡异的、温暖的、让他无比抗拒又莫名依赖的锚点。
他贪婪地、又带着深深自我厌弃地,偷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干净的、带着阳光晒过般干燥温暖的气息,混杂着极淡的、沈知时身上特有的松木冷调香气,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瞬间抚平了因骤然寒冷和内心恐慌带来的部分生理性颤栗。
这味道……是他无数个深夜潜意识里最隐秘的渴望,也是此刻清醒时最深的折磨与沉沦。
他终究,还是没有甩掉那件外套,也没有依从本能走向更深的寒冷。只是像一尊被罚站的雕像,僵硬地矗立在门边,任由冰冷而带着湿气的山风吹乱他细软的黑发,也吹散他身上那点被不合身外套强行捂出来的、不合时宜的、却真实存在的稀薄暖意。他需要这冷风来刺痛皮肤,需要这清醒的痛感来对抗内心翻涌的洪流。
房间里,沈知时已经将两个保温食盒在靠窗的小茶几上打开。顿时,饭菜的温热香气混合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云雾青”那冷冽的兰花余香,奇妙地交织弥漫开来,竟意外地调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温暖氛围。他摆好两副碗筷,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安静地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了自己那份米饭,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沈知时的声音从身后那片温暖的光晕下传来,平静寻常得仿佛刚才递外套、倒残茶都只是最日常不过的举动,甚至带着一点对饭菜温度的关心,“吃饭了。再放下去,真要冷透了。”
门外的林叙,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肩上那固执存在的暖意,和胃里因饥饿而泛起的空虚感,在冰冷山风的吹拂下,形成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最终,身体最原始的本能,以及对门内那片由灯光、饭菜香和那种“平常”氛围所构成的、微弱却真实的渴望,艰难地占据了上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抓住了冰冷的门把手,用力,将那扇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门,重新关上。
呼啸的风声瞬间被大幅度削弱,沉闷的松涛声再次成为背景音。
他转过身,依旧穿着那件明显小了一号、紧紧绷在他肩臂线条上的深灰色抓绒外套,局促得甚至有些滑稽,袖口可怜地缩在手腕上方,露出一大截清瘦的手臂。
他没有立刻走向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小茶几,而是先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书桌前,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他将那份边缘曾沾染茶渍、象征着他方才失态的图纸,极其仔细地、缓慢地卷好,用皮筋束紧,放回原处。然后又伸手,关掉了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屏幕——
仿佛通过这些动作,他才能勉强宣告刚才那个失控的“插曲”暂时结束,“工作状态”被强制收回,他才能够有资格,去触碰那份寻常的温暖。
然后,他才终于走向茶几,在沈知时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他没有脱下那件外套,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它的存在,只是下意识地把那过短的袖口又往上费力地撸了撸,试图让它更舒适一点,露出更多线条清晰却显脆弱的手腕。他避开了沈知时的目光,视线低垂,牢牢锁定在自己面前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米饭上,仿佛那上面有着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图案。
“谢谢。”
这两个字低哑得几乎被窗外依旧呜咽的松涛声完全淹没,细微得像蚊蚋振翅,带着一种极其别扭的、显然很不熟练的生硬感,仿佛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说完,他立刻像是要掩盖什么一样,猛地拿起筷子,埋头专注地开始吃饭,速度快得仿佛不是在品尝食物,而是在执行一项需要争分夺秒完成的紧急任务。只有那悄然再次漫上耳根、并迅速向脖颈蔓延的薄红,泄露了他此刻远非平静的内心——既是为了那声道谢,也是为了身上这件如同无形枷锁般、却散发着沈知时气息的温暖“囚衣”。
沈知时看着他几乎称得上“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身上那件被自己体格撑得有些变形、肩线紧绷的外套,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一丝极淡的、几不可查的柔软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轻轻掠过他的唇角。
他没有回应那句低不可闻的“谢谢”,只是仿佛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汤勺,探身舀了一勺旁边砂锅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山菌炖鸡汤,汤色金黄,菌子饱满,然后稳稳地放进了林叙那只快见底的碗里。
“尝尝这个,”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城墙某处的风化裂缝,没有丝毫刻意为之的痕迹,“陈工特意推荐的,说是云中本地的特色,用的都是清晨刚采的鲜菌,味道应该不错。”
林叙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他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勺金黄油亮的汤和肥厚的菌子,沉默了几秒。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是默默地用勺子将那口汇聚了鲜香的汤汁和菌子舀起,小心地送入口中。
瞬间,极致的鲜甜混合着食物最朴实的温暖滋味,在他舌尖迅速蔓延开来,顺着食道滑下,那股暖流似乎也稍稍熨帖了那颗仍在焦躁不安、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原本急促的、机械般的咀嚼动作,在不自觉中,悄悄地放缓了一点点,带上了一丝对美味的品尝意味。
一顿饭就在这种近乎沉默的氛围中进行着,只有碗筷偶尔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被玻璃窗隔绝后显得低沉了许多的、持续不断的松涛声。
然而,这沉默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和令人窒息的隔阂。空气里流淌着食物的香气、残留的冷冽茶韵,以及那件抓绒外套散发出的、属于沈知时的、干燥而温暖的皂角气息,这些气息奇妙地混合在一起,构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甚至是温暖的包围感。
沈知时自己吃得并不多,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是落在对面的林叙身上。看着他紧绷如石的下颌线,在热汤的持续滋润下,一点点地、微不可察地逐渐放松了坚硬的线条;看着那因为外套袖子实在太短而完全露出的手腕,在暖黄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清瘦白皙,腕骨清晰分明;看他偶尔吃到合口的菜式时,那不易察觉微微加快的咀嚼速度,以及喉结轻轻滚动的细微动作……
这些极其细微的变化,一丝不落地全部收进他沉静而专注的眼眸深处,在那里汇聚成一种复杂而温柔的流光。
当林叙终于放下筷子,碗里吃得干干净净时,沈知时也适时地、几乎同步地推开了自己那只还剩少许米饭的碗。
“饱了?”沈知时间,语气是最寻常不过的关切,没有丝毫打探的意味。
“嗯。”林叙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似乎顺畅了一丝。他终于抬起眼,目光飞快地、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掠过沈知时的脸,又立刻垂了下去,落在自己面前空了的碗上,仿佛那里能长出花来,“……谢谢。”他又低声道了一句谢,这次似乎比之前顺畅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依旧包裹着一层生涩坚硬的外壳。
“图纸,”沈知时没有继续停留在饭桌的话题上,极其自然地转到了工作上,仿佛这才是横亘于他们之间最安全、最稳固、最不会出错的桥梁,“西北角那个内倾的裂缝,你上次在旁边标注的那个应力集中点,我想再确认一下原始数据,感觉和后续的形变监测结果有些微妙的出入。”
一提到专业领域,林叙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最熟悉、最可靠的锚地,找到了可以依凭的浮木。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在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专注与锐利,虽然那白皙的眼尾处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尽的、泄露情绪的微红。“嗯,”他应道,声音平稳了许多,“原始数据和高精度扫描图都在那个黑色移动硬盘里,E区。”
他说着,站起身,走向书桌去拿那个硬盘。动作间,那件不合身的、紧紧包裹着他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被牵拉,肩背处的布料绷得更紧,更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单薄的骨架,那种局促感也愈发明显。
沈知时看着他走动时略显笨拙的背影,目光落在那件属于自己的、此刻正穿在对方身上的外套,眼底的暖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加深。他没有提醒对方其实可以脱下这件行动不便的外套,只是静静地、耐心地坐在原地等待着。
林叙拿着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走回来,因为茶几矮矮,他极其自然地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蹲了下来,将硬盘连接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光芒,映亮了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轮廓,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严谨。
沈知时也凑近了些,俯身过去。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呼吸可闻,一同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复杂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数值数据。
沈知时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极淡的“云雾青”冷冽余香,和他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所散发出的、源源不断的属于沈知时的温暖气息,紧密地交织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恍惚的、带有强烈包裹感的氛围,将蹲在茶几旁的两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林叙操作着电脑,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相应的文件,声音平稳而清晰地讲解着数据来源和处理过程。沈知时认真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而精准的问题。专业领域的顺畅交流,如同一剂有效的镇静剂,让他们暂时忘却了之前的尴尬、汹涌的暗流与那些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
窗外的松涛声似乎也被这室内的专注与宁静所感染,变得不再那么嘶吼咆哮,更像是化为了低沉而恒久的吟唱,成为了这一切的背景音。暖黄的台灯光晕温柔地笼罩着茶几旁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空间,照亮了屏幕上那些冰冷严谨的线条与数字,也照亮了两人挨得极近的肩膀,以及林叙身上那件无论怎么看都明显尺寸不合、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温暖与熟悉气息的——深灰色抓绒外套。
夜色,在松涛的低吟与灯光的温存中,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