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木门被林叙伸手推开,发出悠长而略带沙哑的"吱呀——"声,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孤独地回荡,仿佛开启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时空入口。
想象中的、属于老房子的沉闷霉味并未袭来,反而是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松木清香和仿佛被阳光晒透了的干净织物气息的空气,温柔地扑面而来,瞬间洗涤了旅途的尘埃与疲惫,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名为"松涛居"的房间,就这样完整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并肩而立的两人眼前。
房间比预想中要宽敞明亮许多,格局方正。老屋的木结构梁柱粗犷地裸露着,呈现出岁月沉淀下的深褐近黑的泽润,纹理清晰而富有生命力,如同老人手背的脉络,但每一根都被精心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蛛网与积尘,透着一股被悉心呵护的古朴韵味与庄重感。
地面铺着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深色木地板,光洁得能隐约映出窗外透入的、山间特有的柔和天光,以及人影晃动的模糊轮廓,仿佛覆着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暗色水银。
正对着房门的那一整扇宽敞的、几乎落地的古朴木格窗,此刻正大大地敞开着,毫无保留地将山景纳入怀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去雕饰的画框。
窗外,层峦叠嶂、一望无际的翠色山峦如同巨幅的、酣畅淋漓的水墨丹青,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充盈着整个视野,壮阔得令人瞬间失语。
山风自深邃的山谷深处浩荡而来,带着自然的野性,穿过万千松林细密的针叶,带来一阵阵清晰可闻的、低沉而宏大的松涛声——那声音悠远绵长,如同遥远的海浪,永不停歇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寂静的彼岸,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原来"松涛居"之名,由此而来,名不虚传。
房间内的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显山露水的用心与妥帖的舒适感。两张铺着素雅蓝白格纹棉布床单的单人床分置左右两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的距离。
床头柜是同样风格的厚重原木打造,样式古朴,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泛着温润的光泽。靠窗的最佳观景位置,则摆放着一张宽大敦实、看起来就十分稳重的原木书桌和两把看起来就很结实、编织细密的藤编椅子,显然是充分考虑到了他们此行不可避免的伏案工作需求。
角落里还有一个带着椭圆形镜子的老式实木衣柜,镜面略有模糊,映出的人影带着朦胧的古意,以及一个摆放着白色电热水壶、一套素净白瓷茶具的小茶几。卫生间是独立的,虽然空间不大,但瓷砖洁白如新,抽水马桶、热水器、淋浴花洒一应俱全,看得出是近期精心改造过,巧妙地在古朴意境与现代生活的实际便利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
整个空间干净、整洁、安适,古意盎然中不着痕迹地融入了所有必要的现代设施,空气中弥漫着山间特有的、负离子充沛的清新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像是檀木或沉香之类的木质熏香味道,宁静而祥和,仿佛能将外界的喧嚣与内心的浮躁一并沉淀下来。
客栈王老板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胖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情:"两位专家看看还满意不?这间房视野最好,最安静!被褥都是今天新换洗晒过的,蓬松着呢!山里晚上凉意重,柜子里给你们备了加厚的毛毯。卫生间24小时热水保证供应。Wi-Fi密码就贴在书桌台灯座上了,不过这深山老林的,信号嘛......时强时弱,全看天意,多多包涵哈!"
"这就已经很好了,非常满意了,谢谢老板费心。"沈知时由衷地说道,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细节,这住宿条件远比他们预想中要好得多,甚至称得上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让他对接下来几天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林叙也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如同精密仪器般扫过整个房间,尤其在掠过那张宽大实用、光线充沛的书桌以及窗外那幅无价的、永恒流动的山水画卷时,他眼底那惯常的、如同冰封湖面的神色,似乎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满意”的柔和情绪,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丝坚硬的棱角,虽然那变化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那行,两位先安顿歇歇脚。有啥需要,随时到柜台喊一声,我一直都在。"王老板热情地交代完,便转身下楼,老旧的木质楼梯传来他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沈知时和林叙两人。
空气仿佛也随之骤然安静、沉淀下来,密度都变得不同,只剩下窗外那永恒般的、低沉而恢弘的松涛声作为永恒的背景音,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楼下院子里其他先到的同事们安置行李、互相招呼的、带着疲惫与兴奋的喧闹声,隔着距离和楼板模糊地传来,反而更衬出这一方天地的静谧与独立。
沈知时将自己的宝贝铝箱小心地、轻手轻脚地放在靠里边那张床的床脚处,尽量不发出任何刺耳的、破坏氛围的声响,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好不容易降临的宁静,也怕惊动了窗前那人。
林叙则径直走到靠窗的那张床边,将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和那个功能性的防水背包并排、整齐地放在床尾,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利落、精准和一丝不苟的秩序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没有立刻打开行李整理,而是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自然地走到了那扇敞开的、如同画框般的木格窗前,目光深沉地投向窗外那浩瀚无边的、起伏的、充满生命力的绿意,以及更远处被缭绕云雾温柔包裹着、若隐若现的山峦之巅。
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沐浴在下午偏斜的、变得柔和的蜜色光线下,显得沉默而专注,仿佛瞬间就将周遭的一切人声与琐碎都屏蔽在外,再次沉浸到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旁人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内心世界深处。
沈知时看着他那道透着清晰疏离感、仿佛与周遭环境隔着一层无形薄膜的背影,嘴唇微微动了动,正犹豫着要不要、该不该、用什么话题来打破这微妙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寂静——
楼下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领队陈工用小型扩音器放大的、带着些许电流回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木板缝隙,传了上来:
"各位专家!各位同事!一路辛苦啦!今天咱们主要是安顿和休整,不安排具体工作!大家自由活动!可以好好熟悉熟悉咱们云栖客栈和周边环境,慢慢感受感受这云中古城的独特氛围!晚饭安排在客栈餐厅,六点准时开饭,咱们统一吃!明天早上八点整,一楼大堂集合,咱们的工作才正式全面开始!再重复一遍啊,今天休息,自由活动,明天早上八点,大堂集合!"
自由活动!
这四个字像一把小巧而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瞬间打开了沈知时心中某种被压抑许久的、名为“期待”的锁。
他眼睛倏地一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泼的活力,连周身因长途跋涉而积累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松木清香和阳光味道的、清甜的空气,像是给自己鼓足了看不见的勇气,然后迈步走到林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既不会显得冒犯、又能清晰对话的距离,看着他那被窗外山色染上一层柔光、显得有些不太真实的、仿佛即将融入境中的侧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又自然,不带有任何施加压力的意味:"林叙。"
林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仿佛从遥远而深邃的思绪中被这声呼唤轻轻拽回现实。
他缓缓地、几乎是以一种慢镜头的速度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沈知时,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等待下文的询问意味,却没有主动开口,如同静待水珠滴落的叶片。
"坐了大半天车,颠得人都有点饿空了,"沈知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却又足够真诚、甚至带着点示弱意味的笑容,"客栈餐厅统一晚饭还得等好几个小时呢。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出去随便找点本地小吃垫垫肚子?顺便就当是逛逛这古城了,熟悉一下环境?"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具说服力的理由,语气变得更有底气,"我刚才上楼前,好像听到王老板跟其他同事热情推荐,说这古城里有一家老字号的豆花和手工米糕特别地道,口碑很好,回头客极多,好像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林叙那张没什么表情、如同上好白瓷般光洁而冷淡的脸上,心里一横,带上了一点近乎耍赖的、却又因为彼此有过往交集而不会真正惹人厌烦的熟稔语气,甚至下意识地、仿佛不受控制般地伸出手,极其轻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拽了拽林叙那件深蓝色冲锋衣的袖口,极轻微地晃了晃,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哄劝的柔软意味:"走嘛,林先生?来都来了,总得体验一下当地风味嘛。"
这个突如其来的、显然逾越了正常社交安全距离的触碰和那个久违的、带着亲昵意味的旧称,让林叙的目光骤然一沉!
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他的视线先是死死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锁在沈知时拽着他袖口的那几根修长手指上,然后才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上移,最终落在沈知时那张带着坚持笑意、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忐忑的脸上。
有一瞬间的恍惚,林叙仿佛透过眼前这张成熟了许多、棱角愈发分明的面孔,清晰地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阳光总是过分明亮的高中走廊里,也会这样带着点赖皮笑意、故意堵着他去路、没话找话、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年身影,与此刻的景象重重叠合。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缺乏血色的、紧绷的苍白直线,胸膛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了一下,呼吸的频率有瞬间难以自控的细微紊乱。
显然,一场激烈的、无声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思想斗争正在他体内迅猛地进行着。
直接、冷淡地拒绝?似乎显得过于刻意和不近人情,尤其是在对方刚刚经历了机上那般尴尬的依偎之后,而且这个“垫肚子”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可是答应......则意味着刚刚在房间里建立的、脆弱的安全距离和心理屏障,将再次被打破。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仿佛被拉长了的沉默过后,就在沈知时眼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几乎要彻底熄灭、准备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林叙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最终屈服于某种客观存在的、无法反驳的事实逻辑:"嗯。也好。"
沈知时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如同烟花炸开般的喜悦填满!他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拽袖子"动作只是情急之下的、完全无心的条件反射,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语气是掩饰不住的轻快:"那行!我这就去楼下问问老板那家店的具体位置!你等我一下!"
他脚步飞快,几乎是带着点雀跃地小跑着下了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轻快的"咚咚"声,生怕晚上一秒,林叙那难以捉摸的心思就会改变,收回那来之不易的应允。
楼下柜台处,王老板正和研究所的赵所长低声交谈着,似乎在确认明天的行程安排。
"赵所长,王老板。"沈知时走过去,脸上带着克制却依旧灿烂的笑容,语气礼貌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打扰一下,王老板,您刚才说的那家特别好吃的豆花和米糕,具体在哪个位置呀?我们想现在先去尝尝鲜。"
"哦!你说老张家的豆花铺啊!"王老板立刻热情地转过身,声音洪亮,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详细地说明,"出了咱们客栈这个大门,右转,顺着主石板路一直往下坡走,别拐弯,大概也就走个七八分钟,绝对能看到一棵特别大、有些年头的的老槐树,就像一把撑开的巨伞似的!那铺子就在老槐树底下!
门口挂着一块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布幡子,上面用浓墨写着'张记'两个大字!他家的石磨豆花那是一绝,嫩得嘞,入口即化!米糕也是用老法子、老酵头蒸的,香甜不腻,保证你们吃了还想!"
"好嘞!太感谢您了!"沈知时牢牢记下,如同背诵重要公式,转身正要上楼去叫林叙,却一抬眼,看见林叙已经下来了,正静默地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他手里只拿着手机,显然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甚至不知何时已经换下了一路穿的、沾了些尘土的鞋子,换成了一双更便于在山城行走的、深色耐磨的徒步鞋。
他总是这样,行动力惊人,且考虑周全。
"问清楚了,不远,就在下面老槐树底下。"沈知时迎上去,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开心的、如同阳光般明媚的情绪,"走吧?"
林叙看着他,依旧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应了一声:"嗯。"
仅仅这一个字,却让沈知时心中那块自开口邀请起就高悬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胜利般的、带着点傻气的大大咧咧的弧度。
他立刻收敛了方才那逾矩的拉扯小动作,笑容变得纯粹而灿烂,如同雨后的晴空:"这才对嘛!快走快走,听说他家的米糕去晚了可就卖没了!"
他率先转身,脚步轻快得像要跳起来,朝着客栈那扇厚重的、带着铜环的门扉走去,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催促,语气里带着自然的、仿佛早已习以为常的熟稔:"快点啊,林博士!别磨蹭!"
林叙站在原地,看着沈知时那副毫不掩饰的、得逞后雀跃无比的、几乎有些幼稚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类似于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抬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想要抚平被沈知时拽过的那处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但最终只是将其紧抿成一条更加冷硬的直线,迈开长腿,沉默地、保持着一步半的、恒定的距离,如同卫星环绕行星般,跟了上去。
那份始终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冷而坚硬的、无形的屏障,似乎就在这短暂的、突如其来的拉扯与最终无奈的妥协间,被某种温暖而不讲理、执着而直接的力量,生生撬开了一道更加细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缝隙底下,隐约露出的,或许是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抑或是一丝久违的、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和命名的松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云栖客栈那厚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门扉。午后的阳光正好,温暖而不炽烈,成功驱散了山间清晨萦绕的最后一缕薄雾,将整座依山而建的、沉睡般的古城温柔地笼罩在一层澄澈而温暖的金色光芒里,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蜜糖。
脚下是蜿蜒向下、被无数往来的足迹与漫长时光共同磨得光滑温润的青石板路,石缝间点缀着毛茸茸的、翠绿的青苔,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而生机勃勃的微光。
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饱经风霜的古老木结构房屋,黑瓦白墙,错落有致,有些屋顶上正升起袅袅的、带着柴火香气的炊烟,空气中混杂着饭菜的香味和植物根茎叶脉断裂后散发的清冽气息。
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犬吠和孩童追逐嬉闹的、清脆无忧的笑语声,充满了真实而鲜活的、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流淌得缓慢、悠长了许多,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沈知时走在前面引路,心情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快与明朗,脚步几乎要带起跳跃的、如同舞步般的节奏,仿佛不是来出差进行严肃的科研工作,而是来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私人的约会。
林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半的、精确维持的距离,目光看似平静地掠过两旁古朴宁静、带着历史斑驳印记的街景,打量着那些色彩剥落的墙面和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精致窗棂,但他紧抿的、血色淡薄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透露出警惕的肩颈线条,依旧无声地、诚实地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与某种程度的紧绷——无论是方才在房间里那猝不及防的"拽袖子"和那个过于亲昵的旧称,还是此刻这完全偏离他原本计划的、"被迫"参与的、带有闲逛性质的行程。
顺着王老板指点的方向,石板路自然地向下延伸,坡度平缓。
果然,没走几分钟,视野前方就出现了一棵巨大无比、枝干虬结苍劲、绿荫如盖、仿佛已在此伫立千年的老槐树,像一位沉默而忠诚的守护者,见证着古城的兴衰。
大树底下,一间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门脸低矮的铺面安静地坐落着,门口挂着一块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的蓝色土布幡子,上面用浓墨写着两个朴拙有力、带着民间气息的大字——"张记"。
一阵阵浓郁醇厚的、带着烟火气的豆香气和米糕特有的、温暖朴实的、勾人食欲的甜香,正从里面源源不断地、热情地飘散出来,无比诱人地勾动着过往行人的味蕾。
"到了!就是这家!"沈知时眼睛一亮,语气里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像是怕那香气会突然消失。
铺子内部不大,显得有些逼仄,只紧凑地摆着三四张原木小方桌和与之配套的长条板凳,桌面上带着经年使用的油润光泽。
此刻已经坐了两三桌客人,正低声交谈着,碗筷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位系着干净白色围裙、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精神看起来十分矍铄的老婆婆,正站在传统的、带着大铁锅的灶台后面,动作麻利而富有韵律地忙碌着,勺起勺落间,热气腾腾,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靠里侧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年轻人,正埋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豆花,发出满足的细微声响。
桌上还摊开着古城区域的详细地图和摊开的、写满字迹的笔记本,旁边随意放着笔,显然是一边享受着食物,一边还在抓紧时间讨论工作,比大部队提前抵达的这一天多时间里,他们已经迅速地、自觉地投入了紧张的勘探状态。
沈知时和林叙刚一脚踏进铺子低矮的门槛,还没来得及开口点单,靠里那张桌子上的一个女孩——唐小棠,猛地抬起了头,嘴里还含着一口豆花。
她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门口,当看到林叙那熟悉而清冷的身影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一声充满惊喜的、清亮如同山间雀鸟的欢呼:"林老师!您到啦!"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小铺子里原有的、慵懒的宁静。她旁边的两个男生——刘锐和陈宇,也闻声立刻抬起头,脸上纷纷露出见到导师的、带着敬意的笑容。
唐小棠像一只被惊起的、欢快灵巧的百灵鸟,甚至顾不上放下手里还没吃完的豆花碗,直接就蹦了过来,一下子冲到林叙面前,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兴奋和见到熟悉师长后的亲切:"林老师!我们比您早到一天呢!昨天下午安顿好之后,我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客栈周边和古城核心区的外围都初步踩点摸排了一遍!实地地形比我们之前在电脑模型里看到的还要复杂立体得多!有几个点的地质构造特别值得关注,感觉和预期差异挺大的......"
她语速飞快,如同上了发条的连珠炮,目光随即好奇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落在了沈知时身上,带着探究,"咦?这位是......?"
林叙在看到唐小棠突然出现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但比起刚才在房间里被沈知时拽住袖子时那种近乎应激的激烈反应,此刻他的态度显然要平静和习惯得多,甚至带着一丝对自己这位性格活泼过头、精力旺盛的学生早已习以为常的、淡淡的无奈。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履行着简单介绍的义务:"唐小棠。这位是沈知时,沈老师,我们项目遥感数据融合与应用模块的首席架构师。"
随即,他又转向沈知时,语气依旧简洁,如同汇报工作:"我的研究生,唐小棠。这两位是建模组的实习生,刘锐,陈宇。"
"沈老师您好!"唐小棠立刻从善如流,热情地打招呼,笑容灿烂得像外面毫无遮挡的阳光,"原来您就是沈老师!久仰您大名了!林老师之前跟我们提过您负责的模块是整个项目最关键的底层基础之一,我还以为......呃,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啊!看着跟我们差不多!"
她及时刹住了可能不太礼貌的、关于年龄的猜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来熟地、手脚麻利地从旁边拉过一张空着的长条板凳,放在了他们桌边,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林老师,沈老师,快请坐,快请坐!别站着呀!婆婆!麻烦这边再加两碗招牌豆花,两份红糖米糕!要刚出锅热乎的!"
沈知时从善如流地笑着回应,态度温和:"唐同学好,刘同学,陈同学好。辛苦了,提前过来就做了这么多细致的准备工作。"
他顺势就在林叙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动作自然。
林叙也沉默地随之坐下,他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口的方向,下午偏斜的、金黄色的阳光恰好越过门槛,落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圣洁的光晕,也让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
老婆婆高声应了一句,声音洪亮,很快便用木托盘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洁白如玉、颤巍巍的豆花,以及两碟切得方正、散发着诱人麦芽甜香的红糖米糕,米糕表面闪着晶莹的光泽。
唐小棠看着林叙拿起一旁的白瓷勺子,小口地、姿态极其优雅地尝了尝那嫩滑得几乎不需要咀嚼的豆花,忍不住又开启了话匣子,心思显然还在让她兴奋的工作发现上:"林老师,其实我们刚才一边吃一边就在琢磨下午踩点时看到的那几个结构上的疑点,正想找机会跟您汇报讨论呢。您看地图上标注的这块区域,它的岩层走向和我们现在拿到的初步勘探数据好像有点微妙的出入,我担心会影响后续模型的精确度......"
她说着,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伸手就要去拿摊在桌上的那份被她画了不少记号的地图。
"唐小棠。"林叙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白瓷勺柄轻轻碰在碗沿,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如同警示般的声响。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导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淡淡寒气,瞬间精准地冻结了唐小棠后续所有的、即将奔涌而出的滔滔不绝,"吃完。再说。"
唐小棠立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伸向地图的手瞬间缩了回来,俏皮地冲林叙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动作夸张:"遵命!林老师!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忘!"她嘴上乖乖应着,眼睛却狡黠地眨了眨,显然并没太把这点轻微的训斥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有点好玩,甚至故意搞怪般地,对林叙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带着玩笑性质的礼。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点调皮和亲近意味的举动,似乎完全超出了林叙日常应对的预料范围!
他握着勺子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那柄细长的白瓷汤匙里,正盛着的小半勺颤巍巍、嫩白如玉的豆花,连同清澈的汤汁,毫无预兆地、不受控制地泼洒了出来!
几点温热的、带着浓郁豆香的浅黄色汁液,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精准地、不幸地溅落在了林叙干净挺括的深蓝色冲锋衣的袖口上!
汁液迅速晕开,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在整洁衣物上显得极其刺眼的污渍痕迹。
林叙的动作瞬间彻底凝固!
没有发出任何惊呼,没有蹙起眉头,甚至没有立刻低头去看那处在他看来如同灾难现场的污渍。
他的整个身体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动作和表情,僵直地定格在原地,仿佛一尊突然被施了石化咒语的雕塑。
他握着汤匙的那只手,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缺乏血色的苍白,根根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仿佛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某种源自本能深处的、想要立刻清除这意外污秽的、强烈到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冲动与生理性不适——这种冲动并非是针对唐小棠本人无心之失的恼怒,而是针对这起突然发生、打乱了他内心绝对秩序感和对洁净近乎苛刻需求的意外事件本身。
唐小棠也立刻看到了自己闯下的祸,脸上的俏皮笑容瞬间冻结,变成了十足的惊慌和懊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脸色发白:"啊!林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她道歉的话语,被眼前这无声却充满了巨大压迫感和冰冷气息的景象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措。
"没事的,小事情,没事的。"
几乎就在那豆花汁溅落、林叙身体骤然僵硬的同一秒!一只骨节分明、掌心带着长期握笔和操作精密设备留下的薄茧的手,快如闪电般伸了过来!
是沈知时。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早已预演过无数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早已精准地捕捉到了林叙那瞬间冰封的状态和袖口上那片突兀的、破坏整体和谐感的湿痕。
他的指尖捏着一张干净、厚实、散发着淡淡消毒水与阳光混合味道的纯白色棉质纸巾,动作精准而轻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和高效,迅速覆压在了那处污渍之上,完成了吸附。
动作沉稳、迅捷、有效,带着一种纯粹解决问题的、不掺杂个人情绪的专注意图。
柔软的纸巾迅速吸收了多余的汁液,在深蓝色的布料上留下一个暂时更深的圆形湿印,但至少成功阻止了液体的进一步扩散和向面料纤维深处的渗透,控制了"灾情"。
林叙的身体在那张纸巾覆上袖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到了极致!仿佛触碰他的是烧红的烙铁,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排斥。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下意识弹开、或者挥开那只手的刹那,他的视线猛地抬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沈知时的眼睛。
沈知时的目光异常清澈、平静,甚至带着点纯粹技术性的专注,仿佛他处理的不是一个可能引发对方剧烈心理反应的意外,而只是一个需要立即解决的、中性的物理问题:有液体泼洒,用纸巾吸干。
逻辑简单直接,目的明确纯粹。仅此而已。里面没有丝毫的怜悯、大惊小怪,或是令人不适的过度关注和同情。
就在这紧绷到几乎断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沈知时忽然对着林叙,极其自然地、用一种轻松到近乎调侃、仿佛在评论今天豆花味道真不错的语气,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不落地、如同羽毛般搔刮着林叙的耳膜:
"好了,豆花这么好吃,给它吃一口怎么了?"
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安抚与试图化解紧张意味的浅浅笑意,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戏谑或嘲笑,只有一种试图将这件在对方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轻松化、平常化、甚至荒谬化的温和与包容。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极致冰面的、圆润的小石子,力道不重,却角度刁钻,轨迹清奇。
林叙眼中那瞬间积聚起来的、冰冷的审视和尖锐的排斥感,如同被这过于"平常化"、甚至带着点无厘头荒谬感的解读猛地打乱了阵脚,瞬间凝滞在了那里,失去了继续发酵、膨胀的势头。
他紧抿成一条苍白色的唇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仿佛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句完全不合逻辑、甚至有些可笑的话,却又在瞬间发现,任何符合他惯常逻辑的、严肃的、基于事实的回应,在此情此景下,面对这样一句话,似乎都显得更加突兀、奇怪和不合时宜。
最终,所有在眼底翻腾的、剧烈的、试图重建秩序和洁净的暗流,都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回那深不可测的寒潭底部。他极其快速地、几乎是仓促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那处污渍或者沈知时带笑的眼睛,都会导致堤坝崩溃。
不再看沈知时,也不再看自己那被"玷污"的袖口,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面前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豆花,喉结极其克制地、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正在用力地、痛苦地吞咽下某种极其复杂难言、翻江倒海的情绪。
一个极其低沉、干涩、轻微到几乎听不清、更像是气流摩擦产生的单音节,才极其勉强地从他紧抿的唇边逸出:"......嗯。"
这声"嗯",与其说是对沈知时那句俏皮话的回应或赞同,不如说是对他那种轻描淡写、试图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方式的一种无奈的、近乎认命的默认,或者是一种放弃无谓抵抗、停止内在剧烈消耗的妥协。
然而,与他这试图表现出的冷漠妥协与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刚刚可能才褪去些许薄红的耳根,此刻却完全不受他理智控制地、以更加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姿态,迅速地蔓延开一片鲜艳的、如同晚霞般的绯红!
那红色甚至一路势如破竹地向下蔓延,染红了他的一小片脖颈肌肤,与他周身努力维持的冰冷平静气场形成了极其鲜明、充满戏剧性张力的对比——那是被强行按压下去的、激烈的情绪波动,在生理上留下的唯一、却无比诚实和耀眼的泄露。
沈知时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那声微不可闻的、近乎气音的回应,也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那红得几乎要滴血、如同信号灯般显眼的耳朵和脖颈。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类似于饭后擦嘴的日常小事般,将那张被豆花汁浸透、变得软塌塌的纸巾随手团起,放在了自己这边的桌角,不碍事的地方。
然后,他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自己的勺子,舀起一勺嫩滑温热的豆花,从容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语气无比自然地转向目瞪口呆、还没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的唐小棠,彻底打破了刚才那凝固到极致、几乎要碎裂的气氛:"唐同学,这豆花确实名不虚传,口感非常嫩滑,豆香味也很足,是手工石磨的味道。"
唐小棠全程目瞪口呆地、如同观看一场精彩默剧般目睹了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骑士"般的迅速"救援"行动、沈知时那句石破天惊的、"给衣服吃一口怎么了"的神级调侃与安抚、以及自家导师那堪称史诗级的、从"冰封-被荒谬击懵-无奈默认-耳根爆红"的全过程。
她的嘴巴彻底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名为"八卦"的火焰!
她看看沈知时那平静得如同刚才只是随手拂了一下灰尘、甚至还带着点轻松和煦笑意的侧脸,又偷偷瞄瞄林叙那努力维持冰冷镇定但耳根脖颈却红得如同煮熟虾子、身体线条依旧残留着细微僵硬、仿佛还在与内心不适感做斗争的侧影,内心早已疯狂刷屏,掀起惊涛骇浪:我的天呐!这位沈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居然......他居然敢这么跟林老师说话?用这种语气?!而且林老师只是......只是红了耳朵?这世界是不是哪里不对!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尴尬,也为了转移话题,唐小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在自己的随身小包里翻找起来,嘴里说着:“对了林老师!您之前让我帮您带的那几袋薄荷糖。”
她说着,掏出两个蓝色的、印着翠绿色薄荷叶图案的铁盒,递给林叙,“晚一点我送到您房间去?”
林叙的目光落在那个薄荷糖盒子上,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接过,低声道:“谢谢。费心了。”
“不客气林老师!”唐小棠笑眯眯地说。
而坐在一旁的沈知时,在听到“薄荷糖”三个字的瞬间,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薄荷糖。
这个熟悉的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时光仿佛飞速倒流,回到了那个弥漫着试卷和粉笔灰气味的高中时代。
他记得,林叙的书包里,似乎永远都备着那种包装简洁、带着清凉气息的薄荷糖。
每次大考前后,或者在他熬夜刷题感到困倦时,林叙总会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颗。那冰凉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驱散疲惫和紧张,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清醒。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高考那天,天气闷热,考场里风扇嗡嗡地转。第一门语文考完,他感觉脑子有点发懵,走出考场时,林叙就在走廊尽头等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两颗熟悉的薄荷糖。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糖纸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那熟悉清凉的味道蔓延开,躁动不安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个习惯,还保留着。
沈知时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心底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他不动声色地舀起一勺豆花,那温热的、软滑的口感,与记忆中薄荷糖的冰凉清甜形成了奇妙的对比与交织。
午后的阳光透过香樟树繁茂的枝叶缝隙,被切割成无数斑驳晃动光斑,温柔地洒在这间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豆花铺里。
那些跳跃的、如同碎金般的光斑,顽皮地落在林叙低垂的、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上,落在他那红得惊人的、几乎能透光的耳廓上,落在他握着薄荷糖盒的、指节微微用力的手上。
那份一直以来如同坚硬铠甲般萦绕不散的、生人勿近的冰冷疏离感,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带着点狼狈又透着奇异的“事故”——被沈知时那平静而迅速的“干预”,被那句近乎荒谬却有效的“给衣服吃一口”的调侃,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勾起遥远回忆的薄荷糖——联手凿开了一道更加幽深、更加微妙、更加难以忽视的缝隙。
缝隙之下,是汹涌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别扭、羞窘、无措,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被对方用这种奇特而直接的方式“解围”和“记住旧习惯”后,所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无奈的松动,甚至是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放松与被看透后的悸动。
沈知时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温热的、嫩滑的豆花,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贪婪地瞥见,林叙在将那两盒薄荷糖妥帖地收进冲锋衣口袋后,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重新聚焦起来的专注,重新拿起了那把白瓷勺子。
他舀起一小块颤巍巍的、雪白的豆花,动作虽然还有些残留的、不易察觉的僵硬,却已然恢复了稳定与精准,小心地送入了口中,细细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又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进食程序。
金色的、温暖的阳光勾勒着他依旧略显紧绷、下颌线依旧清晰的侧脸轮廓,那上面或许还有未褪尽的薄红,但在此刻的光影下,却莫名比平时显得“生动”了许多,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多了几分属于“人”的、真实的温度与……一丝难以捕捉的脆弱感。
唐小棠看着自家导师终于重新开始吃东西,虽然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但至少那场由她引发的“豆花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地低头吃着自己碗里快要凉掉的豆花,只是眼珠子还时不时偷偷在沈知时和林叙之间转动,内心的八卦之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只是暂时被强行压制住了。
沈知时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满足地向上弯了一下。心底那片因为他的靠近、因为那句调侃的奏效、因为这意外发现的、保留至今的习惯,以及此刻这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共处时光而泛起的、暖融融的、带着微甜涟漪的湖面,悄然地扩大开来,荡漾开去。
那涟漪里,混杂着一丝了然,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一种难以言说的、微甜的喜悦,还有……一丝因那薄荷糖而勾起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混杂着酸涩与温暖的复杂心绪。
他知道,那道冰墙依然坚固。但此刻,阳光正透过裂缝,丝丝缕缕地照进去,让他窥见了其下被小心封存的、真实而柔软的内里。
这顿简单的豆花,似乎比想象中,滋味要丰富得多。
窗外的松涛声依旧,低沉而恒久,如同岁月的旁白。而在这小小的豆花铺里,时间仿佛被拉长,定格在这一刻——豆香微温,松涛初歇,某些冻结的东西,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着缓慢而坚定的变化。
唐小棠:私密马赛老师酱,但是你两结婚我都得坐主桌。
沈知时:你的意思是?
林叙:(抖一抖衣服)
唐小棠:我跟你们说,我老师他...
林叙:你是不是想写论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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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给衣服吃口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