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持续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规律而恒久的背景音,均匀地填满了机舱的每一个角落,化作一首单调却莫名令人安神的摇篮曲,在耳畔反复吟唱。
舷窗外,是仿佛永恒不变、浩瀚无垠的云海,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熔金般的瑰丽色泽。
光线被无数微小的冰晶与水汽漫射,形成一片温暖而恒定、几乎带有某种虚幻质感的光晕,将整个机舱内部温柔地浸泡其中,时间感在此刻变得模糊而慵懒,仿佛凝滞不前。
沈知时深深地陷在航空座椅那并不算柔软的靠背里,安全带规整地横亘在腰间,带来束缚感的同时,也奇异地赋予了一种被固定的稳定。
他起初只是想闭上眼,借此理清连日来盘踞在脑海中、纷乱如麻的思绪——那些亟待处理的项目节点、庞杂待析的数据,以及……那个近在咫尺,气息可闻,却又仿佛隔着无形屏障的人。
然而,连日高强度的脑力消耗与精神紧绷所累积下的深沉疲惫,如同悄然上涨的暗潮,无声无息地漫过了意识那并不坚固的堤坝。
紧绷的神经,在这单调而持续的引擎白噪音与包裹全身的、暖洋洋的阳光双重抚慰下,一点点、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缀上了无形的砝码,几次挣扎着想维持清醒,最终却还是无力地、缓缓地彻底阖拢。
然而,他的睡眠并不安稳。
即使在脱离清醒意识的领域,那片不甚宁静的睡梦之海里,他微蹙的眉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白日里挥之不去的忧虑与重压,形成一道浅浅的、惹人在意的褶皱。
他的头微微偏向过道那一侧,在并不舒适的座椅靠枕上无意识地、轻微地蹭了蹭,仿佛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一个能让身心彻底放松、安然栖息的支点。
浓密而微翘的睫毛,如同栖息在花间的蝶翼,不时难以自持地轻轻颤动几下,泄露着浅眠表层下的不平静。
眉心的结持续地微拧着,甚至连那总是显得克制而紧抿的唇线,在卸下清醒意志的管控后,也下意识地维持着那个习惯性的、透露着坚韧与疲乏的弧度,隐隐显露出一种强撑许久后终于无法掩饰的倦怠,以及一种绝少在人前显露的、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的呼吸时而变得绵长,时而又转为短促,毫无规律地交替着,清晰地泄露出这短暂休憩的浅薄与不适。
舷窗外毫无遮拦的金色阳光,慷慨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毫不留情地映照出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青色阴影,那是长期缺乏优质睡眠和过度消耗心力留下的无声证词,在此刻静谧得近乎神圣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头无端地微微一窒。
隔着几排座椅,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林叙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已从膝上那份摊开的、布满复杂线条与精密数据的古城结构图纸上悄然移开。
他的视线穿越前方座椅间的狭窄缝隙,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却强大到难以抗拒的磁石所吸引,最终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后方那个陷入不安稳浅眠的身影之上。
沈知时在睡梦中每一次无意识蹙起的眉头,每一次因寻找舒适位置而微微调整、辗转反侧的姿势,甚至那在明亮光线直射下显得格外清晰、几乎有些刺眼的疲惫痕迹……
所有这些细微的、动态的细节,都一丝不落地、分毫不差地映入林叙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之中。
那份透过沉睡姿态流露出的、强撑之后的脆弱感,像一根极其纤细却无比尖锐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平静无波的表象。
他握着那支黑色绘图笔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尖端在图纸某处不起眼的空白角落,洇开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小的墨点,深浓的黑色在米白色的纸面上悄然晕染,如同他此刻骤然泛起涟漪的心境。
透明镜片之后,那双常日里如同古井深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眸,瞬间翻涌起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一个声音在冷静地、近乎刻板地陈述:作为项目关键环节的负责人,我需要确保核心成员保持良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这直接关乎后续野外工作的效率与整体成果的质量。
我仅仅是在履行必要的、理性的职责。
但更深层、更汹涌的,是一种被理性强行压抑许久的、近乎本能的心疼与随之而来的焦躁。
看着他就那样难受地、不得安宁地强撑着休息,林叙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似乎也莫名地被那些细微的、透露着不适的辗转所牵动,不自觉地跟着一同绷紧,泛起细微而真切的酸涩。
他需要休息。真正深沉而安稳的休息。
这个念头,清晰而固执,如同投入沉寂深潭的一颗石子,在他那通常严密如堡垒的心底,激荡起一圈圈不容忽视的、逐渐扩散的涟漪。
那份源自心底最深处、几乎已被厚重冰层彻底封存的关切,在此刻,竟挣脱了所有理智的枷锁与束缚,以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些蛮横的姿态,猛然浮现于意识的最表层。
林叙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机舱内经过过滤的、略带干燥的空气涌入肺叶,胸腔内的心脏似乎跳得比往常更沉、更有力了一些,仿佛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偏离既定轨道的决心。
他抬起手臂,极其轻微地、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地,按下了头顶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呼叫铃。
身着得体制服的空乘人员很快便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职业化的亲切微笑,微微俯下身,准备倾听需求。林叙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清的音量,语调平稳而专业地简洁说明:"您好,需要和后面35排中间位置的先生紧急核对一些工作,方便协调一下,和他邻座35C的乘客临时换个位置吗?另外,麻烦再给我一条毛毯,谢谢。"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技术参数,给出的理由充分且正当,指向性明确无误,并且主动提供了自己原本更优的、安静的靠窗座位作为交换条件,显得合情合理,毫无可供指摘之处。
每错我只是想和他聊聊项目的事情。
空乘人员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转身走向正坐在沈知时旁边、那个靠过道位置(35C)上,戴着耳机完全沉浸于电影世界的地质组实习生小李。
空乘同样俯身,面带歉意地低声细语了几句,并抬手礼貌地指了指林叙所在的方向。
小李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下意识地摘下一只耳机,顺着空乘手势所示的方向望过去,目光正好对上林叙投来的、平静无波的视线。
不是,沈老师在睡觉啊,你们谈什么啊!小李不理解,但小李尊重。
林叙对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表情,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让人在短暂的困惑后,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和配合。
小李虽然内心对此感到些许意外和不明所以,有空乘人员从旁协调,而且换去一个靠窗的位置似乎也不算吃亏,便很痛快地点了点头,迅速解开身前的安全带,拿起自己放在腿上的小背包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空乘引导着他,安静地走向林叙原本那个靠窗的座位(34A),并协助他将随身物品安置妥当。
整个换座过程进行得安静而高效,如同经过精心排练的默剧,没有惊扰到周围更多沉浸在各自世界的乘客,尤其没有惊动那个依旧陷在不安稳浅眠之中、对身边发生的这场“密谋”毫无所知的沈知时。
直到此刻,林叙才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极其轻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严格控制着幅度,避免碰到任何座椅靠背或者惊动身旁正在闭目养神的旅客。
他穿过狭窄的、铺着深蓝色地毯的过道,如同穿过一道无形却意义重大的界限,最终沉默地、坚定地坐进了沈知时旁边那个此刻空出来的、靠过道的座位。
他先确认了自己的安全带已经准确无误地扣好,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声,然后才将随身携带的那个装着重要图纸和笔记本电脑的黑色小包,稳妥地、隐蔽地放置在前方座椅的下方空间,确保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通行。
坐下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做出任何额外的、可能引起注意的动作,也没有立刻去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人。
他只是微微将身体侧向舷窗的方向,重新将那份古城结构图摊开在自己的膝上,目光低垂,落在那些复杂而精密的等高线和结构标记之上,仿佛真的在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某个亟待解决的技术难点,心无旁骛。
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屏障,悄然地将沈知时与过道另一侧偶尔传来的细微走动声、低语声、翻阅杂志声以及其他窸窣声响隔绝开来,于这喧闹机舱的一角,营造出一小片相对独立、安静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他身体自然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气息——清冽而沉静,如同雪后初霁的松林,带着冷冽的木质清香和一丝干净的、淡淡的皂感——开始无声无息地、却又不容忽视地弥散在两人之间这骤然缩短距离的、狭小而私密的空气里。
这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更清晰、更靠近,仿佛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缓缓渗透进周遭的每一寸空气。
沈知时在睡梦的混沌深处,似乎朦胧地感知到了某种变化。周遭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仿佛被一层柔软的隔膜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
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感。
他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竟一点点地、慢慢地舒展开来,那道象征着焦虑与疲惫的褶皱逐渐淡去,如同被温柔的手指抚平。
他微微偏转向过道一侧的头,也在柔软的座椅靠枕上,仿佛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更安稳、更舒适的支点,不再不安地辗转反侧。
他的呼吸节奏从之前的紊乱,逐渐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均匀绵长,胸口的起伏也随之变得平稳而规律。
那份即使在浅眠中也无法彻底消散的不安与紧绷感,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极其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缓缓地驱散了。
他整个人仿佛沉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放松的安眠之中,如同在海上长久漂泊的船只,终于成功地驶入了一个宁静、温暖、不受风浪侵扰的港湾。
窗外,那片永恒翻滚着的、被夕阳余晖染成金红色的瑰丽云海,以及引擎那持续低沉的、如同白噪音般的嗡鸣,此刻都仿佛成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睡眠的最完美、最和谐的背景音与伴奏。
林叙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又一次从膝上那份仿佛只是用作“道具”和掩护的图纸上悄然移开。
他的视线极其克制地、如同轻盈的羽毛拂过水面般,不着痕迹地落向身旁那张陷入沉睡的脸庞。
他的目光只在那张前所未有的安然睡颜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几秒钟——他看到沈知时眼底那圈淡淡的青色阴影,在深沉的睡眠滋养下,似乎淡化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眼,如同被月光柔化的山峦轮廓。
他看到那双总是因思考或紧抿而显得疏离或严肃的唇角,此刻放松成了一个近乎柔和的、自然的线条,甚至微微有些上扬的错觉,带着一种不设防的宁静。
林叙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某种骤然涌上喉头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眼底深处,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快速翻涌而过,像是某种坚固的冰层被眼前这毫无防备的、全然依赖的安然姿态触动了一角,产生了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裂痕,却又被他以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迅速收敛,恢复成古井无波。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带着点狼狈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将视线聚焦在膝上的图纸,仿佛那上面有着宇宙的终极奥秘。
然而,那只握着笔的、指节分明的手,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出白色,清晰地泄露了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
就在这时,飞机似乎遭遇了一小股平稳的气流,机身产生了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左右摇晃,如同母亲轻柔推动的婴儿摇篮。
就在这微乎其微的、安抚般的晃动之中,沈知时原本偏向过道一侧、刚刚找到稳定支点的头,再次失去了平衡。
如同被一种无形的、温柔的磁力所吸引,他的脑袋自然而然地、毫无意识地、缓缓地朝内侧——也就是林叙所在的方向——倾斜过来。
最终,那份温热的、带着真实生命气息的重量,轻轻地、却又不容置疑地落在了林叙右侧的肩膀之上。
林叙的身体在那一瞬间骤然僵硬!
如同被一道无声却强烈的电流猛然击中,他浑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瞬间被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
他几乎完全屏住了呼吸,握着图纸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使得指关节因瞬间缺血而变得惨白无比,脆弱的图纸在他膝上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在抗议这突然施加的、近乎粗暴的压力。
感官在瞬间被无限放大。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份温热的、带着真实生命气息的重量,轻轻地、却又不容忽视地落在了自己右侧的肩膀之上。
隔着两人身上那薄薄的冲锋衣布料,沈知时微乱的、有些柔软的发丝,无意识地蹭着他肩线的弧度,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痒意。
那平稳而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一阵阵拂过他颈侧裸露的一小片肌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却足以令人神经末梢都为之战栗的麻痒感,如同羽毛最尖端的撩拨。
那属于沈知时的、混合着淡淡茶香味和干净衣物洗涤剂的味道,与他自身那清冽的雪松与皂感气息不可避免地交织、缠绕在一起,弥漫在方寸之间,形成一种极其私密、极具冲击力、几乎让他头晕目眩的暧昧氛围。
林叙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线条冷硬至极,仿佛正在用尽全力克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与某种源自本能深处的不适感抗争。
他的第一反应是强烈的、源自于长期习惯和心理屏障的不适和一种想要立刻起身逃离此地的冲动!肢体接触,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逾越了他亲手划定的安全距离的亲密接触,对他而言,一直是一片需要高度戒备、严格规避的领域,是秩序之外的混乱。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颈部位的肌肉在无声地发出强烈的抗议,变得僵硬如石,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排斥。
然而,就在这股强烈的、几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的冲动即将化为实际动作,想要下意识侧身避开,或者抬手将对方轻轻推开的那个刹那——
他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地、违背了所有理智指令地垂落下去。
他看到了沈知时近在咫尺的睡颜。
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认真神色的脸上,此刻呈现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然的放松与安宁。
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平滑得如同被最温柔的指尖细细熨平的丝绸,不见丝毫阴霾。眼睫安详地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两弯静谧柔和的阴影,之前那几乎刻印在脸上的、令人担忧的浓重疲惫感,似乎被这场深沉的睡眠悄然洗去了大半,只剩下如水般的平和。
他的唇瓣微微自然张启,呼吸均匀而绵长,吐出的温热气息持续地、轻轻地拂在林叙的肩颈皮肤上,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近乎纯粹的信任与依赖。
这份因他的存在、他的默许、甚至是他的主动靠近和守护才得以降临的、毫无保留的安然,像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瞬间浇熄了林叙心底那股想要立刻逃离的强烈冲动,也同时冻结了他所有试图推拒或躲避的本能动作。
一股极其复杂、难以用言语精确形容的情绪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猛地冲垮了他理智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那里面混杂着最初的震惊,是身体僵硬的无所适从,是心底最深处某个被严密封存、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被不小心触碰后引发的剧烈悸动,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铺天盖地般涌来的心软与不忍。
他不能动。
这个念头清晰而固执地占据了所有思维的高地,压过了一切嘈杂的本能警报。任何微小的、试图避开的动作,都可能惊扰到他,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因自己的主动选择才换取来的珍贵安眠。
那份源自心底最深处、被厚重冰层覆盖已久的柔软与关切,在此刻,竟然奇迹般地彻底压倒了洁癖和肢体接触障碍所带来的所有强烈不适与抗拒。
林叙强迫自己,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放松那已然紧绷到极致的肩背肌肉群,虽然这个过程充满了内在的、无声的挣扎与对抗,如同在解冻一块坚冰。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肩膀的角度变得更加平缓一些,肌肉不再那么僵硬地隆起,仿佛正在用自己的身体承接一件易碎的、稀世罕见的珍宝,努力为那颗无意识靠过来的头颅,提供一个更稳定、更舒适的支撑点。
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下沉了一点那边的肩膀,以期让对方枕得更妥帖。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膝上的图纸,试图强迫自己找回之前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些代表着理性与秩序的数字和线条上。
然而,此刻视线却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图纸上那些原本清晰无比、蕴含着逻辑与规律的线条、数据和标记,此刻在他眼中变得一片模糊,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仿佛只是一片无序的、黑色的涂鸦。
他全身的感知仿佛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汇聚、集中在了右肩那一点——那一点温热而真实无比的触感之上。沈知时每一次平稳的呼吸所带来的细微起伏,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每一次发丝随着呼吸或飞机极其轻微的晃动而产生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都如同一声声无声却有力的鼓点,精准地敲打在他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上,也敲打在他那早已汹涌澎湃、失去章法的心潮之上,激起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如同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只有胸膛那轻微而克制的起伏,以及那无法被衣领完全遮掩的、耳根处悄然蔓延开来的、无法抑制的、越来越明显的薄红,才隐隐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何等剧烈的惊涛骇浪与天人交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凝固,机舱内所有其他的喧嚣——引擎持续的嗡鸣、远处偶尔传来的谈话声、空乘经过的轻微脚步声——都仿佛被推得很远很远,变得模糊不清,沦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他的整个世界,似乎骤然缩小,只剩下右肩上那份沉甸甸的、带着真实体温与生命力的依偎感,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如擂鼓般轰鸣、怎么也无法平复、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剧烈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直到飞机广播里传来机长那平稳而清晰的提示音,温和地宣告飞机即将开始下降高度,提醒所有乘客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做好降落前的准备。
这透过扬声器传来的、带着电流杂音的温柔语音,如同清晨破晓时分敲响的钟声,稳稳地传入耳中,将沈知时从那个深沉、温暖、仿佛被世界上最轻柔云朵包裹着、安全感十足的梦境中,缓缓地、不情愿地唤醒。
迷失的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带着朦胧的暖意,一点点地回归到现实的、略显冰冷的岸滩。
首先占据他苏醒的、尚且模糊的感官的,并非广播的具体内容,也不是引擎声调因下降而产生的细微变化,而是那萦绕在鼻端、无比熟悉且令人莫名心安的清冽气息——那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木质香气,干净地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皂感。
这气息丝丝缕缕,无处不在,近在咫尺,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浓郁,仿佛一张无形却极致温柔的网,将他整个人安全地、紧密地包裹其中,不愿散去。
紧接着,一种坚实而温热的支撑感,才从脸颊一侧清晰地传来。
脸颊下接触的触感,并非冰冷的舷窗或坚硬的塑料靠背,而是富有弹性的肌肉和挺括的冲锋衣面料,并且……清晰地带着另一个人的、源源不断的体温热度。
他猛地睁开双眼,视线起初还有些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水汽,无法立刻聚焦。首先映入朦胧视野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带有细微功能性纹路的冲锋衣布料,近得能看清每一道纤维的走向。
再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柔软的、额外的覆盖物,带来暖意。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一条印着航空公司标志的、米白色的轻薄毛毯,不知何时被什么人细心地、妥帖地盖在了他的身上,毯子的边角还被仔细地掖好了,覆盖在安全带的上方,确保不会滑落。
紧接着,那个惊人的、让他全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倒流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他的脸颊,正实实在在地枕在一个宽阔的、属于男性的肩膀上!
鼻尖甚至几乎要碰到对方那线条冷硬利落的下颌角!而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沈知时的心脏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骤然停跳了一拍!巨大的震惊与窘迫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从头顶浇下,让他从残留的睡意中完全惊醒,几乎是触电般地猛地直起身子,动作幅度大得甚至让身上的安全带都猛地勒紧了一下,带来一阵短暂的、真实的窒息感!
他几乎是弹射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人的脸——
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是林叙那张无可挑剔的、沉静的侧脸。他居然就坐在自己旁边!什么时候换过来的?
他就那样坐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身上的安全带同样系得规整而一丝不苟。距离近得可怕——沈知时甚至能清晰地数清他低垂着的、浓密眼睫在眼下投下的那排扇形阴影的根数,能看清他冷白肤色上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纹理。
阳光从舷窗外斜射进来,如同一支专注的金色画笔,清晰地勾勒出他正“专注”看着膝上图纸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得如同险峻的山脊,下颌线的线条清晰而优美,如同大师呕心沥血的杰作。
而那缕让他睡得无比深沉、无比安稳的清冽气息,此刻无比确定地、浓郁地,正是源自于身旁的这个人。
沈知时的心脏在停跳一瞬后,开始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巨大的、令他耳膜嗡鸣的声响,几乎要震聋他自己。
他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和脖颈都迅速蔓延开一片无法抑制的、火烧云般的绯红,强烈的窘迫和巨大的不知所措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对……对不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巨大的窘迫,声线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不稳,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手忙脚乱地试图整理自己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耙过发丝,目光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再去直视旁边的人,仿佛那样会引燃什么。
天啊!自己竟然……竟然靠在林叙的肩膀上睡着了!还睡了不知道多久!这简直……糟糕透顶!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用指尖飞快擦了一下嘴角,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更丢人的、诸如口水的痕迹。
就在他慌乱无措地直起身、试图立刻拉开一点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林叙几乎是同时、甚至可能比他的动作更快零点几秒地,将头猛地转向了舷窗的反方向,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看似淡漠无比的侧脸,以及……
那似乎比平时颜色要深、在窗外光线下泛着某种极其可疑的、如同晚霞般红晕的耳廓。
林叙的整个坐姿也恢复成了之前那种笔挺的、带着明确距离感的状态,脊背挺直,肩膀端平,仿佛刚才那个被沈知时当作枕头倚靠了不知多久的、带着体温的肩膀,从未存在过,仅仅是他昏聩睡梦中一场荒唐的幻觉。
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手指依旧紧紧地攥着那份图纸的边缘,力道之大,使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明显的、缺乏血色的苍白。
飞机广播再次适时地响起,重复着要求乘客调直座椅靠背的提示,打破了这几乎要凝固的、弥漫着尴尬与微妙气息的空气。
林叙仿佛这才被广播声从某种静止的状态中提醒,他抬起头,动作略显僵硬地转了过来,目光平静地看向身旁惊魂未定、脸上红潮尚未褪去的沈知时。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望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得无波无澜,仿佛他坐在这里、出现在这个位置,是一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需要解释或赘述的地方。
他先是伸出手,动作看起来十分自然地将自己座椅的靠背缓缓调直,符合降落规定。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沈知时那张似乎还残留着睡意红晕、此刻却写满了震惊与巨大困惑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飞鸟掠过湖面,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其中可能蕴含的任何一丝含义。
接着,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实,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简洁:"没事。调直靠背,飞机要降落了。"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又仿佛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之下,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般的意味,声音似乎比刚才那句冷静的嘱咐要轻软了一分,如同羽毛落地,轻轻地追加了一句问话,像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又莫名地牵动着听者的心弦:
"睡得好吗?"
林叙:老婆,你睡的好吗?
沈知时:睡挺好,就有点硌(伸手擦口水)
林叙:。。。
沈知时:你咋不睡
林叙:我也想。飞机上不适合。
小李:(小丑[心碎])原来你们的工作是睡觉啊。
(解释一下,一些专业知识是向我的朋友们问的,我自己也还在学,一些比较简单的,我还能通过他们的转述直接写出来,有一些比较深入的,我只能尽量整理,然后借助ai帮我整理再重写,所以可能有些奇怪,我也不好意思一直去麻烦他们,所以等我学明白了会再重新返工,为大家造成不好的阅读体验,非常抱歉(先给大家磕一个))
亲爱的霸王龙先生或女士,先向您道歉,虽然不是ai写的,但我借助了ai工具也算ai写的,但我真的有在认真码字,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单独回复你就很抱歉,只能写在结尾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睡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