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从盛夏到深秋 > 第46章 冬夜寻迹

从盛夏到深秋 第46章 冬夜寻迹

作者:荒渡Dust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8 18:07:09 来源:文学城

十二月初的鄂州,冬意已彻骨。

寒气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化作了无孔不入的细针,无声无息地钻进城市的每一道砖缝,每一片蜷缩的枯叶,精准地刺入行人的衣领袖口,冷得钻心刺骨。

窗外,夜色沉如泼墨,北风像失了心的魂,在光秃的梧桐枝桠间穿梭,发出持续不断、呜咽般的低啸,像是为所有迷失者奏响的一曲无始无终的冬夜挽歌。

室内因有孩童畏寒,暖气开得很足,干燥的热风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地盘旋流淌,与窗外那个凛冽的世界仅一窗之隔,泾渭分明却又彼此冰冷地窥探着。

沈知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羊绒毛衣,袖口随意地卷起几折,露出一截清瘦伶仃的手腕。

可他仍觉得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并非源自体外,而是从他心底最深处、那片刚刚被惊惶和悔恨撕开的裂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冰封了他的指尖,连流动的血液都似乎变得凝滞。

他坐在书桌前,一盏旧台灯洒下一圈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将他牢牢笼罩其中,像舞台上一束追光,残酷地只照亮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无所遁形。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许久,微微颤抖,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反反复复。

那小小的玻璃面板此刻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压着他的指尖,也压着他的呼吸。他像是在蓄积最后一点勇气,去敲开一扇通往沉重过往、或许早已落满尘埃的门。

最终,他还是用力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几乎刻进记忆里的名字——顾淮南。

顾淮南的头像是一张篮球场上的抓拍。

夕阳熔金,泼洒般染满整个场地,他正跃起投篮,球衣下摆被风鼓动,划出充满生命力的弧线,笑容灿烂得没心没肺,带着一种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灼人眼目的蓬勃活力。

沈知时凝视着那头像片刻,瞳孔里映着那团遥远而温暖的光,恍惚间,仿佛能透过这定格的瞬间,窥见那些早已远去、喧嚣炽热、汗水与笑声肆意交织的青春夏日。

那些日子里,阳光似乎永远炽烈,未来仿佛无限漫长。

他敲下字句,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在干嘛呢,小哥哥?”

“有个急事问你”

“林叙,你最近……有联系吗?”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几乎立刻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那闪烁的提示像两只骤然睁开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睛,在屏幕那头沉默地、洞悉地注视着他所有无处藏匿的焦灼。

几秒后,顾淮南的回复干脆利落地跳了出来,带着深夜特有的清醒和直率:“没啊,毕业就没联系过了,你知道的呀,本来叙哥就不爱联系人,怎么了?”

沈知时盯着那行字,宿舍里台灯昏黄的光线在他低垂的、密匝匝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他眼底所有几近溃堤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吸入窗外渗进来的、隔着厚重玻璃也能感受到的、属于冬夜的冰凉刺骨的气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移动,每一下触碰都带来细微的、电流般的麻:“我在想……你们都在金陵,会不会……偶然有他的什么消息?”

消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沈知时的手指并没有离开屏幕,反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句刚刚发出的话,仿佛这样就能提前感知到对方的回应,能从那冰冷的玻璃屏上汲取一点微弱的、虚幻的温暖。

屏幕被他指尖那一点可怜的体温焐热,留下一小片模糊的指印,像一个小小的、无助的祈愿。

对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烁了几下,像心律不齐的心跳,不规则地跳动,又归于沉寂。

那短暂的闪烁和随之而来的空白,像极了某种欲言又止的迟疑,在沈知时焦灼的内心投下更深的阴影。

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顾淮南挠着头,在记忆的仓库里费力翻捡、眉头微蹙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沈知时以为对方是不是又睡着了,或者被其他事打断,忘了回,一条新的回复才弹了出来:

“没有。他高考后我们就几乎没联系了。”

看到这行字,沈知时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坠了一块冰。但紧接着,又一行字跳出来,带着一种无意间的精准,刺中了他:

“就连他去东南了,不还是你告诉我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巧却冰冷的针,轻轻扎进了沈知时记忆某个早已模糊的角落。是吗?是他告诉顾淮南的?他几乎毫无印象。

那段高考后兵荒马乱、各自匆匆奔赴前程的夏天,林叙的去向在他当时看来,似乎只是众多离别中并不特别显眼的一件小事,寻常得如同日落日出。

他甚至可能只是在某次和顾淮南插科打诨的电话里,随口一提,话音未落,注意力便已转向对自己崭新大学生活的喧嚣期待里。

此刻被顾淮南以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提起,竟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尖锐的讽刺。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迟来的刺痛,顾淮南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来了,带着他特有的、大大咧咧的直率,甚至还有心思附带了一个调侃的表情:“但之后……真没再听过他的消息了。你怎么了?【坏笑】”

“小伙你不对劲,有问题哦!”

“滚蛋。”

那个黄色的、咧嘴坏笑的表情符号,在沈知时此刻高度敏感、沉重得几乎无法承受的情绪里,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它像是一道轻松愉快、没心没肺的屏障,透明却坚固,彻底隔开了他和顾淮南此刻所处的两个世界——一个仍浸在阳光普照、无忧无虑的日常里,一个已坠入冰冷悔恨、一片狼藉的深渊。

他盯着那个表情,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混乱情绪——焦灼、悔恨、恐慌、无措——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想打字,想告诉顾淮南那封藏在模型里的信,那持续三年、诡异又执拗的匿名花束,那个十月底异常出现的、被他忽略的告别信号,想倾诉自己此刻正被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和无措淹没。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方悬停了很久,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甚至打下了几个字:“我找到他一封信……”,但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它们全部删掉。

怎么说?从何说起?说他迟钝到三年后才偶然发现那封诀别信?说他心安理得收了三年花却从未真正费心去深究来源?

说他因为内心那些可笑的、对偏离“正常”轨道的恐惧,而生生错过了或许是生命中最珍贵、最纯粹的情感?

这一切,在顾淮南那声明亮而轻松的“怎么了?【坏笑】”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沉重,如此……难以启齿。

他甚至能清晰地预料到顾淮南可能会有的反应——大概是短暂的震惊,然后是长久的不解,或许最后还会觉得他有点“矫情”或“想多了”,毕竟,时间过去那么久。

毕竟,在所有外人看来,他和林叙,不过就是“关系还不错的同桌”而已,仅此而已。

那份独属于他的、迟来的、惊心动魄的顿悟和随之而来的恐慌,在此刻,竟无法与任何人言说,包括这个一起长大的、最亲近的发小。

它变成了一座孤岛,将他彻底囚禁其中,四周是冰冷漆黑、望不到边的海水。

最终,所有翻涌的、几乎要冲垮他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室内干燥温暖的空气中。

他垂下眼睫,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疲惫的阴影。

他慢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那句言不由衷、却也彻底堵死了所有后续可能的话:

“没事了。”

仿佛刚才那句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短暂燃起的微弱希望,都从未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原点。

那个小小的、黄色的坏笑表情,在沈知时此刻被焦灼和沉重情绪占据的、近乎敏感的眼里,依旧刺目地定格在那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的、无知的残忍。

他死死盯着最后那几个字和那个表情,喉结无声地剧烈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某种苦涩的滋味。

他太了解顾淮南了,他说“几乎没联系”,就意味着是彻底断了线,音讯全无,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

但这坏笑……是调侃他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关心?还是觉得他大半夜不睡觉,突然追问一个几乎等于“消失”的人,显得很可笑,很反常?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猛地翻涌上来,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漫过心口,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是啊,高考结束,人生的轨迹如同被用力抛出的石子,带着各自的初速度和方向,散开成再无交集的射线,奔往天南海北。

顾淮南去了南师大,林叙去了东南大学那座以建筑闻名的学府,而他沈知时,则留在了本地的鄂州大学。

曾经在同一间教室里呼吸、玩笑、传纸条、甚至勾肩搭背抱怨考试的日子,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散,模糊褪色。

他们在命运的岔路口早已分道扬镳,奔向了截然不同的、彼此再无交集的未来。

而他,竟在沿着自己那条看似笔直平坦的轨迹走过那么长一段路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惊惶地回头发现,那道始终安静地、几乎毫无存在感地伴在身侧的身影,早已在无声无息间,在他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巨石,留下了难以平复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漩涡。

他和顾淮南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血脉里都流淌着彼此熟悉的记忆,他们总是有联系的,热热闹闹,插科打诨,分享着各自生活的碎片。

而和林叙……是真的没有什么联系了。

那根本就脆弱的、若有似无的线,早在毕业那一刻就已悄然断裂,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他回了句 “没事了”。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手指一松,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一声轻响,屏幕朝下,盖在了书桌上散乱的、写满密密麻麻推演公式的草稿纸上,像一个沉默的、终结的句号,为他这徒劳的第一次试探画上了休止符。

他颓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木质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吱呀声。

他仰起头,脖颈拉出一条疲惫而脆弱的弧线,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吸顶灯,只觉得连指尖都泛着一种脱力的、冰冷的麻木,仿佛血液都已不再流动,周身寒冷。

手机屏幕在昏黄的台灯光下顽强地透过缝隙,泛着冷硬的、幽蓝的光,那光线在他紧蹙的眉间和深陷的、写满疲惫的眼角跳跃、斑驳,如同不肯离去、时刻提醒着他失败的鬼魅。

窗外,十二月的寒风更加猛烈,如同困兽般一次次撞击着窗户,刮过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呜的低啸,更衬得室内死寂一片,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他像一头被困在温暖冰窖里的、焦灼的兽,胸腔里堵着无处宣泄的寻找欲和愈演愈烈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撑裂。

他再次猛地抓起那冰冷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疯狂地、近乎盲目地滑动、搜寻、敲击,通讯录的名字一个个掠过眼帘,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可能知道点滴信息的名字,瞳孔里燃烧着最后的、不肯熄灭的、孤注一掷的希望之火。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模糊的、不确定的、被时间冲刷得褪色的只言片语,和一次又一次沉重如冰坨般砸下、将他砸向更冰冷深渊的落空感。他点开了和徐浩的对话框。徐浩在金陵的另一所大学读书。

“睡了吗,徐浩?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他发送了文字,觉得不够,又补了一条语音,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

过了一会儿,语音电话打了过来,那头背景音略显嘈杂,似乎还有隐约的游戏音效和队友模糊的喊话声,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被从睡梦中惊醒的惺忪和迟疑:“怎么了?时哥,这么晚……啥急事啊?”

“是我。打扰了,”沈知时的声音在语音里刻意放得平稳,甚至挤出一丝疲惫的、试图轻松的笑意,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的空气,也怕泄露心底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决堤的情绪,“想问问,你还记得林叙吗?高三那个转校生,坐我旁边那个,他……是不是去了东南吗?”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嘶嘶声,像是在记忆厚厚的、落满灰尘的角落里费力地翻找、辨认:“林叙?哦……哦!是那个挺安静的,不怎么说话,他不是你同桌吗?咱两不是一个班和他不熟啊。”

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不确定,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听不真切,“好像是考上东南建筑了?挺厉害的。具体哪个院系我真记不清了,虽然都在金陵,但你也知道,金陵那么大,学校那么多……”

“行行,我知道了,麻烦你了。”沈知时打断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凸起的骨节清晰地显示出他内心的紧绷,指腹死死压着屏幕边缘,那地方甚至有些泛白,失去了血色。

“嗯,好像是。”对方犹豫了一下,仿佛出于礼貌,又干巴巴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事不关己,“你也别指望我知道太多……他那个人,一直就那样,挺低调的,不怎么爱说话,高中那会儿班里大小活动他也不怎么参加,像个隐形人,我们跟他……真不太熟,毕业就彻底没联系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嘟——嘟——嘟——”地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悠长,像最后的、冰冷的宣判,余音绕梁,挥之不去,反复敲打着他的耳膜。

沈知时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僵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像,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窗外,夜色更浓,墨汁般泼洒开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晚风穿过窗缝一丝微小的、几乎不存在的缝隙,带来一阵干燥而清冷的、若有似无的、属于深秋残存的桂花冷香,那香气拂过他冰凉的脸颊,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滞闷与沉重,反而添了一丝物是人非的凄凉。

“低调”……

“不怎么爱说话”……

“像个隐形人”……

“真不太熟”……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细小的、冰冷的刻刀,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雕刻,扎得他心口细细密密的疼,不见血,却痛入骨髓,带来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羞耻感。

他嘴角无力地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那弧度里浸满了苦涩和迟来的悔恨——整整一年同桌,加上大学这两年的空白,他竟从未真正尝试去了解过那个沉默地坐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的同桌。

林叙是怎样悄无声息地、却又无孔不入地融入他生活的背景板,又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像一滴水蒸发于空气般彻底消失,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涟漪,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刻意抹去的错误。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残存桂花冷香的空气吸入肺腑,冰冷而稀薄,似乎也无法缓解胸腔里那块越来越重的、名为“悔恨”的巨石,那石头压迫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艰难而疼痛。

他关掉与徐浩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而焦灼地滑动,屏幕的冷光映亮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凌厉的线条。

找到了,另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苏畅。

他记得苏畅的室友有个铁哥们就在东南的建筑系,关系非常要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这一次,指尖点在发送键上时,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如擂鼓般、失控的、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咚,在寂静寒冷的深夜里异常清晰、剧烈,几乎要撞破他的肋骨,震得他耳膜轰鸣。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随着这心跳在震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这暗夜里最后一点稀薄的勇气,快速输入:“畅,在吗?有急事,想麻烦你一下。”

消息发送出去,沈知时的手指并未离开屏幕,而是下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他屏住呼吸,仿佛怕一丝轻微的响动都会惊走那渺茫的可能。

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减弱,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和眼前这片刺眼的、等待裁决的屏幕。

消息几乎是秒回,速度快得让人心头一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几乎令人恐慌的希望:“在,咋了时哥?这么晚还没睡?复习崩了?”

对方轻松甚至带点戏谑的语气,像一道强光骤然刺入沈知时紧绷而黑暗的精神世界,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那语气里寻常的关切,与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了荒谬而令人无力的对比。

他几乎能想象苏畅正歪着头,一边打游戏或刷视频,一边随手回了这句话,全然不知屏幕这边几近崩溃的焦灼。

沈知时用力吞咽了一下,干燥的喉咙摩擦着,带来轻微的痛感。

他斟酌着用词,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僵,敲击屏幕时甚至带点微不可察的磕绊:“我记得你室友有个特别铁的朋友在东南的建筑学院,对吧?”他特意强调了“特别铁”,试图将那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再小心翼翼地加固一丝,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仿佛关系的紧密程度能直接决定信息的真实性似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侥幸。

他紧紧盯着屏幕,每一个字都像是投石问路,等待着回音,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对啊,他说老铁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咋了?你要打听啥?”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个比喻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让沈知时几乎停滞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带来一丝虚脱般的、不敢置信的暖意。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冬日夜晚特有的干冷,刺痛了他的肺叶。

他不再犹豫,将那句在内心盘旋了无数遍、承载了他全部焦急和渴望的话发送出去,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能不能麻烦你室友,帮我向他朋友打听个人?也是建筑学院的,叫林叙。我以前的同桌。我找他有点急事,非常急,但完全联系不上他了。任何消息都好!真的,任何消息都好!”

他连用了两个“都好”,结尾甚至不由自主地加上了“真的”,仿佛这样就能强调事情的紧迫性,就能打动屏幕那头的人,就能穿透重重阻隔,触碰到那个消失的身影。

发送成功后,他像是跑完了一场短促却耗尽全力的冲刺,浑身脱力地向后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

但他立刻又弹起来,眼睛死死锁住屏幕上方,渴盼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的再次出现,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台灯的光晕似乎变得更加昏黄,将他笼罩在一片孤寂而绝望的焦灼里。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以及窗外寒风不知疲倦的、呜咽般的低啸,像是某种不祥的伴奏。

这次等待的时间稍长。

沈知时死死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那闪烁的提示成了他此刻无边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唯一微弱的光源。

他紧紧握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贪婪地汲取着他掌心里那一点可怜的、正在迅速流失的温热,身体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已到了极限,眼睛酸涩胀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救命的迹象。

窗外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时间在台灯昏黄的光晕和窗外无止境的风声中变得粘稠而缓慢,近乎凝滞地爬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满煎熬。

室友在厚厚的羽绒被子里发出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只有他一人,裹着单薄的外套,在冰冷的空气里固执地守候着,如同海岸边一座等待归船的望夫石,被遗忘在时间里。

夜色如墨,寒意浸透了他的四肢,指尖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再次幽灵般出现,他的心脏也随之猛地提到嗓子眼,堵住了呼吸!

“刚问了我室友,他正发消息问他那哥们呢。别急,有消息马上告诉你。【抱拳】”

“好!谢谢!麻烦了!!”他几乎是秒回,连用了两个感叹号,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急切而有些发僵、发冷,几乎不听使唤,每一个字都敲得沉重无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难熬。

沈知时不断地点亮屏幕,看着那微弱的光,像看着唯一的希望,又看着它无情地暗下去,周而复始,心跳也跟着这明灭起起伏伏,像是在坐一场永无止境的、冲向未知深渊的过山车,失重感紧紧攫住他的心脏。

直到凌晨两点左右,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似乎疲倦地歇息了片刻。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光像寒夜里的孤星般锐利地刺破黑暗!是苏畅的消息!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瞬间清醒,所有的困倦和疲惫被巨大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问到了点。我室友朋友说,他们学院是有个叫林叙的,挺厉害的一个人,但是……(对方原话)‘神龙见首不见尾’,独来独往惯了。十月底的时候好像突然出国了,交换还是留学,具体搞不清,挺突然的。他在学校也没加什么人联系方式,特别低调,现在好像人确实不太在国内,都联系不上。”

“十月底……”

“出国了……”

“联系不上……”

沈知时低声地、机械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冻僵的木头,每一个字都耗费他极大的力气,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后残忍地拧绞,一股带着凛冽寒意的钝痛瞬间从心口蔓延开,窜至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冷,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十月底!

那束异常出现的、彻底匿名的、被他随手塞进窗台矿泉水瓶、任其自生自灭的芍药!

难道那真的是……最后的、无声的告别信号?就在他匆匆出国前夕?

以一种他永远无法回应、甚至当时都未曾在意、未曾深思的方式,彻底地、决绝地斩断了所有可能?

那微弱的花香,是否曾试图诉说些什么,却最终消散在他漠不关心的空气里?

他慢慢地、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像是生了锈的、关节滞涩的机器人。电脑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冰冷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写满震惊与无措的脸庞,像一张失去灵魂的面具。他坐到桌前,鼠标光标机械地移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执着,打开了那个尘封许久、几乎被遗忘的、布满数字尘埃的社交平台。

在搜索框里,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郑重的、忏悔般的心情,缓慢地、一笔一划地输入了那个名字——林叙。

结果寥寥无几,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回声。许多陈旧的链接点开,页面早已无法访问,只剩下冰冷的“404 Not Found”或一片空白,如同林叙本人消失的痕迹,被刻意地、仔细地抹去,干净得令人心慌,令人绝望。

沈知时耐着性子,压抑着心头的恐慌和那灭顶般的无力感,一个接一个地点开那些早已蒙尘的网络角落,指尖因为用力点击而微微发凉、甚至麻木,失去了知觉。

终于,一个熟悉的、极其简单的头像跳入眼帘——一张模糊的、像是随手拍的校园风景照。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颗遥远的、微弱的星。

头像被放大。

照片似乎是在深秋时节拍摄的,构图并不精致,甚至有些随意和仓促。

远处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红砖墙上爬满了枯黄藤蔓的老式教学楼,楼前的小院里,金黄色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厚厚地堆积在灰白色的石阶和泥土上,无人打扫,呈现出一种繁华落尽后的萧索。

阳光斜斜地、无力地穿过稀疏的、光秃的枝桠,投下长长的、寂寥扭曲的影子。整个画面透着一股无人问津的、近乎苍凉的寂静感,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色调沉郁的油画。

这似乎是林叙刚上大学时,发出的唯一一条动态,像一声轻微叹息,落入茫茫人海,此后便是一片死寂的、再无更新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沈知时点进这个账号。

时间线干净得令人心慌,甚至诡异。没有新的状态,没有分享,没有点赞,没有互动。一片荒芜,一片沙漠。

他又不死心地尝试登录那个几乎被时代和他自己遗忘的□□空间。

同样沉寂的名字,同样的景象——没有更新的相册,没有回复的留言板,甚至连访问记录都少得可怜,门可罗雀,荒草蔓生。

这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出头年轻人的社交账号,更像是一座被主人彻底遗弃、刻意斩断了所有对外连接通道的、自我封闭的孤岛,拒绝任何探访和靠近,固守着一份无人理解的决绝和沉默。

沈知时重重地靠回椅背,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巨大的疲惫和空茫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抬手用力地、反复地揉捏着酸胀发痛的眉心,仿佛想将那些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强行按回去。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翻涌起一幕幕被重新赋予血泪意义的过往碎片:课桌旁,林叙默默推过来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甚至还细心标出了重点和易错点的复习资料。

他大大咧咧、理所当然地伸手借笔记时,林叙那温吞而克制、睫毛低垂、甚至不敢与他对视超过一秒的轻声回应“嗯,给你”。

模型社空旷的活动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林叙低头专注拼接那些微小零件时,那被昏黄台灯光温柔勾勒出的、柔和而认真到极致的侧脸线条,鼻梁投下小小的、颤动的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有,那张藏在乐高太和殿模型说明书最底部、他当时只当是朋友间玩笑的“彩蛋”字条——“祝你前程似锦。”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好像是带着几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和漫不经心的笑意,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戏谑地说了一句:“哇,这么认真?还藏彩蛋啊!谢啦!”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彩蛋?

那分明是林叙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在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用最隐晦也最体面的、不给他造成任何困扰的方式,向他进行的、唯一一次的、带着绝望般深情的、也是诀别意味的告白?那工整的字迹背后,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孤注一掷?

一股强烈至极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烫、泛红,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水光氤氲。

沈知时猛地睁开眼,像是无法忍受这种迟来的、尖锐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电击般的痛楚,再次猛地拿起桌上那部冰冷的手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认输的固执,又一次点开了那个从未有过真正对话的、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

空白的对话框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的巨口,吞噬了他所有迟到的言语,所有苍白的解释。

他的指尖悬停在输入栏上方,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质问、道歉、忏悔、挽留……

即将喷涌而出,即将冲破这冰冷的屏幕,抵达那个遥远的人。

但最终,那根颤抖的手指只是无力地、绝望地蜷缩起来,然后重重地、泄愤般地砸在冰冷的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又无奈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吓了他自己一跳,也未能惊醒熟睡的室友。

夜深露重。

窗外,最后几只秋虫的鸣叫早已在寒冷的冬夜里绝迹,唯有北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声音在清冷稀薄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凄凉,仿佛在吟唱着为谁而作的、最后的离别挽歌,声声泣血。

稀疏的、冰冷的星光透过窗棂,如寒霜般洒落在他身上。

沈知时依旧枯坐在电脑前,身体被台灯拉出的影子长长地、清晰地拓印在冰冷的墙壁上,凝固成一个孤独而执拗的、永不放弃的、却也无比苍凉的剪影。

“如果我当时……哪怕多看你一眼……哪怕多问一句……”

他对着无边的、冰冷的夜色,发出了一声近乎气音的、破碎不堪的低喃。

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像是对自己迟钝灵魂的残酷拷问,也像是对那段永远无法重来的、被彻底辜负的沉默爱恋,最无力也最沉痛的忏悔。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空,仿佛也要冻结了一般。惨白的阳光艰难地挤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无力地打在沈知时苍白的、写满疲惫的脸上。

他不知何时趴在冰冷的桌上睡着了,手臂被压得麻木失去知觉,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阴影,像无法消退的淤青。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这冰冷的煎熬和不适。

走到窗边,他猛地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缺乏温度的晨光瞬间涌入,如同潮水,照亮了室内无数漂浮旋转的微尘,像一个个迷茫的灵魂。

窗外,校园已经开始苏醒,隐约的人声、自行车铃声、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传来,交织成一片鲜活的、喧嚣的、属于白日的、与他无关的生机。

然而,沈知时的心底,却是一片被凛冽冬风彻底扫过的、空旷而冷寂的荒原,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失落的风在其中呼啸,卷起漫天的沙尘,迷蒙了他的整个世界。

但是,就在那片荒原的最深处,在一片冰冷的灰烬之中,一点微弱却执拗到了极致的火星被点燃了,顽强地闪烁着,不肯熄灭,反而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他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无论林叙去了哪里,是天涯还是海角,是隐匿于人海还是远避重洋,是沉默还是决绝,他都要找下去。

那些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顿悟,那些深埋的、沉甸甸的愧疚,那持续三年又戛然而止的无名花语所隐藏的深情与绝望,还有十月底那束异常的花所传递出的、令人不安的、如同谶语般的讯号……

所有这一切,都汇聚成一股不容置疑、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他,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找到那个答案,找到那个人。

无论需要多久。

无论前方是什么。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